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庄园的一次午餐（1 / 1）
到了中午，花园里的人多了起来。我有些疲倦地靠在墙角，再也不想动弹。徒然伸出手，遮住头顶上的阳光。
周围一派华丽的景象。穿着华丽、姿态万方的淑女长裙迤逦，文质彬彬的男士们谈笑风生。
我已经忙碌了一个早上。一个早上，我一边忙不迭地在厨房里烧水，一边还趁着水没烧开的间隙，赶着回来，帮着把银餐具摆上桌子，手忙脚乱得无以适从。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么一点空闲。
此时的我抬起头去看周围，觉得自己仿佛是沉迷画中一样——恍惚间，好像幻想着自己在画中散步：就像印象派画家所画出的风景，有熟悉的事物，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人，在世间的光影辗转中漂移流动，每一笔每一画都真实得叫人吃惊。温暖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头顶，让每个人脸上的笑脸都显得格外迷人。半空中飘着零落的树叶，摇曳着树枝曼妙的影子。
午时的阳光最盛。在这样的季节，阳光淡淡的，没有什么风的日子，暖暖地裹着这片远离尘嚣的净土，这种感觉——应该离幸福很近了吧。有时候觉得很多东西都和幸福相关，可是我却常常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观望幸福的人，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来这里之前，我常常觉得自己的日子很平凡，甚至是有缺陷的。我自小就有挣大钱的梦想，并且努力和追求了那么多年，可是事实却注定我只能做个默默无闻的平凡人。生活在叔叔婶婶制造的阴影之下，我几乎看不见阳光，却想要拼命往上长，抓住属于自己的一切，然而，我的生活并没有因我的努力而改变多少。
我叹了一口气。靠着墙站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人群如同一团彩色的锦簇。它在那一处流动着，变化着，——这周围似乎被装进了一个玻璃瓶，而我们不过是玻璃瓶中的液体，晃动，碰撞，融合，一切都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这个世界总是那么叫人惊奇。
“哟，华欣太太，这身裙子可真是漂亮啊。”一个女人惊奇艳羡的声音响起。
“哪比得上您的呢，您这身天鹅绒的缎子，可是绝妙的做工呢。”
一群贵妇打扮的中年女人们坐在椅子上，谈笑风生，话题无非是对方身上的衣料和款式。手里或拿着一柄羽毛扇子，或是一顶镶满蕾丝镶边的阳伞。口中满含钦慕景仰之情，眼里却流过不屑和虚伪的真实想法。
而旁边的年轻女子们，则在谈论着猎狐狸的趣闻。
猎狐是年轻小姐之间最为流行的话题。几乎所有的贵族小姐都有这种癖好，堪比十八世纪一道著名的景观。
“那匹狐狸太狡猾了，扫掉脚印不说，还到处留下尿骚味，我的安迪（猎犬的名字）这么厉害的鼻子，居然还被它逃脱了。可是啊，看见它那么漂亮的尾巴，我说什么也要把它抓回来。你们说，这是用来做围脖比较好，还是做手笼比较好？”
男士们则是对着养马的事情谈论个没完。
在那时贵族闲得无聊的生活中，养马几乎和养孩子一样重要。
“我花了一箱金币才买到的那匹黑马。就等着它下崽子了。还真别说，好几个商人已经等着要买了呢。这趟生意绝对是稳赚不赔。”
“听说伍德爵士的亲侄子就是养马的高手，年纪轻轻，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了。”
“是吗？伍德家族的后代，果然个个都是年轻有为。”
“伍德家的亲侄子？”旁边有人问道，“我怎么没听伍德爵士先生提起过自己的侄子？”
“唉，你这是不知道，”说话者压低了声音说道，“早年爵士先生的弟弟埃米尔硬是要娶一个穷得一文不名的女人，所以，被老爵士扫地出门了。从此以后，可是十几年没有一点交情哪。”
“真有此事？”
“确有此事。直到现在还是一个样呢。”那人有些惋惜地说道，“伍德爵士跟自己的弟弟都不打交道，哪能去提及自己弟弟的儿子。”
一群人摇头叹息，立刻又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脚站得有些发麻。有些无聊，我悄悄伸了伸腿，动了动自己站立的重心。目光随意一瞥，忽然发觉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看上去约摸十二三岁，一身大红色的及膝绸裙，显得尤其夺人眼球。只不过，绸裙前镶嵌的黑色丝缎装饰似乎有些过时。她那一头黑色的卷发一直垂到肩膀上，在后背上打着旋儿。头上扣着一只形似草帽的小发夹，垂下的黑色蕾丝盖住了半个脸。她的嘴唇分外殷红，色彩浓重得似乎要流淌而下，艳丽得无以复加。
她坐在角落里，眼睛锐利地透过垂下的蕾丝，望着场内，自己却如同置身事外。
旁边走过来几个女孩子，年纪与她相仿，一碰面，就大声说起话来。
“琳德，又见到你了。”其中一个少女手叉腰，走上前去，不怀好意地笑着。
琳德目不斜视，似乎没有听见。
“你怎么老是穿得这么艳俗啊？真难看，红色的？你祖母留给你的吧？”也不管琳德的态度，少女尖声笑着，夸张地模仿着老太太走路的姿势。
旁边的女孩子一脸雀斑，笑得尤其夸张。“哪是祖母穿的啊？我祖母穿得都比她漂亮多了。我看啊，以后肯定是个没人要的货色。”
琳德静坐远处，处变不惊，脸上一抹轻蔑的笑容。
我不禁有些奇怪。
这个女孩得罪她们哪里了，值得那些人如此羞辱她呢？
我正若有所思，却忽地发觉她的左耳后侧露出了一抹白色。
是头饰吗？
我悄悄挪动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抬头一瞥，却发现那是一朵白色的玫瑰花。这么一看还真是有些惊奇了：因为这朵花，越看越是像三天前我扔掉的那一朵。
我沉吟几许，俯身拎起身旁的水壶。看着那几个嘲笑她的女孩尖笑着走开，我抚了抚身上褶皱的衣角，带着笑容走了过去。
“小姐，你需要茶吗？是上好的浓香铁观音。”我极尽自己之能事，客气地问道。
“不需要。”她眼睛冲着我斜了斜，怒气微有显露。
“好的，小姐。”我回答着，趁机绕到她后面，看了看她头上的那朵花。
红色墨水！
真的有红色墨水。
我昨天扔掉了那朵花，现在又怎么会到了她的头上呢？
既然如此……那么说来，那天跑过去的那个黑影，就是她了。她为什么要把花捡回来呢？
“喂，你还不走？站在这里干什么？”她的愤怒越来越明显，显然是有些遮掩不住了。
“小姐你头上的花真漂亮。”我立刻露出笑容，一脸阳光灿烂无比真实。
她一怔，然后脸一沉：“是吗。”
黑色的蕾丝罩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我弄不明白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的，小姐。真是漂亮极了，不知道是哪位少爷送您的呢。”我淡淡一笑。“只可惜，上面有这么一片红墨水，实在是瑕疵啊。”
“你想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我继续一脸无辜的表情。
没等她发作，却见不远处跑来一个身着黑色小西装的男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脸圆圆的，身段胖嘟嘟的，稚气十足。跑起步来，一扭一扭的，显得还有些不习惯身上这身行头。
那孩子一边跑，一边四处查看，看到琳德时，忽然甜甜一笑。
琳德一时怔住，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此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男孩的手上——忽然发觉他似乎刚玩过泥巴，手指肚一直到指甲缝里脏兮兮的满是黑土。她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男孩跑到附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又抬起头朝左右看了看。接着顺手抓起身旁的桌布，反反复复地拿在手上蹭。待到他松开时，那雪白的桌布上，立刻留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黑印子。
琳德紧紧皱着眉头，转过脸，不去看他。我却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
那个男孩显得很不安分，一直在四处乱钻，——一会儿跑到桌子下面，引起周围女士们的一片骚乱，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会儿又去撞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佣人，引得不少女佣人中招，摔了几个盘子。四处不时发生鸡飞狗跳的事件，那男孩却兴致不减，仍然乐在其中。
最后，混世小魔王忽然绕到了琳德的身后，粉白的小手一伸，从她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来。
女孩吃痛，一下子转过脸来。小男孩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一边跑一边欢乐地叫：“死女巫！臭女巫！叫你到处施魔法陷害别人！”
女巫？
我有些惊讶，不由抬起头，看向女孩的脸，她脸上恼怒得厉害，差点就没拍了桌子。她忽地站起，却见周围一群女人都在看她，更有不远处的那几个女孩子双手抱在胸前，不怀好意地看了过来，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瘪了瘪嘴巴，硬是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