89 第89章 好久不见(1 / 1)
弗兰克沿着塔楼的螺旋楼梯向上走。我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就跟着他往上走。
我想起刚才在舞会上听到的谈话——那俩人在猜,弗兰克是不是要奖励金子和钻石——现在想起来,我开始怀疑,弗兰克难不成真把这些东西藏在塔楼上?
到了这会儿,我终于看到现代科技的巨大优点——我无比遗憾为什么这个时代还没有电梯。我很快就觉得很累,两只脚机械地做着爬坡运动,每走一步就像灌了铅一样重。但是又不想让弗兰克嘲笑,就硬是装成很坚强的样子往上走。
走在前面的弗兰克忽然停了下来。
“你累了?”他问。
我连头也不抬。“才没有。”我想也没想就说道。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嘲笑的意味。
“我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我抬起眼睛,“我看是不是您自己累了?如果您坚持不下去的话,我们可以立刻打道回府。”
“既然小姐你这么坚持,那我就没话可说了。”他微微一笑,——在我看来是极其讽刺的笑——他不再多说些什么,继续往上走去。
我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暗自摸了摸自己快要折断的脚,一脸龇牙咧嘴的表情,然后我吐了一口长气,继续往上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弗兰克走到了塔顶,然后打开了上面那扇小门,走了出去。
我也连忙跟了上去,走到那里时,一阵阴风吹了出来。
这里的夏季并不算热,到了晚上,那股高台上的风凉得毫不逊色。门外是一个大大的平台。
当我走出那扇小门,就看见弗兰克靠在不远处的栏杆上,正好背对着我。
我左右看了看,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平台。“弗兰克先生,您带我来这里,是来做些什么的?”
弗兰克抬头看了看天。“你看天上。”他说,“那有三颗星星。”
我也抬起了头。
这里的天空似乎都离我很近,每一颗星星都显得格外明亮似的。我已经想不起曾经是谁把天空比作了柔软的丝绒,又把星星比作散乱的珠玉,时至如今,我真的有了这种体会。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纯净而深幽的天空,而不是被城市的灯光照亮的夜景。
我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三颗星星显得尤为奇特,它们几乎是整整齐齐地排在了一条线上。
这使我想起渡边淳一的小说。他曾经就把那三颗星星,比作一根柱子上的三个灯笼。
三个灯笼。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教人印象深刻。
“那三颗星星吗,是猎户座啊。”我说,“猎户座里面那个猎手的腰带。”
弗兰克转过头来看我。“你知道?”
“恩。我特别喜欢这三颗星星,所以我就记得特别清楚。我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北斗星长什么样子,可是猎户座,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三颗星星,其实是我内心的动力之一。我碰到问题的时候,看到这三颗星星,我就会萌生出许多力量。”他微笑着扭过头,金发顺着大风飞舞。他看上去更甚一个绝艳的美女,面容恍若童话中的仙子。“如果我告诉你,我准备的奖励,就是站在塔楼顶上,仰望这天上的风景,你会怎么想?”
这孩子果然思维有点怪怪的。我暗自叹息。看来拿点古董珠宝回去的想法只好告吹了。
我跑得腿都快断了,您老居然就是让我来看星星?这年头,贵族的思想只能用天真可爱来形容。
“这里看看风景的确很好,不过我的确是在想,您……真的……不觉得……天气很冷吗?”
弗兰克似乎没听到我的回答,继续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带苏珊来的时候,她走到塔楼下面就不想再走了。她说我在耍她。她很生气,就这样。所以,我只是对她说了一声‘非常遗憾’,然后我就回来了。”
顿了一顿,他抬头看着无尽远的前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说过,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拿到我的奖赏。”
“她有没有……”我嗫嚅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对您说了别的什么呢?”
“别的?”他似乎并不理解。转而一笑:“难道,康伯小姐她——还有别的意思吗?”
我的脑海里闪过苏珊的身影。
还是小时候的她。她走路的样子,她梳的鞭子,她的笑容。她想起弗兰克,便会露出十分羞赧的面容。
对于长大后的她,我却几乎没有印象。
尤其是……那个和奈林拥吻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她怎么会是苏珊呢?绝对不是的。
“我……我只是猜的。”我说,“我以为她会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弗兰克耸了耸肩,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没有立刻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一般,他忽然说道:
“其实,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呢。”
“问题?”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他望向前方。
塔楼的前方是一片密密层层的树林,叶子沙沙地响动着,好像是在交头接耳的一群人似的。夜色笼罩,我看不见它们具体的模样,只觉得面前似乎展开了一条巨大的黑色的毯子,绵软地浮动着。
这里的夜色是如此地浓郁。自然的清新在夜晚的空气里弥漫,不知名的鸟雀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深远又悠长。长久的沉默让我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您问吧,不过,要是您提什么私人的问题,我是绝对不会说真话的。”我先打个预防针。
“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我的问题很简单,”他说着,忽然就冒出了一个问题,“你的钢琴是跟谁学的?”
“我自学的,”我脱口而出。为了有备无患,之前我早就想好这个答案了。
“那你弹的曲子是哪来的?”
“那可就难说了。”我略显心虚。
“这么告诉你吧,我昨天才去了一场音乐巡演,我刚刚听到的曲子,你今天居然就弹出来了,连琴谱都没有。你能叫人不怀疑吗?”
我感觉到了此人咄咄逼人的火药味。我不禁有点紧张地问道:“那……您怀疑我什么?”
他不会以为我是超人变异或者是外星人侵略地球就行。总之,是个正常的人就阿弥陀佛了。上帝保佑。
苍天哪我都在胡扯些什么。
“你……”他盯着我。
我?我指了指自己。极度配合的表情。
“你是不是……”
我有些紧张起来。
他说:“是不是认识什么有名的音乐家?”
音……音乐家?
我瞪大了眼睛。
“您是说——”
“你肯定在外面认识什么音乐家,但是却从来都不透露,是吗?”他分析道,“你弹的曲子派别很乱,但是韵律又很规整,问题是现在我从没听过风格这么古怪的曲子。我怀疑你发现了一个很有才能的作曲家,但是现在他还没得到周围的承认。既然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肯说出来吗?”
说出来?说什么出来?我弹的曲子不知道是啥年代的了,准确地说,啥年代的都有,你要我怎么跟你讲?讲出来你也不懂。
“其……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也不认识什么音乐家什么的,音乐家脾气火爆得很,艺术家脾气又怪怪的,我哪懂得跟这帮人打交道呀,逃都来不及。我也就是有一个剧院的老朋友,常常坐一起说说废话。”我说,“我每次都说,你得意个啥,不就是多听了些东西吗,一天到晚吹嘘个没完,还真没完没了了。”
弗兰克犹疑地看着我:“现在他在哪里?我想去拜访他。”
“为什么?”
“你发现了音乐天才,难道你不懂吗?”
我常常听说,那些对音乐十分痴迷,到处寻找音乐灵魂的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像发疯一样,对他们的新发现无比狂热。我不知道我的一时激动会带给弗兰克•伍德那么大的希望,看来假话还不能随便说。
我居然一直没发现,他原来是如此地天真单纯。
“呃,事实上,弗兰克少爷,您先不要激动,事实上,”我认认真真地说,“他已经去世了。”
人间形形□□的离合悲欢,我似乎已经见得太多。对于那些事情,我实在不想想得太深入。
弗兰克平静下来。他开口的时候,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听到这些,我很遗憾。”
我低下眼睛不去看他。“没什么,少爷。要是您没有问题了,我就先下去了。我不想……浪费您的时间。”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我已经迅速朝后退去,一走到门口,就卯足了牛劲往下冲。
我绕着螺旋楼梯向下狂奔,差点还跌了几跤。苍天啊大地啊,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
我站在草地上,夜风吹着我的脸。
我的心跳极快。
踩动草地的摩挲声传进我的耳朵,似乎有个人正朝这里走来。
起初,我并没有注意那个方向。
抬起脸之时,便是恍若时光倒流,直直撞进我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