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Chapter 12（1 / 1）
冬日的墓园清冷萧瑟。
与其他墓碑上黑白肃穆的遗照相比，这张即残破又是彩色的照片简直就是异类。可是戈浅坚持用这张，那是她仅存的一张戈子的照片。只有这张照片上的人，才是她那个会抱着姐姐的手臂撒娇，会为自己优异的成绩自信地扬眉，笑起来的时候像无暇的天使，生气的时候会孩子气地撅起嘴，兴奋的时候会不顾场合地尖叫，委屈的时候会扁着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的妹妹。
那个时候的戈子真的是很可爱啊！
可是……却这么离开了啊！
辛楚宸担心地看着戈浅。从医生宣布戈子去世的那一刻起，她不哭也不闹，不管是之前的火化还是现在的安葬，她都平静地做完一切程序。他有些怕，怕她是憋在心里，可是她的表现却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在他为戈子的离去伤心时，她竟然还反过来安慰性地对他笑了笑。他有些惊讶。
惊讶，就连戈浅自己都觉得惊讶。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啊！那是戈子啊，那个曾被她视作是自己唯一生存意义的戈子啊！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伤心呢？戈子真的是已经将她的心都伤碎了吗？所以，她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佑佑看着冰冷的墓碑，抬头不解地看向爸爸：“爸爸，妈妈呢？”
邱旭饶摸摸佑佑的脑袋，说：“妈妈走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妈妈的病好了吗？妈妈还会那么难受吗？”
“不会了，妈妈解脱了，妈妈会很幸福。”
“只要妈妈幸福，就算不在佑佑身边，佑佑也没关系。”佑佑地说着，低下头埋进爸爸的脖颈间，天真的眼睛里泛起了晶莹的色泽。
******
机场。
看看时间，离登机还有四十分钟。
邱旭饶和辛楚宸相视一笑，站在一边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到了日本以后记得给姨妈打电话报平安……”
“以后要听爸爸的话，在幼儿园里要和其他小朋友和睦相处……”
“爸爸如果真的很忙，不要拒绝爸爸请阿姨照顾你，你还小不能离开大人知道吗？”
“还有……”
戈浅蹲着身子拉住佑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交代着。
佑佑也一个劲儿地点头，一一应下，“我知道了姨妈，你都说了很多遍了。”
“呃……”戈浅被呛住了，她有说很多遍吗？
“姨妈那是舍不得你啊。”邱旭饶看着戈浅，“其实你不用这样，以后又不是不能见面了，只要有时间，你们可以来日本看我们，我们也可以去美国看你们啊。”
辛楚宸强忍笑意，将戈浅拉起来，说：“是啊是啊，你要是再说下去，他们可就赶不上飞机了。”
戈浅沮丧地低下头，她真的很舍不得佑佑走啊！但是她也明白邱旭饶要走的原因，这个地方，太让人伤心了。
她叹了口气，点点头：“那你们快进去吧。”
“那我们走了。”邱旭饶拉起佑佑的手，转身向安检入口走去，“再见。”
“再见。”
佑佑被爸爸牵着刚刚走出几步，却忽地挣开爸爸的手，跑了回来，摇着戈浅的手仰头说：“姨妈，我有悄悄话跟你说。”
“什么悄悄话啊？这么神秘。”戈浅好笑地蹲下身，附耳过去。佑佑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她脸上的笑意忽地一僵，然后不觉地升起一团红晕。
佑佑稚气的脸上竟狡黠一笑，又跑到辛楚宸的那一边，“姨父，我也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辛楚宸惊讶，却也蹲下身去。听着佑佑的话，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然后失笑地点点佑佑的额头，“小鬼头！”
“嘿嘿，”佑佑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冲两人挥挥手，转身跑回了爸爸身边，“姨妈姨父再见！”
戈浅一直看着邱旭饶和佑佑入了安检，被后进的人群淹没，再也看不到时，才收回视线，埋头叹息。
辛楚宸转过头来，问：“佑佑跟你说什么了？你脸都红了。”
戈浅一怔，反问：“那他又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想要个妹妹。”辛楚宸如实说。
“不对，他明明跟我说他想要个弟弟来着。”戈浅疑惑，良久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刚刚平复的脸颊再次红扑扑的。
心里不禁埋怨：这个小鬼！
“人小鬼大，真的是良苦用心啊！要不，咱们就，”辛楚宸搂着戈浅的肩膀，顿了顿，勾起唇角，“都满足他吧。”
说着，他的手不禁往下揽住她的腰，埋头吻上她的唇角。
戈浅大惊，公共场合之下她很不自在地别过头，“你干嘛？这里是机场哎！”
正是挣扎间，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戈浅挣开他，取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几分熟悉的号码，细想之下竟是戈子之前所住的医院的电话，她立刻接下：
“喂，你好。”
“……哦，那我等一下过来。”
挂掉电话，辛楚宸问：“怎么了？”
“没什么，是医院打来的，说我有东西落在医院了，让我去取一下。”
“那我送你去。”
“不用了，明天我们也要去美国了，说下午要陪茜茜的，等会儿她陪我去就好了。”戈浅笑着说，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苦涩，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她和邱旭饶一样，也决定离开了，“你也得去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啊。”
辛楚宸点点头，“好，那晚上一起吃饭。”
“嗯。”
下午，戈浅和蒙茜茜一起来到了医院。
打电话的是戈子住院期间的特护小刘。戈子住院期间，戈浅对戈子的细心照顾，以及后来的意外流产，她都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感动不已。再次见到戈浅，只怕戈子的死让她太伤心，不免安慰了她几句，但见她神色正常，心情也不错，这才放心下来。连忙将戈浅遗落的东西还给她。戈浅一看，竟是一支白色的录音笔。
“本来几天前就在床脚发现了，但是顾及你们的情况，所以到现在才还给你。”
“没关系的。”戈浅接过录音笔，蹙眉左右瞧瞧，递了回去，“可是，这不是我的东西。”
“不可能吧？”小刘疑惑，“那个病房继北川小姐后，到目前都还没有住病人进去，更不可能是前一个病人的啊。”
戈浅也疑惑，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必定是戈子留下的了。可是，她真的对这个东西没有印象啊。
“咦？我怎么觉得它挺眼熟的。”蒙茜茜好奇地凑近看了看，摸着下巴，仔细回想。忽地，双眼一亮，“啊，我好像有看到戈子用它。”
“戈子有用过？”
“嗯。但是我一进去，她就马上藏起来了，我只晃眼间看到了一下。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是白色的，应该是它吧。”蒙茜茜从戈浅手中拿过录音笔，“我看她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录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遗言？”
“她能有什么遗言给我。”戈浅摇摇头，转身对小刘说：“那好，我就收下了。谢谢啊，小刘。”
看着被蒙茜茜好奇地胡乱捣鼓的录音笔，戈浅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她刚刚说的话。秘密？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吗？
夜里。
安静的空间里突兀地发出“砰”的一声开门声，辛楚宸心急如焚地冲进客厅。
傍晚的时候就一直打电话给戈浅，却联系不到人，后来打电话给蒙茜茜，蒙茜茜说她早就回家了，于是他匆匆赶回来。
可是客厅里空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声音。
难道她没有回来？
辛楚宸暗暗握紧手指，然后他冲进卧室！
卧室里也是一片安静，窗帘被拉开了，露出了整块落地窗，窗纱被夜风轻轻吹起，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沉暗冰冷，隐约间可以看到落地窗角落里蜷缩的人影。
“原来你在家啊！”
他舒口气，摁亮了开关，卧室登时明亮。
戈浅蜷缩在墙角，脑袋深深地埋进双臂，孤独的身子蜷成小小的虾米状，随着卧室的明亮，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怎么不接电话？什么时候回家的？在家怎么不开灯？也不开空调？”辛楚宸一连串地发问，打开空调后，又拿了毛毯披在她的身上。
双手触及她的身体，那冰冷的肌肤和不住的颤抖让他心惊！他连忙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竟发现她眼睛红肿，脸颊上也是残余的泪痕。他蹙眉，颤声问：“你，你怎么了？”
戈浅眼神呆滞地看着他，像是毫无生命的木偶。
她的反应让他一下子慌了，一边将她冰冷的手指握在手心揉搓，一边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痕，“戈浅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不要吓我！”
他揉搓着她冰冷的双手，只盼能温暖些。而在此时，他才发现她手中握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支白色的录音笔，笔端的耳机正戴在她的耳朵上。
不由自主地，他取下她的一只耳机戴上，按下了播放键。
“姐姐，姐姐……”
耳机里传来戈子柔弱的声音。
“这……”辛楚宸惊愕地睁大眼。
他看向戈浅，却见她的嘴唇动了动，温热的泪水流了下来。
…………
……
姐姐，能再这么叫你，真的很幸福啊！
四年了。四年来，我做梦都想见你，做梦都想再叫你一声“姐姐”。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我知道这一定是老天在惩罚我，惩罚我的任性，惩罚我的不懂事。
你以为我真的恨你吗？姐姐，你忘了吗？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生姐姐的气啊！我说过的话，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没有恨你，离家出走只是一时的气愤，想回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再加上后来，我却发现……我怀孕了，而且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打掉，我怕你生气，怕让你对我失望了，我没脸见你。所以，我跟旭饶去了日本。我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到你了，就算在我知道我的得了白血病，就算我想你想到已经偷偷回国，就算我已经站在了这座城市的土地上，却强迫着自己不去找你，我终究是……不敢见你啊！
那次佑佑的生日，没有想到能够遇见你。为什么在我的病恶化的时候见到你呢？我多想扑进你的怀里，我多想大声对你说‘姐姐，我想你’。可是，我不能，我就快要死了啊！
姐姐，我太明白，我在你的生命中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所以请原谅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因为，只要你恨我，当我死去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可是姐姐，你这个笨蛋姐姐，为什么不离我远一点，为什么那么傻地一次又一次任我去伤害？！绝情的伤你没有用，恶毒的语言没有用，就连我三番四次地破坏你和楚宸的感情也没有用！你要我怎么做，到底要我怎么做？！要怎样你才能不把我当做你的唯一？要怎样你才能学会为自己想，去抓住自己的幸福？
高烧过后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可是姐姐，我不甘心啊，我不要就这么死掉！我一直所坚持的，等不到了，我等不到你的生日了。我一直撑着，我想要给你过二十五岁的生日啊！
那天我出去，只是想要给你买生日礼物而已，却害你流产了！姐，你太残忍了，你一定让我知道，我对你的伤害有多深吗？
不过，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姐姐，原谅我不能亲口对你说那声‘对不起’，但请你一定要幸福好吗？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把我当做你的一切，不管是生活上还是爱情上，你永远都不懂为自己着想。姐，幸福不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回头看看吧，抓住他，不要因为我再与他背道而驰。
楚宸，不，或许我因该叫‘姐夫’才是。不过，先允许再叫你一声‘楚宸’吧。对不起，我曾一度低利用了你。利用你去伤害姐姐，破坏你们的感情，想让你们恨我；利用你去伤害旭饶，想让他对我死心。其实，我不爱你了，真的。在得知你喜欢的是我姐姐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你了。嗯……不管怎么说，你曾经也算是伤害过我不是吗？所以，你就当是在还我吧，不要生我气好吗？
姐姐是爱你的，只是因为我，她不敢承认罢了。姐姐流产了，不要怪她，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是坏人，该死，所以，我真的死掉了。呵呵……
姐夫啊，你一定好好对我姐姐啊，曾经我是她的全部，而今你是他的全部，你……不要像我这样。
旭饶，我这辈子欠你太多，所以就算你说我是白眼狼也好，说我狠心残忍也罢，反正我是不打算还了，留着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换个角色，换我来找你，换我来做你。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更不是一个好妈妈。我不是不想佑佑，我不是不爱佑佑，是我不敢爱。佑佑还小，不能让他对我的感情太深，他讨厌我了，才能很容易地接受新妈妈。
旭饶，一定要给佑佑找个好妈妈，不要让她欺负佑佑，不然，我会来找你的哦。没错，这是威胁！
啊，终于下雪了，好漂亮啊！就算我等不到姐姐生日了，也等到了雪啊！雪啊，雪……就让这个秘密随着眼前的雪花，随着我一起……消失吧。姐姐、姐夫、旭饶，还有我的宝贝佑佑，祝你们幸福！我会在天堂永远守护你们！
……
…………
“戈子她……”辛楚宸握紧手中的录音笔，他该怎么相信他所听到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的？戈子她……竟背负着这么多……
戈浅慢慢抬起头来看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
辛楚宸叹息着拥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他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因为就连他都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突入而来的“隐情”。在他的怀抱中，她无声地痛苦着，泪水浸湿了他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戈浅不再哭泣，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她的睫毛颤了一下。忽地，她伸手擦干脸上的泪痕，离开辛楚宸的怀抱，站起身来。然后，她走到衣橱面前，静静地收拾东西。
辛楚宸疑惑地看着她：“戈浅，你干什么？”
她就像没有听到一般，顾自收拾着。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又开始收拾辛楚宸的东西。
待到收拾好一切，她才舒了口气，然后坐到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宁静漆黑的夜色。
直到破晓时分，金色的曙光在城市的地平线闪耀出光芒。那束光穿破层层浓雾，照过落地窗，温暖的照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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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寒冷的清晨，整个墓园笼罩着薄薄的雾气。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拜祭，墓园寂静得仿佛世间再没有声音。
戈浅坐在墓碑旁，将头靠在墓碑上，轻轻地说：“戈子，我要去美国了，九点半的飞机。去见楚宸的父母，结婚，然后就那边定居了。”
吐出的呼吸立刻融入了雾气里，眼前一片朦胧。
四周依旧静静的，她笑了出来：“吓到了吧？放心好啦，这只是我原来的想法，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很快就回来，会赶在十二月二十三号之前。是你自己说的哦，你要陪我过二十五岁的生日啊！”
从包里拿出那只白色的录音笔，戈浅在墓碑上的照片前晃了晃，说：“这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所以就算我偷听了里面的录音，你也不会怪我吧。”
她叹了口气：“戈子，你总说我傻，到底谁才是傻瓜呢？恨，并不是唯一能让我释怀的理由。你的离去我不难过，那是因为我觉得这对你对我都是一种解脱，而不是——‘恨’！若说恨，我现在才是真正地……”
戈浅攥紧手中的录音笔，终究是说不出那个字啊！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邱旭饶的，因为知道真相后的痛苦，我已经尝到了。而我不会再伤心，不会再难过，不为别的，而是不想你所做的一切都白费。”
冬日里初晨的太阳光芒淡淡的温暖的照着大地，四周的雾气开始渐渐散去。
“好了，我不能陪你聊了，快赶不上飞机了。剩下的话，就得等我回来的时候再慢慢说咯。”
戈浅站起身来，远处的辛楚宸随着她的动作看过来，眼中的焦急表露无遗。
辛楚宸远远地看着她。早上天才蒙蒙亮，带着行李，他开车送她来到这里。他本想要陪他一起过去，但是她不肯，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孤单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也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他的心不能平静，是那么怕她之前的平静是暴风雨的前奏。见她终于站起身来，他的呼吸忽地一窒，却见她对他笑了笑，举步向他走去。
戈浅走出几步，忽地停下，转头看着墓碑上戈子残破的照片。
“戈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幸福的！就算曾经我与幸福背道而驰，但庆幸的是地球是圆的，所以，我和幸福再次遇见了。而我，不会再允许自己和他擦肩而过。”
戈浅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中的戈子对着她报以最美丽的微笑，那微笑胜过冬日里最灿烂的阳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