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返魂香（1 / 1）
血液的腥味，汗液的香味，以及草药的苦味相互纠结，似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产房里的空气绑架。一种连绵不尽的惶恐和忧伤弥散开来，压得人心口微微的痛，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逝。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一定要坚持住啊！”稳婆看着床上苍白如纸的秀美女子，除了言语的安慰，别无他法。这个落后的时代，女人产子是极凶险的。就好比和阎王隔了一层纱——生死在天。
床榻上的女子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喊叫，连呻吟都微弱如蚊吶。她因为失血而苍白的面上，豆大的汗珠连带着泪水滚落下来，印湿了精致的枕头。床榻边坐着一个邪魅而阴沉的男子，他静静的坐着，薄薄的唇紧抿着，一双暗红的眸子微敛，目光始终停留在女子鼓胀的肚子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像一座冰冷的雕像。
“大人！公主太危险了！您......真的......”稳婆黄且皱的面上带着哀伤。这是她见过的最温婉美丽的公主，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阴刀殿下！求您救救公主吧！”侍女扑倒在男子的脚下，激动的磕头。她的公主若死了，她如何苟活！？公主是她的天，是她的地！
男子看了眼为难的稳婆和哀求的侍女，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移动他那颗俊美的头颅。一双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眸子笼罩上了一层灰色的阴霾。
“殿下！你真的见死不救吗！？”侍女的心随着额头的鲜血慢慢冷了下去，她豁然起身，愤怒的看着男子，“阴刀殿下！公主可是涩谷城的公主！您不要忘记了！若是公主有什么闪失，涩谷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嵯峨将军也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人见城怕是要尸横遍野了！”
男人暗红的眸子更暗了，他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稳婆！我以涩谷嵯峨氏的身份命令你快把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做掉！救公主！”侍女倨傲的眼神从男人身上掠过，对着稳婆命令道。
“是！是！”产婆唯唯诺诺的应道。
“你敢！”男人倏然站起，阴霾的眸子变得阴森，“卑贱的东西！你敢动我的孩子一下，我剁了你喂狗！”
侍女被吓住了，这哪里还是那个对公主温柔疼惜的男子？这哪里是那个温润优雅的阴刀殿下！？看他那双残暴肆虐的眸子，看他那疯魔狠厉的样子，分明是地狱里的恶鬼！
“人见阴刀！你疯了吗！？”侍女尖叫起来，连稳婆都被吓得昏了过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想伤害我的孩子！这么急着下地狱吗！？我成全你！”男人冰冷的嘴角咧开一个嗜血的弧度，他优雅的衣饰下顿时伸出无数丑陋恐怖的触手，一路呼啸着冲向侍女。那侍女还来不及从惊诧里回神，就被那些触手密密麻麻的包成了一团！
“妖怪啊！！！！！”从昏迷中转醒的稳婆见此情景，吓得大叫着冲出房门，在漆黑的甬道里狂奔！
“救命啊！有妖怪啊！城主是妖怪啊！！！”稳婆一路跌跌撞撞，拼命跑着，想要逃离这座城池，但她似乎进入了一个庞大的迷宫，无论怎样的奔跑，都像是在原地打转。绝望里，她看见了一个洁白美丽的少女。
“小姑娘！小姑娘！快离开这里！这里有妖怪啊！”稳婆向那洁白的身影跑了过去，“我们一起逃吧！被那妖怪追上就完了！”
“妖怪？”少女缓缓的回头，看见了稳婆那张汗涔涔的枯黄老脸。
“对呀！妖怪！这人见城的城主是个妖怪！我亲眼看见他吃了公主的侍女！”稳婆惊魂未定的看着四周，仿佛那些黑暗的角落里到处都爬满了妖怪。
“城主是妖怪，那你是什么呢？”少女淡淡的看着稳婆，迷茫的眼里清远而冷漠，“我倒觉得你更像妖怪。”说着，她素色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惶恐。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稳婆慌乱的摆手，或许她的容貌的确丑陋了些，但也不至于被人误会成妖怪。
“不是妖怪吗？我怎么看着你这么像白粉婆？你是要骗我的脸吗？整张脸撕下来，会很痛啊。”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稳婆的眼里很是戒备。
“我不是白粉婆！我也没有白粉！更不会骗你用白粉！”稳婆努力的解释着，“白粉婆多在大雪纷飞的夜晚现身，传说白粉婆的的脸庞毫无血色，而且出现时总是一身雪白的和服，头顶大伞、手拿拐杖和酒壶......我不是！”
少女看着稳婆，冷冷的打断她的解释：“你用什么来证明呢？”
“证明！？”稳婆有些懵懂起来，她想要急着证明什么，她不是妖怪呀。
“敢不敢看看我手里的镜子？”少女奉上手里那面流光溢彩的镜子，清冷的嘴角淡淡上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怎么不敢！？我又不是妖怪！”稳婆一把夺过少女手里的镜子，“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身体就如一团烂泥似的倒了下去。一团小小的荧光从她口里飞出，没入了镜子。
“愚蠢。”少女看了一眼脚下的稳婆，捧着镜子消失在一片黑暗里。黑暗的尽头，主人正等待着她。
移门打开了又合上，男子背对着进来的少女，有些不悦。“怎么这么迟？”
“杀人也需要时间。”少女捧着镜子，看了一眼墙角里新鲜的白骨。那白骨上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别的时候，你爱怎样玩都随你，今天不行！若耽误了正事，下一个死的就是你！”男人看了一眼少女，他那张带着病态的苍白色的脸上有些愠色。
‘除却了肮脏的灵魂，不过是一副行尸走肉罢了！’少女看着男人的脸，心里嘲讽道。但是又被这嘲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了厌恶、憎恨、嫉妒和怜悯？！她是无心无绪的神无啊！
“准备的如何！？”见少女久未答话，男人皱了眉头。
“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主人你了。”少女从沉思中回神，奉上手里的镜子。
男人接过镜子，攥在手心里。他暗红的眸子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不再迟疑，起身准备离开。
“这里就交给你了。你最好祈祷神祗安然出世，否则，白童子就死无全尸！”冰冷无情的话语少女听得多了，但这句却分外刺耳，让她静默的心抖了一下。
“是！”目送男人离开，少女走到榻前，看着那垂死的女子，嘲讽的冷哼了一声。
“谁？”昏睡里的女子竟醒了，看着陌生的少女有些迷茫。
“哼，回光返照。”少女素白的面上冷漠疏离，看的那女子害怕起来。
“你是谁？我的夫君呢？”女子惶惑道。
“真是可怜人，谁是你的夫君？人见阴刀？”少女嘴角的嘲讽更甚。
“你怎么可以直呼我夫君的名讳？你是谁？”女人想要起身，但她那残败的身躯已经油尽灯枯，绵如白纸。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你自己马上就会见到你的夫君了！”少女一挥手，将女子的身体半悬的空中。真正的人见阴刀早就在地狱里了，或许已经投胎了呢！
“啊！？”女人吓得大叫起来，“你用的什么巫术！？你把我夫君怎样了！？”
产房的隔壁，一个六芒星的神坛前，供奉着一面月华般美好的镜子。镜子的光芒经过烛火的映照，由柔和变得锋利起来。那锋利的光芒如光之利剑，刺破四周的黑暗，穿透空间的阻隔，将这房间的四壁都化去了。在这光芒里，没有了时空的概念，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特别的世界！
一个黑衣黑袍的男子迎着光芒，慢慢的走入这镜中的世界。光芒穿透他的身体，将他带入了一个满是萤火虫的世界。那些萤火虫一样的光点发出怪异的哭泣声，像是冬夜里小猫的嚎叫。不，那是婴孩的啼哭声。
啼哭着的萤火虫慢慢向着一个方向飞去，一眼望去，像是宇宙里宏伟的银河出现在了眼前！黑衣黑袍的男子循着银河的轨迹，飞速的奔跑起来。趁着这些萤火虫组成的银河没有消散，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银河的彼端！那里是传说中的第十九层地狱！
无知纯洁的婴孩死后，魂魄入阿修罗地狱。乘着这些婴孩的魂魄，是进入这地狱的第十九层的一个捷径。好比当初用铁鸡的血造就的血河进入冥界，寻找犬大将的坟墓是一样的道理。
“神祗！我来接你了！”银河的尽头，是一汪幽深的湖水，男人一头扎入湖中，向那莲花深处游去！
湖水似乎感应到了外来的入侵，不安的震荡起来，无数的涟漪拍向湖岸。敏感的婆逻女们闻讯而来。
莲花深处，一个苍白的少女安静的沉睡着，她安详的面上带着淡淡的隐忧和不安。那身侧的少年不见了踪影，只有她孤零零的睡着。若不是脚踝上被莲花死死的纠缠着，恐怕此刻，她也已经不在了。
男人慢慢的靠近莲花交织的网，大力的撕扯着这些阻隔着他和少女的障碍。
“该死的莲花！”男人咒骂着，发疯一样扭断纠缠的花茎。若不是这些莲花，他的孩子早该出世了。再迟些，人世的婴孩肉身一旦死去，他的孩子就再也无法投胎，离开这最深的地狱。
“神祗！再忍忍！我马上带你离开！”那些莲花似乎和男人过不去，任他如何努力也不能碰到沉睡的女孩儿。
“不许！不许带她离开！”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莲花丛里飘荡开来，“她是我的，我的！”
男人诧异的四处寻找，除了水，还是水。
“她是我的！”男人没有时间理会这莫名的声音，他必须赶在婴孩魂魄的银河消散前回到人世。否则，连他都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凝聚起无上的妖力，男人冲破了莲花的阻碍，抓住了沉睡的少女，将她裹入自己黑色的斗篷里，一个冲天，飞离了幽深的湖泊。
“不要！！！！！”他们的身后，湖水翻起了巨大的浪花，试图跃及他们的高度。那滔天的巨浪里夹杂着悲怆的呼喊，一浪盖过一浪。
“地狱的水是无法离开地狱的！”男人嘲笑着飞向银河，不理会脚下震荡愤怒的湖水。
白光过后，镜子恢复了平静。暗淡的烛光映照在男人苍白的面上，产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悲叫。
“神祗！”他撞开移门，看见了女人临死时狰狞的面容，以及女人身下那滩血污里苍白瘦小的婴孩。
“奈落，你成功了。”素白的少女抱起婴孩，将她送入男人颤抖的双手中，漠然的面上蒙上了一层比死亡更加冰冷的神色，“同时，你也失败了！”
“什么！？”奈落捧着婴孩的手一窒，颤抖得更加厉害起来，“怎么会这样！？”
“小姐的身体活着，心却死了。”少女冰冷的手抚过婴孩如玉的面颊，以及那双美丽却空洞的眼睛，“她的魂魄在沉睡，即使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不！不！上天！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奈落紧紧的抱着孩子，不堪打击的身体颓然跪倒在地上。
“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神祗的！一定有！”他不甘的向少女喊叫着，欣长的身体像是秋风里瑟缩的落叶，留不住最后残存的希望。
希望一旦破灭，那么世界也就不重要。黑或者白，生或者死，都是一样的。此刻的奈落，眼前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完全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污即是净，净即是污；善即是恶，恶即是善......”奈落黑暗的世界里，缓缓的走来一个优雅的女子，她一边走，一边吟诵着什么。
“桔梗！”奈落看着女子，瞪大了他暗红的眸子。
“不要过来！”奈落将怀里的婴孩紧紧的护住，像是守护着幼兽的母兽。
“我不是来杀她的，相反，我是来救她的。”女子复杂的看着奈落，她细瓷一般的面颊上有些愁。
“救她！？”奈落不信，当初是她让他失去了神祗！他就是死也记着浮日山上她那残酷的笑容！
“对！救她。”桔梗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哀伤，救她，不如说是为了救犬夜叉！如果有别的选择，她绝对不会出手！
“返魂香。只有返魂香可以让她的灵魂觉醒。”桔梗没有理会男人的猜疑，慢慢的转身离开。风过处，卷起一地的惆怅。
“有客何来自越城，闻君去伴董双成。相期总在瑶池会，不向人间哭一声。潘岳何须赋悼亡，人间无验返魂香。更怜三载穷途泪，犹洒秋风一万行。”
注：
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这是《十洲记》上记载的一段异闻,传说虽有夸大之处,但返魂香去腐生肌的奇效确实无药可敌。
其实返魂香最早的传说来源于中国古代汉武帝时，西域月氏国贡返魂香三枚。,大如燕卵,黑如桑椹，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详情见东方朔《海内十洲记》)《汉武帝内传》。）
当时中国正是香料贸易繁盛时期。由于有了真正的香料，使武帝时的香事变得格外繁盛起来，后世野史笔记屡称不绝。什么焚“月支神香”解除长安瘟疫（《香乘》卷8），燔“百和之香”以候王母（《汉武外传》），用东方朔“怀梦”香草在梦中与李夫人相见，直至烧“返魂香”使李夫人还魂。
至于日本为何有“返魂香”一词，是因为当时中日两国之间在香料的贸易中把这个传说带到了日本，日本很著名的一书《源氏物语》中也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