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鲜花开过掌心里（1 / 1）
突如其来的政权转换倒并没让乔安感到有多大改变。从那天后，她连续在家休息了十天。十天后，她重回报社的时候，里面已经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阿福一见她来上班了，赶紧上前打着招呼，“你总算来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过得多么心惊胆颤！”
乔安淡淡一笑，她不会告诉他，她在家等待的时间其实也同样心惊胆颤。
“都过去了，继续工作好了。”
报社经过了这一次洗牌，新上任的记者部主任是之前在编辑部当副部长的王德新，此时这人正对着乔安招手。乔安点头，把手中的三个包放在座位上就立刻赶了过去。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在家休息十天就真得躲过去了，她站在王德新的办公室里，看着里面连陈设都全数更新的办公室，后脊梁越发挺直了。
“听小袁说你身体不舒服就请个长假，现在怎么样啊？”
“都好了，谢谢王主任关心。”
这一声王主任真是深得王德新好感，虽然他在这场战争里赢得了胜利，但手下难免有些人对他心存不满。现在这一声王主任让他感觉打通了任督二脉，尤其说这话的人是前任主任的手下。于是他笑得格外和煦，“大家都是同事，该关心的，该关心的。对了，我听别人说工商局副局长李光彪是你父亲？”
乔安头皮一麻，然后冷静回答道：“是的。”
“哦，”王德新双手一拍，“那真是太好了，最近报社正好有一个活动是和工商局联手的，不然这个活动就交给你去？你看怎么样？”
这种事情，乔安不敢随意答应下来，但看王德新的面色也不像是会给自己说“不”的样子。她问：“不知是怎么样的活动？李副局长是我妈的二婚对象，我怕有负主任重托。”
王德新倒像是毫不在意，“没事，就是一个小活动，我相信以乔安你的能力定然能完成的很好。”
高帽子都戴下来了，乔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这个活动定然不是如王德新说得那么轻松。果真，待后来王德新把活动的企划案交给她的时候，她才知道王德新为什么会问李光彪是否是她父亲这事儿了。这个策划案是报社举办与工商局联手的征文活动。活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把策划书翻到经费预算这一块的时候，上面赫赫然写着所有行政经费、奖励金额以及相关经费的百分之八十由工商局出！
这算怎么回事？！
乔安拿着这份策划书，恨不得把它给塞进王德新的嘴里！这明明就是让她去向她继父讨钱嘛！
“你怎么了？刚才从主任室出来脸色就这么难看？”阿福从乔安进去之后就一直关注着，现在这时候前任主任被革职，乔安又是前任主任的爱将，阿福想她也算是自己的同组人员，于是格外留心。
“没事。”乔安随手把策划书往抽屉里一塞，然后看着阿福淡然一笑，“你今天没新闻出去跑？”
“没，”阿福老老实实地说道：“前几天被派出去采访了五天，昨天刚回来。”
乔安随意点点头，“恩。”
“不过我还是想去把之前那条独家给抢过来！”
乔安此时全被那些活动经费给困扰，也无暇顾及阿福那条“独家”。阿福见乔安并不感兴趣，也就呐呐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讨钱是乔安这辈子最讨厌事情排行榜前三名，她自小父母离异，当时乔妈妈经济状况并没有后面这么好，所以一开始乔安要每个月去周爸家里要钱。她还记得每一次，她要在客厅里坐着看着周爸手里的烟冒着像丝带般迷迷蒙蒙的雾，然后她就涨红了脸伸出小手摆在周爸面前。那时，她觉得自己同大街上的乞丐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街上的乞丐都比她好，因为乞丐至少是别人处于善意的同情给他钱，而她呢？她手中的钱只是来自一个父亲的责任罢了。
所以这次讨钱，尤其是对她的继父，乔安已经做好最坏的退路，大不了辞了这份工作。她有手有脚，有外貌有学历什么工作不好找？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事情最坏也就不过这样了！
这样一想，乔安这才觉得刚才胸口那闷闷快要窒息的感觉消失不见。
当天下午，乔安见也没其他事情做，便进去对王德新说了一句想要回去仔细考虑一下策划活动的具体安排。王德新自然点头应允，然后乔安交待了阿福几句，便离开了报社。这时，她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乔安把其他两个包往边上一方，然后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手机一看，这电话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同她来往密切的韩磊。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这时候他出来弄什么幺蛾子！
“喂。”乔安十分无奈。
“怎么感觉你有气无力，而且声音还十分不待见我的样子？”
乔安不想同他瞎扯，“不敢。如果没其他什么事情的话，那我要去忙了，现在工作很多！”
“最好是。”韩磊一声戏谑，“待会儿如果让我抓住你小辫子，又看你要说什么来搪塞我！”
乔安往前走的脚不由一顿，环顾四周一看，果然，那辆火红色的跑车正停在报社楼下。而韩磊正站在车前，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乔安。
被人抓了现形，乔安只好拎着包走过去打招呼。
“好久不见。”
韩磊看着她，伸出手要接她的包，就如同之前一样。乔安本就心力交瘁，下意识就把包交了过去，可正等包落在韩磊手上她才恍然回神，她想再取回来时却发现韩磊已经拎着她的包往后面座位一扔径直上了车。
看着他一副吃定的摸样，乔安咬咬牙打开车门自己坐了上去。一关上车门，她就直接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再想听我说一次对不起，那么对不起！”
“系好安全带。”
“啊？”
韩磊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然后俯身帮乔安系好。两人一靠近，乔安就闻到了他发尖上残留下来的洗发香精的余香，淡淡的，带着点青草的味道。
车上了路，乔安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不会把你给卖了，放心！”
他当然不会把她给卖了！乔安撇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愿说自己再怎么样也是问不出什么结果，于是倒是极为乖巧坐在座位上感叹，现在大家都是披着老好人面具吃人兽！
大约半个小时后，乔安才知道韩磊把她带到了什么地方，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地方？她讶异偏过头看着韩磊，“你到底要怎么样？带我来你们单位干什么？”
韩磊让她先下车，然后自己把车停好，走下来对她说：“你不感谢吗？”
“感谢你什么？”
“我可是一听说你们报社要和我们搞征文活动立马就联系负责人说要你来挑头，你现在应该对我感恩戴德，说‘韩大人真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韩磊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乔安停顿了数秒，这时才后背一耸，笑了一笑。可这笑看在韩磊眼里，却是比哭还槽糕。他抱怨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
“这话怎么说？”
“你带我来这里具体是要谈什么？”
韩磊一笑，“自然是同你聊要怎么开展‘我们’的活动！”
我们？这个词还真是暧昧。乔安低声道：“你可看过我们的策划书？”
“还没。”
“还没是吧，”乔安从自己皮包里拿出今早王德新给她的那份策划然后扔给韩磊，“你自己看看活动经费，然后我们再聊聊具体的吧。”
听从乔安的话，韩磊翻开那份约莫有五十页的策划书，往后面一翻他很快找到记有经费预算的部分。八成！他把眉毛往上一挑，想不到现在这些报社个个都是狮子大开口，胃口这么好！他把策划书圈起来握在手中，然后对乔安说：“先去我办公室吧，对了，你要去李副那儿吗？”
乔安见他见到那异想天开的数字并没有表现出她想象中的惊讶，她有些好奇，“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来处理这个事？不会是把我领到李副局长那里然后托关系找人脉吧？”
韩磊看她一眼，“如果真得是这样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马上从这里走人，以后你的电话将永远进入黑名单。”
“你倒是有些脾气，”韩磊也不奇怪乔安这般激烈的反应，“看来你同他的关系并不是这么好，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想起来要把我拉去说了一大通你的好？”
“你现在不要扯那么多，就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吧！”
韩磊往前面走了几步，淡淡提了一句，“我记得求人可不是这么趾高气扬，对吧？”
话已至此，乔安唯有硬扯出微笑，乖巧笑着看着韩磊，求人本就该有求人的样子。这个道理她懂，也很赞同。倒是韩磊，突然见到这样纯真的笑脸不由一愣，只觉眼前都是四月微风、五月花海。
乔安走过去，小声对他说道：“我们先去你办公室吧，一直站在外面，你知道人多了口就杂了。”
韩磊反应过来，自己往前大步走开，他这是怎么了？他不由暗骂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女人笑过？真是鬼迷了心眼，竟然一下子呆傻了过去！他在前面带路，左转右拐后到了自己办公室，他是工商局里面的秘书，故而办公室不用与他人享用。他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棕色泛着光亮的皮靠椅上，然后指着一旁的沙发示意乔安坐下。
乔安小心把门给带上，然后这才坐到离韩磊办公桌半米的沙发上，等着看韩磊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磊说：“你们报社前些日子的事儿我也听人说了，真没想到刚上位的那位胃口有这么大，你倒是说说看这事儿我该不该答应下来？”
乔安心平气和说：“报社的事儿你都能打听到，足以说明你才貌双全、智勇无双，像这样的小事儿哪里轮得到我来指手画脚。”
“以前还真没想到你打起官腔来是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可爱。”韩磊有意调戏，可乔安也不恼，她看着他说：“这事儿本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虽说八成是过分了些，但毕竟这全部数目也不大，以工商局这样的实力不过是九牛一毛。”
“那你是想让我同意咯？”
“当然，”乔安一笑，“但如果真让你感到很为难，不答应也是可以的。”
韩磊怔怔听她说着，忽然打断道：“你这样就不怕完成不了任务被人给抓住小辫子？”
怎么会不怕？乔安迟疑了一会，说道：“最坏结果大不了走人，还能有更坏的下场吗？”
韩磊有些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辞职？”
乔安摸着屁股下发凉的沙发，突然想起来当初周爸遇到乔妈就是场错误，不然她怎么会活到今天这副模样？
“算是吧，你先说这事儿能不能成？”乔安笑着问。
“能是能成，只是，成了之后你给我什么好处呢？你可知道，这世界可没什么免费的午餐。”
他如果不提这个，乔安也许还会不安，见他主动提到于是突然松了一口气，“当然当然，只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好处？”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韩磊接起来对乔安使了个颜色，电话正是李光彪李副局长打过来的，他听说有人看见他同乔安来了工商局于是特意打了电话过来询问。韩磊看着乔安，然后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声线却是恭敬道：“是的，我找她有些事就带来了。”
李光彪哈哈一笑，对电话说道：“那干脆晚饭就一起吃好了，我也很长时间没同安安吃过饭了。”
“好的。”韩磊一口答应下来。
乔安瞧他看自己的样子越来越贼，完全就是一副黄鼠狼看见鸡的样子，而恰巧她就是他眼中那只鸡。
韩磊挂了电话，说道：“好处嘛……就是今晚你得跟我一路去吃个饭。”
乔安心里咯噔一下，“吃饭？吃什么饭？”
“同李光彪局长吃饭呀，乔伯母也会过来。”韩磊笑得越发灿烂。
乔安不傻，稍微一想也就知道了刚才那通电话是谁打过来的，她气恼：“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就答应下来！”
“那你还想要不要钱了？”
她当然知道韩磊完全可以拍板而不用通过李光彪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乔安有些为难：“可你这样不就是让我伸出手问人讨钱了吗？”她觉得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小时候，手上纠缠着一条条带满铜臭的蚯蚓。
韩磊看她这副模样，像极了一个痴情女遇上一个朝三暮四的负心汉一样，心里带着气，可却恼不得、恨不得、爱不得，把所有闲气通通撒到他这个无辜的第三者身上。
他拉着她的手，细细摸着掌心上的纹路，“这哪里是讨钱？你看……”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票子放在她手上，清清淡淡说：“你看，这像不像一朵鲜花开在你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