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 再逢（1 / 1）
相擦而过的那一瞬间，她朝着那辆马车看了一眼。
然而，那辆马车飞只是也似地奔了过去，卷起一阵狂风，吹得帘子都飞了起来，看上去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
良久，艾米丽才放下了帘子，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自始至终，她都没说什么。
新来的马车站在门口。守门人见状，便走上前去，打开了门。马车上的车夫的帽子压得低低的，身上的衣服也裹得尤为严实。车子上罩着灰绿色的帆布，死沉沉地垂落在那里，看不清车内的景象。
然而，仅仅是这么远远一看，我却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抑之感，那种感觉，如同奔涌而来的洪流。
马缓下蹄子，走进内院。然而，马车上的人并不下来，那车夫忽然一扬马鞭，马匹发出刺耳的嘶鸣声，抬起蹄子，新制的马蹄铁在阳光下泛着耀目的辉光。马蹄重重地踏回地上，拉着马车呼啸着从我们的身边奔驰而过。
我看着马车跑远，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那车轮发出了突兀的嘎吱声，朝着林子的深处飞奔。
而一旁苏珊的脸上，则满是我读不出的深沉。我不再看她，呆呆地看着那辆马车奔驰而来，心里一阵无措。
马车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匆匆奔过琳德的身边，她正忙着赶回去，对于那辆飞驰而过的车，也没多加注意。她只想着快点离开。这回她感觉很丢人，心里估计又在愤愤不平地骂肖恩了。
那马车继续向前奔去。
“这里面是谁啊？”几个好奇的女佣人不由得伸出脑袋张望。
“不知道呢。”
远远地，马车在宅子的门前停了下来。坐在车子前面的车夫跳下车辕，掀下头上的帽子，笑盈盈走上台阶，敲了敲门。
不久之后，车子轻轻晃动，里面走出了另一个人，身上是一件新式的毛料黑色外套，手上提着一只深棕色的手提箱。
我跟在后面，远远地看见了那两个身影。
原来，是他们。
我自嘲地笑笑。
其实我早该想到，如果来的是一般的客人，定会遵循一些必要的礼数，而站在门口的守门人，自然也要有些交待，然而现实却是这么多过程都省了。
这只能说明，这两个人，就是弗兰克和肖恩。
只看见，一群人围了上去，彩色的人群，跑上前去，拥抱的拥抱，问候的问候，上演了看似幸福无比的一幕。
苏珊淡淡地看着，然后朝一边走去。
我站在那里，忽然觉得那么多快乐似乎都于我无关。
我想过很多次他们回来的情景。想过所有的场面，抑或惊人，抑或惊世骇俗非同一般，抑或能让整个桑德为了他们上蹿下跳。
可是，他们就这么回来了。那么波澜不惊，那么地平淡庸常。
其实，无论他们在还是不在，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也只是生活中的那么两个角色，就好像一场剧幕，该他们上场的时候，他们便出现了。
钢琴声响起。
在那个清风拂过的午后，冬日的阳光隐现在树叶之间。
这首曲子我从来没有听过，曲式很新奇，曲速时快时慢，似乎在表达一股奇怪的情绪。
我拿出自己画的琴键，准备练习。然而手停在那里，半天没有放下。
很久没听过琴声了。
我曾经熟悉的咖啡馆，熟悉的立式钢琴，林倩靠在那透明的窗户边上，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些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琳德坐在琴凳上，双手托着下巴。她的注意力时不时飘向坐在旁边的人。
身旁的那人，一头栗色的头发，如玉一般的脸庞。一如旧年的习惯，衣领上是银白色的搭扣，露出白色的镶边。
听罢琳德的话，他只是浅浅扬起嘴角。
琴房最大的那扇窗户照进明晃晃的光，铺面而来，照在琳德精致的脸上。照得半边脸透亮，似乎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一般。
我从桶里捞出抹布，小心地拧干，抹上蒙着灰尘的桌台。
细细的水珠在桌面上大大地铺开，然后在淡淡的光芒中，慢慢地挥散开去。
“肖恩，我记得五年前你离开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弹。那个时候的你啊，那才叫差劲到不行了呢。”琳德把目光转向远处，似乎想得有些失神，“你那个时候可笨了，一首那么简单的练习曲，都要被你倒腾那么多天，我听说你要去伦敦进修的时候，还以为你学不成呢。你还记得吗？”
肖恩想了想，然后柔和地扬起嘴角。
“哎，想不到你一回来就不得了了，不仅弹得这么好，现在，你居然还写出了一首曲子。”琳德很是好奇地望着肖恩，“我觉得，你的老师真是个不能想象的神奇人物。”
肖恩轻笑。
“要是你能说句话就好了。”琳德忽然认真地看着肖恩，“如果你会说话，你几乎就是完美的人呢。你是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吗？”
肖恩似乎一怔，然后他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方。
“是因为后天疾病？”她好奇起来，追问道，“还是因为吃错了什么药？”
肖恩望着面前的琴键，似乎在想着什么。他并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他轻抬起手，落在琴键上，琴声如流水一般流淌。
忧伤的气息从他的指尖升腾而起，倏地扩散。如同黑色的气流，从四周静静地隐现，悄然朝着内心的深处包抄而来。
那首曲子。
我听到那首曲子，手忽然一停。
就像那个时候，我坐在咖啡馆的钢琴前面，看到下着小雪的小镇道路，美得恍若隔世。
“肖，”琳德还想追问下去，她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肖恩停了下来，沉思了一会儿，打着手势问道：【你知道这首曲子吗？】
“肖恩，你不要打岔好吗？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琳德只是抓住他的手臂，想要追问下去。
肖恩望了她一眼，半低下眼睛。
他沉吟了一会儿，但是并不想接上琳德的问题，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那个思维空间里：【你不认识吗？我以为，你认识这首曲子。】
琳德的脸上神情变化得很快。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看着肖恩，想要套出他的秘密。但是肖恩似乎并不想说。
“肖恩，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忽然站起身，咬着牙关，迸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都是……我都是怎么过来的！你一点，一点也没有想过吗？”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肖恩不由得疑惑，显然是没有理解。琳德站在那里，一身红色的长裙，似乎是一团火焰。
那团火焰置身于晦暗的琴房里，却恍若鲜血一般的殷红。
“肖恩，你这个笨蛋！白痴！大笨蛋！大白痴！”琳德带着哭腔。
肖恩犹疑着想要上前。
“不许你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就死给你看！”琳德伸手一指，直直地指着肖恩的脸，自己却飞奔而出。
肖恩面带不解之色，看着她朝门口冲出去，却不敢追过去。他愣愣地看着，似乎不知所措。
我放下抹布，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我。
我以为这是我的错觉，然而，好一会儿之后，他仍然看着我，没有别的举动。
“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少爷？”
我知道，年轻女孩子，似乎总要比男孩子成熟一些。
肖恩会明白这个道理吗？如果，琳德总是不点明的话？
他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脸来，打着手势问道：【你知道这首曲子吗？】
“刚才那首曲子？”我很讶异。他居然会问这个，而不是问我，琳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不是，太听话了些？
他点了点头。【是我五年前听侯爵小姐弹的，没想到她却忘了。】
“我也不知道。”我很轻描淡写地说。
他似乎微微一怔，然后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你的样子，似乎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却不想告诉我。】
“我最擅长骗人了，少爷您只是不知道而已。”
我笑着说。
我一直没想过要说出真相。
那首曲子，不过是我弹过千遍万遍的《离殇》。
那首《离殇》，林倩觉得太伤情，咖啡厅的老板觉得太俗旧，顾客已经对此失去了感觉。然而在这里，它却是一首那么叫人心痛的曲子。那股嵌入心扉的感觉，难以一语道破。
“肖恩。”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身，发觉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神情分外凝重，很少显得如此严肃。
肖恩望了望门口，一副不明真相的表情：【出什么事了，奥尔赫？】
“肖恩，我想和你谈一件事。”奥尔赫说道，“我希望，你能看在我们朋友这么多年的份上，答应我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