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褪羽（1 / 1）
“然后，你可满足了婉儿的心愿？”
“我命人在狼荆上上开始修建房屋，然后又让人在各地搜罗与你相像的女子。至于那杏仁糕，我却是会做的，善奂曾教过我。”
“那毓明王陵寝中的怨魂，原来真是拜你所赐。”
“恩？”大师兄困惑。我便把陵寝中遇到那一对双生子怨魂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她们？！”大师兄吃惊，“不想，她们竟然被陪葬……”
毓明王，一代霸主，可惜一统南方不过五年便暴毙而亡。无子嗣，其侄儿继位，下令将毓明王嫔妃全部陪葬。
一代君王死，无数红颜葬。
大师兄叹了一口气，“我不杀他人，他人却因我而死。”
“毓明王杀的人够多了。”我没有怨恨大师兄的意思，可善奂那沉甸甸的心，却是让这句话脱口而出。
“我知道……”大师兄眼神黯淡，面有愧色。
“不过都是前尘往事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离若插话，“听你的口气，似乎婉儿的生辰并没有办成？”
大师兄点点头，“婉儿在她生日前的三天，离世了。”
“何故？”虽然我早早知道了婉儿的早夭，可亲耳听到，心中还是难受。
“风寒。善奂去世后不过数月，她就染上了风寒，拖了许久，终是没有撑过她的生辰。”
“婉儿……”一阵揪心，我的手攥成了拳头，微微颤抖。
“我们给婉儿好好办个生辰。”离若牵住了我的手，他温暖的手指慢慢把我的拳头打开，十指相扣。“不要自责了。过去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无论是谁，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不一定会有更明智的决定，造化弄人罢了。”
造化弄人？
为何我和大师兄的命数，要如此坎坷？
“爹爹！”大师兄一进家门，一个粉团团的小人儿就扑进了大师兄的怀中。
“婉儿乖……”大师兄伸手抱起了婉儿，婉儿乐呵呵地用小手勾着大师兄的脖子。“大师兄，你的身体不好，还是……”惠娘说着就要伸手把婉儿接过来。
“不要……我要爹爹抱。”婉儿推开了惠娘的手，把头靠在大师兄的脖颈处。
“好，父王抱你就是。”大师兄拖着婉儿的手拍拍婉儿的小屁股。“我不要父王，我只要爹爹！”婉儿一听到父王，嘟着嘴。“我只要爹爹，爹爹变成父王的时候……娘亲，娘亲就要……”
“婉儿，娘在这里。”我立刻上前，打断婉儿后面的话。我一看到婉儿，心中的酸水就开始泛滥。
如果再给娘一次机会，娘绝对不会自裁。娘愿意用一切，换婉儿的长命百岁。
“娘！”婉儿甜甜地叫了我一声，撒娇地拖长了声音。
“婉儿，我们给你过七岁生辰好不好？”大师兄用手戳了戳婉儿的脸蛋，笑眯眯地问。
“七岁生辰？”婉儿有点转不过弯来，歪着脑袋开始犯迷糊。她现在，不过是数天前才破壳而出，自然弄不清楚自己和饲主的年纪。
“婉儿不是想在七岁生辰那天，在狼荆上上的家中，和爹爹，娘亲一起吃杏仁糕吗？”
“杏仁糕？！”听到大师兄说的最后几个字，婉儿的眼睛忽然亮了，“是的是的，婉儿想在家里和爹爹，娘亲一起吃杏仁糕！”婉儿转过身子，挥舞着俩小爪子对我说道，“娘，你以前说，只要爹爹回来了，就会天天都让婉儿吃杏仁糕，现在爹爹回来了，娘说话要算数！”
“好！好！天天都让婉儿吃。”我点头。容慕不在的时候，善奂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亲手做杏仁糕。娘亲做的一块小小糕点，每次都能让婉儿乐上好几天。
接下来的三天忙碌而热闹。狼荆山上三千年前修建的房屋早就没了踪影，我本想用个幻术幻化出来村落房屋。可离若说愿凤鸟是上古神鸟，天生灵气逼人，保不准婉儿那小妮子一眼就瞅出来了。于是，池越上上下下所有妖，跑到这狼荆山上，拿出了本领来盖房子。不出三天，就在狼荆上上盖出了一个精巧秀气的小屋子来。
“婉儿，咱们出发！”我给婉儿整理好身上的新衣服，拍拍她的小脑瓜。
“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姨姨们，他们不去么？”婉儿看看四周，只有我，大师兄，惠娘和刚刚能下床走动的二师兄，家里静悄悄的。
“去了就知道了！”我刮刮她的小鼻子。“他们都给婉儿准备礼物去了！”
“真的？！”婉儿一脸兴奋。
“那当然！婉儿可是咱池越第一小公主！这池越上上下下都出动给你准备大礼呢！”大师兄牵着婉儿的小手。婉儿听了，已经乐不可支，眼睛眯成了小月牙。
狼荆山。
隔着老远，我就看到山顶上一大排花花绿绿的东西在风中微微翻卷。“娘，那是什么？”婉儿也看到了那些五彩缤纷的小点。我摇摇头，心想估计又是离若弄出的什么花样。
果然，待我们在山顶一着陆。就看见了那排花花绿绿的东西的真身。
离若带着石二叔他们，一个个头插翎毛，身披彩条，活脱脱一个个五彩的拖把倒立在地上。
“哈哈哈哈……”我捂着肚子开始狂笑，“离若，你什么时候……有这种癖好了……”
离若的表情有点扭曲，石二叔受不了我的狂笑，冲了上来，“你们翼族人，不是穿成这样的么？”
“谁告诉你我们族人穿成这个样子了？”
石二叔回头，绿溪姨回头，娘回头，爹回头，众人皆回头，目光直直射向离若。
“咳咳。”离若被众人看得有点发毛，伸手从袖口中拿出一本书，“我查了资料的……书上这么说的……”我伸手接过那本书，书上写着几个大字“南蛮野史”，这名字实在是太狂野了。
我再把那本再一翻，里面全是花里胡哨的图案，字倒是少的可怜。
“这不是本小人书么……”我把书又翻了翻。“什么是小人书？”婉儿一把拿过我手中的书。
“就是给小孩子看的书。”大师兄解释道。“哦，那就是给我看的书！”婉儿点点头，然后又拿着书对离若晃了晃，“叔叔，你也爱看小人书吗？！”
离若的眼角抽了抽。众人怨念的目光更盛。
“池主，我可是扯了我家的玉锦罗甲。”
“池主，我可是贡献了我家的白丝衫。”
“池主，我可是撕了我家的窗帘。”
“石二叔，你家那窗帘布，你也好意思说。”离若瞥了石二叔一眼。
“石爷爷，你穿这一身好漂亮啊！”婉儿看了看一脸悲愤的石二叔，伸手扯了扯他身上的布条。
“哦？！……是吗？！”石二叔听着婉儿的夸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恩！像大公鸡！”婉儿笃定地点点头，石二叔的脸又黑了。
“婉儿很喜欢！”婉儿说着，又扯了扯他身上的布条。“好，婉儿喜欢就好！”石二叔无奈地摇摇头，“婉儿喜欢，石爷爷做大公鸡也无谓！”说着，石二叔就真的学着公鸡的样子，伸着脖子“哦哦哦”地叫了几声，大家都乐了。
我桶了桶离若的手臂，“喂，大公鸡，你怎么也不叫两声？”离若幽幽地说，“我不是公鸡……”
“恩。”我点头，“你是母鸡……”
“恩？！”离若眉毛一挑，周围杀气陡增。
“娘，叔叔为什么是母鸡？”婉儿听见了我们的对话，脱口而出。小孩子嗓门本来就大，这一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叔叔不是母鸡。”离若恶狠狠地瞪着我，却碍于婉儿的面，自作淡定地对婉儿说道。
“婉儿知道！”婉儿骄傲地把头一昂，“因为叔叔不会下蛋！”但随即婉儿又觉得不对，嘟囔着“那莲子宝宝是怎么出来的呢？”
离若的脸，彻底的抽筋了。
“婉儿，咱们去吃杏仁糕！”大师兄拍拍婉儿的小脑瓜，果然，小孩子一听有吃的，立刻把离若会不会下蛋的问题抛之脑后，蹦蹦跳跳地跟着大师兄向屋里面走去。
“小十七……”身后阴霾地声音响起，“我看你是想下蛋了……”
“呵……呵呵……”我干笑两声，“婉儿，等娘一起去……”我脚底抹油，一溜烟朝婉儿奔去。
“哇……好香啊……”大师兄把蒸笼一揭开，婉儿的脸亮的都要放光了。杏仁的香味扑鼻而来。蒸笼中那一块块黏糊糊，白胖胖，还夹着棕色小杏仁的杏仁糕，让人看着食欲大开。我和大师兄，可是连夜准备好了食材，一大早就放上了蒸笼，然后打转回池越把婉儿接了过来。这费劲心思做的糕点，哪有不好吃的道理。
“我要吃……”婉儿伸手就要拿，我拍开她的小手，“小心烫！”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杏仁糕，放在了婉儿的碗里。
“呼……”婉儿咽了咽口水，撅着嘴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好好吃！”婉儿一脸幸福地都要飘上天了。
“大家一起来吃！”大师兄把蒸笼一个个拿开，众人接过杏仁糕，赞不绝口。
“婉儿，真是石二叔给你的礼物。”石二叔刚吞下一个杏仁糕，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贝壳匣子。“婉儿，这是外婆的！”“婉儿，这是你十舅舅给你的！”众人霹雳啪嗒把礼物都拿了出来。桌子上立刻堆的和小山一样高。
“婉儿，你怎么哭了？”婉儿手中还拿着半块杏仁糕，看着这么多礼物，脸蛋上却挂上了泪珠。我心疼地那手抹了抹，凉凉的。
“婉儿不知道……”婉儿的眼睛红了，泪水流得更多了。“婉儿不哭，不哭。”众人都慌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婉儿觉得很开心。”婉儿一边哭一边说着，泪水滴到了杏仁糕上，宛若一颗小小的珍珠。
“爹爹和娘亲，都很疼婉儿，婉儿真的很开心……”婉儿的声音哽咽，她看着手中拿半块杏仁糕，“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杏仁糕。”说完，她抬起了头，看着我和大师兄。
“婉儿！”我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小小的身子在颤抖，她的肌肤，开始出现了细小的裂痕。那些裂痕，越来越大，仿佛婉儿就是一个被摔碎了的瓷器！
“婉儿！”我大惊，伸手就要去抓住她的手，谁知手还没有碰到，就感觉一股热浪从她的身上喷涌而出，那热浪的力量把我们众人从婉儿的身边推开，刺目的光芒万射，让我们睁不开眼睛！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纷纷落地。待我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了婉儿。落了一地的，是纷纷乱乱的羽毛。浅浅的黄色，细细绒绒。
“谢谢。”在空中盘旋的，是一只身披祥羽，长尾如画的大鸟。
心愿完成，褪羽成凤。
我没有见过凤凰，但我觉得，再美的凤凰，也比不过眼前的这只愿凤鸟。
鸟儿停在了礼物堆成的小山之上。“婉儿的心愿，是想知道，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娘亲是不是不会舍婉儿而去。”
我一愣。
“现在她知道了，如果重来。她的娘亲，宁愿舍弃一切，换她的长命百岁。”鸟儿看着我，它的声音温润悦耳，“本来婉儿的心愿一旦达成，我就该褪羽而去。只不过，婉儿想再多呆几天，我便强行用灵力拘了自己的元神。不过，现在，终究是到别离的那一刻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婉儿，婉儿想多呆几天？！”
“婉儿不愿轮回。”鸟儿美丽的眼睛看着我，“只要是饲主的心愿，愿凤鸟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完成。我用我的灵力，供养她的元神。这样，她就不会成为怨魂，也不会厉鬼，心愿完成，她还可以轮回转世。哪一天我能感受到你们二人的气息，我便会带着她的元神，破壳而出。”
“那婉儿……我的婉儿……”我的泪水止不住的开始落下。
“是的。”鸟儿点点头，“这些天，婉儿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她不是怨魂，没有法力，不能化出形体。但她，一直在这里。”鸟儿低头，她的胸口，一团微黄的光亮忽明忽暗。
“婉儿……”大师兄的声音也带着哽咽，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微黄的光亮。
“我会送她去地府轮回，你们放心。”鸟儿看着我们，“婉儿想告诉你们，她很开心。”
“爹，娘，婉儿很开心。”
鸟儿展开了长长的翅膀，在屋中盘旋了一圈，振翅飞出了窗外。她五彩缤纷的羽毛宛若彩虹，在天边一抹鲜亮。
我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手指的缝隙中流了下来。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娘也不知道。”
“等爹爹回来了，娘就天天给婉儿做杏仁糕，好不好。”
“好。”
“只要婉儿不吃腻，娘愿意给婉儿做一辈子杏仁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