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落红满地归寂中(2)(1 / 1)
晨起的时候顾朝曦眼睛一睁开便给一激灵吓得瞌睡虫都跑光了。他不用撩眼皮子就看到崔雪麟从里衣里透出来的胸膛肌理,一撩眼皮子就看到崔雪麟即使在梦中仍然微微抿着的唇角。
崔雪麟一贯在他面前嬉皮笑脸惯了,虽然偶有严肃的时候,却从不曾见他这样。
这样满面愁云,更何况这竟然是崔雪麟的睡颜,毫无伪装、只表露心底最直接的一面。
顾朝曦看着他的薄唇,不知为何竟然想起当初崔雪麟用这嘴唇亲吻自己的样子,念头刚起,便给自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想这个?!他直起身来——从崔雪麟身上翻下来,更是怔然。
为什么我竟然会趴在他身上睡?顾朝曦感受着手掌肌肤上还残留着的崔雪麟身上的体温,给自己找答案:是因为天气太冷,崔雪麟身上太热,他又怕冷,所有就贴上去了,这跟飞蛾扑火没有区别。
那个时候顾朝曦忘记了,其实飞蛾扑火是代表感情中勇往直前的一方的。
顾朝曦醒来后不久崔雪麟也就睁开了眼,二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击片刻,顾朝曦率先支撑不住对方火辣辣的猛烈攻势,轻咳一声别过头去。
崔雪麟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笑便起身,一面穿衣一面状若随意地问:“出云你昨夜睡得可好?”
顾朝曦还没说话,他又道:“你缠我缠得跟蟒蛇缠人一般紧,我昨夜都给你勒出噩梦来了。”
“唔,不好意思。”顾朝曦很羞愧,他明明自小是生活在塞外,不知怎么的竟然会如此畏寒。
他记得他师父密室里有张千年寒玉床,小时候他体弱多病还曾在上面一连躺了好几年,现在到了着温暖湿润的江南水乡却反而畏寒,想必是因为当年睡多了起反作用。
“我以后还是不要和你一起,嗯,同床。多生点炭火即可,不然连你都睡不好。”
崔雪麟笑道:“这话说的,要是连我都暖和不了你,那世间又有什么炭火可以暖和得了你?”
顾朝曦皱了皱眉,不语。他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不好回答。另外崔雪麟笑成这样,一定是有什么后话在后面等着自己。
他正憋得难受的时候墨书端了热水进来,也有小兵下人端了细盐茶水一同,二人便不好在在下人面前调侃这些,正经起身来。
正月十六后这个年算是过完了,农民们便等着大地回春,插秧干农活。崔雪麟也等着,等的是当今天子的圣旨。
曹迎的使者手持敕令来元帅府请崔雪麟过府的时候是正月十八,崔雪麟和顾朝曦正在院中小亭烹茶聊天,茶才泡上便有下人来报,说建邺府尹曹迎遣人来拜见崔雪麟。
杭玉辞去建邺府尹后,天子自然是要排一个自己人到这个刚刚纳入掌中的半壁河山好好摸摸底、治理,这个人便是曹迎。
顾朝曦听到曹迎之名的时候直接皱起眉来,脸色十分不好。
崔雪麟问他怎么了。
彼时顾朝曦正在下棋,他手中黑白棋子轻轻交换,石子撞出清脆声响,他叹道:“我与曹迎本来师出同门,对他的性子还是了解一二的,这个人色厉胆薄又狂妄自大,但凡认准了道理绝对不会回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贪恋权势,当年宇文丞相曾经要亲自在东林书院选一个门生亲自培养,他比我大,算是我师兄,当时算上我这一辈和上一辈的,没有一个人出列,唯独他出列了。而现在……”
顾朝曦屈指在棋盘上敲了敲,斟酌着说:“若不是圣上派他做细作,潜入宇文家内部,那就是他太厉害,竟然可以首鼠两端两面讨好。”
崔雪麟看顾朝曦声色俱厉,显然对此人是大为厌恶,微微笑了笑,亲自倒了杯茶递给顾朝曦让他消气:“出云莫要动气,我听你这样说,对我日后的前程又多了几分了解。”
“怎么说?”顾朝曦问。
崔雪麟道:“照你这样说,他可虽然两面讨好,却极为攀附权贵,但凡如此者,必然是那种锦上添花、落井下石的人,有他在建邺,我难道还有好日子过?”
顾朝曦心口一窒,反而扬起笑容来,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提笔便挥就了一封信。
“你这是做什么?”
“以昔日同门的名义给他修书一封,约他夜上秦淮喝酒叙情,他若是应了便好,他若是不理不看不回不应,”顾朝曦顿了顿,侧脸对着崔雪麟,笑得极其毛骨悚然,“我定替大燕除了这等有才无德的奸人,免得他日后残害忠良!”
虽然要残害忠良的幕后黑手是金銮殿里的皇帝,曹迎再如何也只是帮凶,顾朝曦这样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但崔雪麟还是听得怔然,心头不由涌上一股子暖意,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朝曦没看他,攥了笔皱眉思索,低声喃喃道:“若是他不应其实也好,等到他应的时候必定是派人亲笔写拜帖前来请你过府,等到那时,应当是圣上圣旨已到了。”
那日顾朝曦的信甚至连曹迎的府门都没进去,刚到守门家丁手里,转眼就不知道零落在那个垃圾堆里了。
甚至在后来,每隔个三五日曹迎还派人来府中查问崔雪麟这几日都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顾朝曦和崔雪麟形影不离,自然也不免被屡屡提及。
过了两个月,虽然日子久了些,但曹迎还是派人送来了拜帖,那洒金笺纸金灿灿的好似喜帖,崔雪麟对对方的张扬微微扬眉,递给顾朝曦,笑道:“出云果然料事如神。”
“果然是他的笔迹,哼,当日冷落我们冷落得厉害,现在圣旨一到立刻转换态度,世间哪有这样贱的人,任他这般羞辱!去告诉曹迎的狗腿,我们家将军是一统天下的功臣,是旷古的英雄!他想用这个小小的帖子请动我家将军?门都没有!让他自己来!”
顾朝曦将那手中帖子往桌上一砸,砸翻了石桌上的茶具茶水炉子,一时间哗啦啦倾斜了一地,崔雪麟忙让人整理,又喊住送信的仆僮:“你先去回禀曹大人信使,说崔某不多时就到。”
仆僮赶忙跑了,才、顾朝曦对崔雪麟怒目而视:“怕他作甚?现在是他求我们,现在不刁难下他,更待何时!”
“呵呵,我没想到出云你竟然也是那种对一箭之仇耿耿于怀的人。”崔雪麟的话引得顾朝曦眸中怒火更炽,崔雪麟忙安抚他,说出心中所想。
“迟则生变,南疆那边的事态越来越严重了,我们还是先接下圣旨再说其他。”
顾朝曦一咬牙,光洁贝齿在嫣红唇瓣上烙下小小印记,他一拂袖:“好,就先暂时如此,等到你功成凯旋,你我班师回朝,我不但要保你,更要那些小人奸臣们为他们之前所为付出代价!”
崔雪麟看他义愤填膺的模样,那雪白两颊蓦然生霞,正是飞鸿掠天际,好一道秋水!
他咽了咽口水,按捺住心中疯狂叫嚣着要扑上去的欲/念,暗暗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此时妄动,前功尽弃!
燕帝的圣旨写得简单明了,不从京城往外发兵,只让崔雪麟提调江南西道两千兵马赶往蜀道与宋纯的千骑配合,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歼灭南疆黑苗,活捉魏休毓返京。
这次宣旨的人不是顾朝曦认识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倒是挺懂“规矩”的,宣读旨意后站那不动,抬着下巴斜着眼看着崔雪麟和顾朝曦。
崔雪麟看了顾朝曦一眼,顾朝曦一皱眉,只觉得怒气又要压抑不住,但还是忍住了,挥手让墨书上前解决。
这前脚刚把那太监处理完了,后脚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小声从外传来,来人一身棕红谰衣衬得肤白如雪,那面容分明也算得上俊秀,偏偏双眼精光四射,让人观之心中不自觉警惕提防。
“顾师弟,好久不见啊,愚兄听闻你滞留建邺这才特地上书圣上任职建邺府尹,特地来看看你,也看看愚兄有什么可以帮得到你的。”
曹迎那语气分明甜如蜜,顾朝曦却不为所动,彻底冷下来的一张脸如罩寒冰,崔雪麟看他袖手一站,端是如松如竹,挺拔峭立,高风亮节不表自现。
见他不理,曹迎也不恼,反而笑道:“方才我听下人说,顾师弟接到我的信时大发了一顿脾气。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顾朝曦瞥了曹迎一眼,嘴角微微笑:“曹大人如今是封疆大吏,执掌江南,我区区一个无品无级的监军哪里有资格和曹大人有什么误会。”
曹迎往前走了几步,竟执起顾朝曦的手,还轻轻拍了两下。
令崔雪麟惊讶的是,顾朝曦竟然没有丝毫反抗,听那曹迎颇有几分苦口婆心地道:“出云呐,你我一同在东林书院求学,同窗也有三载之久,虽然人各不同,可你却永远是最受瞩目的爱赏的一个,几位先生在我来之前曾经手书叮嘱我要我好好照拂你,可你我道不同,我却不知能有什么可以照拂的。”
顾朝曦听他说完才挣脱了他的手,理了理衣袖,仍然是神色冷淡的样子:“不敢当,只要你不刁难我即可,哪有什么事情敢麻烦你的。”
曹迎的脸色简直就要暗淡下来:“出云,你莫不是还在记恨我前段时间对你不理不睬吧?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盯着的。”
“哦,”顾朝曦像是被说服了,这才转过脸来看曹迎,撩起眼皮看他,手一伸:“你既然要帮我的忙,那就把兵符拿来,算是拿出点诚意。”
曹迎闻言,神色几经变化,眉头深锁。顾朝曦看他的表情,手又缩了回来,举步往外:“不给就算了,我就当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顾朝曦往外走,崔雪麟也自然跟着他走,就要走出门的时候,忽听曹迎沉声喊:“等等!”
出了府院,顾朝曦将手中兵符和军令递给崔雪麟,露出疲惫有微带欣喜的笑容:“好了,东西到手了,快去点拨兵马吧,整军离开还需不少手续,我们分头去办快些。”
崔雪麟拉住他的手,觑了眼站在门口相送的曹迎,拉着他往外走走得远些。
顾朝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
崔雪麟张了张唇,终于还是道:“你和曹大人,挺熟的。”
“同窗三年怎么能不熟?”
崔雪麟看了看顾朝曦,那奇怪的目光看得顾朝曦十分疑惑:“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昨天……”崔雪麟思忖着道,“你昨天发那通脾气,是不是特地发给曹迎看的?”
顾朝曦瞪大了双眼看他,半响后才缓缓说:“如果我说当时我的确是生气,却也没有那么生气,所有,一半一半,你信么?”
崔雪麟放开他的手,看了他许久,忽而道:“那么你说你讨厌曹迎,也只是一半一半?
他话还未尽,崔雪麟已经抓上了他的手,盯着问,声音中带着一丝迟疑:“你有没有、有没有……”
顾朝曦给他没头没尾的话问得一怔,须臾便明白过来,挨不住心底升起的委屈,心中苦笑:无论是男女还是男男,“贞洁”二字都是如此重要。
他怔怔出神的模样让崔雪麟看得心惊,手掌发力,眼睛都怒红了,咬牙切齿道:“宇文家怎么能养出这种畜生!我必定要让这种畜生为他所做付出代价!”
顾朝曦回过神,听了个结尾,便问:“你说什么?什么代价?”
崔雪麟看他:“宇文少华玷污你,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出云你等着,不出……”
“你在说什么?”顾朝曦摸不着头脑,打断了崔雪麟的话,想了想,嘴角浮起一丝好笑来,“你不会是认为我曾被他抱过吧?”
难道……没有?!崔雪麟心中欢喜,又疑惑:“那我问你时,你怎么这种反应?”
那还不是因为……你!顾朝曦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宇文少华多次对我们兄妹不轨却无法得手,他很是生气,便强逼了声声楼里卖艺不卖身的兄妹两个,那两人因我们之故受此磨难,我一想起来就觉得良心有愧。诶,后来,便是那天的事情了。”
崔雪麟这才把心放下,点点头道:“那天圣上微服私访,想必是慕你家妹妹而来,你再房中和宇文少华独处,虽然是为了救你妹妹,却也太过凶险了,要是、要是宇文丞相来得再晚些,你不就完了。”
顾朝曦刚待说话,老板已经在那边吆喝一声:“两位郎君,你们以为豆沙圆子好了!”
崔雪麟应了一声,去端了元宵过来,拿了两个大瓷调羹搁在碗里,瓷白配着姜糖水的红泽倒也好看,只是顾朝曦看了看那糖水,像是蓦地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皱着眉别过眼去,崔雪麟舀了个元宵递到他嘴边他都摇摇头。
崔雪麟见他神情恹恹,料想是想到过往心情不好,便就没有强求,自己把元宵咽了,忽的想起一事,便问道:“既然是宇文丞相去救下的你,为何这件事宇文将军也知道?”
顾朝曦冷冷道:“那天是他们两人一起来的。”
崔雪麟“哦”了一声,低头下去消灭元宵了。
此刻已经不早了,出来赏花灯的人已经阑珊,他虚徐望着前方,早不知神游去了何方。
微风骤起,夹杂着纷纷扬的雪花落下,顾朝曦伸手接了,低低喃:“又下雪了。”
他的手又给人握住,不多时肩上多了件衣物,一回头便看见崔雪麟掏出几个银钱往桌上一放,拉着他起身。
崔雪麟的手掌颇为温暖,声音也隐隐透着爱怜:“走吧。”
“唔。”他顾朝曦就这样任由崔雪麟拉着,回府去了。
夜晚入睡时,顾朝曦刚躺下,却见一阴影秉烛而来,站在他床前。
顾朝曦起身问:“有什么事么?”
崔雪麟吹灭了烛火,将烛台放在桌上,在他床前坐下。即便是黑暗中,顾朝曦也能明显感觉道崔雪麟射过来的灼热目光。
顾朝曦问:“怎么了?”
崔雪麟道:“这天气更冷了,炭火有不足,不如你我同床,可以暖和些。”
顾朝曦脑中警钟长鸣,当即拒绝:“不可!”若是不知崔雪麟对自己之心时尚还可以考虑,现在答应崔雪麟和自己同床共枕,那不是把羊放在狼嘴边上么?坚决不行!
崔雪麟低低笑道:“你且放心,在你没有点头答应时,我是绝对不会强迫与你的,你这样害怕,诶,还是算了吧。”
顾朝曦让他那句“害怕”给激起性子,脱口而出道:“谁害怕!我才不害怕!”说着便手快地将被子一掀,顿时冷得他哆嗦了一下。
崔雪麟立刻钻了进来,拥着他道:“我上来就是,你掀什么被子,看不冻着你!”
顾朝曦让他的肉麻话弄得好一阵哆嗦,引得崔雪麟把他抱得更紧,还不住问:“还冷不冷?还冷不冷?”
不得不说武将的身体就是好,暖和!顾朝曦哼唧了一声,颇为满足的。
崔雪麟在顾朝曦看不见的地方笑笑,好不满足。
第二十六章 俯折兰英,仰结桂枝(5)
晨起的时候顾朝曦眼睛一睁开便给一激灵吓得瞌睡虫都跑光了。他不用撩眼皮子就看到崔雪麟从里衣里透出来的胸膛肌理,一撩眼皮子就看到崔雪麟即使在梦中仍然微微抿着的唇角。
崔雪麟一贯在他面前嬉皮笑脸惯了,虽然偶有严肃的时候,却从不曾见他这样。
这样满面愁云,更何况这竟然是崔雪麟的睡颜,毫无伪装、只表露心底最直接的一面。
顾朝曦看着他的薄唇,不知为何竟然想起当初崔雪麟用这嘴唇亲吻自己的样子,念头刚起,便给自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想这个?!他直起身来——从崔雪麟身上翻下来,更是怔然。
为什么我竟然会趴在他身上睡?顾朝曦感受着手掌肌肤上还残留着的崔雪麟身上的体温,给自己找答案:是因为天气太冷,崔雪麟身上太热,他又怕冷,所有就贴上去了,这跟飞蛾扑火没有区别。
那个时候顾朝曦忘记了,其实飞蛾扑火是代表感情中勇往直前的一方的。
顾朝曦醒来后不久崔雪麟也就睁开了眼,二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击片刻,顾朝曦率先支撑不住对方火辣辣的猛烈攻势,轻咳一声别过头去。
崔雪麟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笑便起身,一面穿衣一面状若随意地问:“出云你昨夜睡得可好?”
顾朝曦还没说话,他又道:“你缠我缠得跟蟒蛇缠人一般紧,我昨夜都给你勒出噩梦来了。”
“唔,不好意思。”顾朝曦很羞愧,他明明自小是生活在塞外,不知怎么的竟然会如此畏寒。
他记得他师父密室里有张千年寒玉床,小时候他体弱多病还曾在上面一连躺了好几年,现在到了着温暖湿润的江南水乡却反而畏寒,想必是因为当年睡多了起反作用。
“我以后还是不要和你一起,嗯,同床。多生点炭火即可,不然连你都睡不好。”
崔雪麟笑道:“这话说的,要是连我都暖和不了你,那世间又有什么炭火可以暖和得了你?”
顾朝曦皱了皱眉,不语。他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不好回答。另外崔雪麟笑成这样,一定是有什么后话在后面等着自己。
他正憋得难受的时候墨书端了热水进来,也有小兵下人端了细盐茶水一同,二人便不好在在下人面前调侃这些,正经起身来。
正月十六后这个年算是过完了,农民们便等着大地回春,插秧干农活。崔雪麟也等着,等的是当今天子的圣旨。
曹迎的使者手持敕令来元帅府请崔雪麟过府的时候是正月十八,崔雪麟和顾朝曦正在院中小亭烹茶聊天,茶才泡上便有下人来报,说建邺府尹曹迎遣人来拜见崔雪麟。
杭玉辞去建邺府尹后,天子自然是要排一个自己人到这个刚刚纳入掌中的半壁河山好好摸摸底、治理,这个人便是曹迎。
顾朝曦听到曹迎之名的时候直接皱起眉来,脸色十分不好。
崔雪麟问他怎么了。
彼时顾朝曦正在下棋,他手中黑白棋子轻轻交换,石子撞出清脆声响,他叹道:“我与曹迎本来师出同门,对他的性子还是了解一二的,这个人色厉胆薄又狂妄自大,但凡认准了道理绝对不会回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贪恋权势,当年宇文丞相曾经要亲自在东林书院选一个门生亲自培养,他比我大,算是我师兄,当时算上我这一辈和上一辈的,没有一个人出列,唯独他出列了。而现在……”
顾朝曦屈指在棋盘上敲了敲,斟酌着说:“若不是圣上派他做细作,潜入宇文家内部,那就是他太厉害,竟然可以首鼠两端两面讨好。”
崔雪麟看顾朝曦声色俱厉,显然对此人是大为厌恶,微微笑了笑,亲自倒了杯茶递给顾朝曦让他消气:“出云莫要动气,我听你这样说,对我日后的前程又多了几分了解。”
“怎么说?”顾朝曦问。
崔雪麟道:“照你这样说,他可虽然两面讨好,却极为攀附权贵,但凡如此者,必然是那种锦上添花、落井下石的人,有他在建邺,我难道还有好日子过?”
顾朝曦心口一窒,反而扬起笑容来,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提笔便挥就了一封信。
“你这是做什么?”
“以昔日同门的名义给他修书一封,约他夜上秦淮喝酒叙情,他若是应了便好,他若是不理不看不回不应,”顾朝曦顿了顿,侧脸对着崔雪麟,笑得极其毛骨悚然,“我定替大燕除了这等有才无德的奸人,免得他日后残害忠良!”
虽然要残害忠良的幕后黑手是金銮殿里的皇帝,曹迎再如何也只是帮凶,顾朝曦这样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但崔雪麟还是听得怔然,心头不由涌上一股子暖意,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朝曦没看他,攥了笔皱眉思索,低声喃喃道:“若是他不应其实也好,等到他应的时候必定是派人亲笔写拜帖前来请你过府,等到那时,应当是圣上圣旨已到了。”
那日顾朝曦的信甚至连曹迎的府门都没进去,刚到守门家丁手里,转眼就不知道零落在那个垃圾堆里了。
甚至在后来,每隔个三五日曹迎还派人来府中查问崔雪麟这几日都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顾朝曦和崔雪麟形影不离,自然也不免被屡屡提及。
过了两个月,虽然日子久了些,但曹迎还是派人送来了拜帖,那洒金笺纸金灿灿的好似喜帖,崔雪麟对对方的张扬微微扬眉,递给顾朝曦,笑道:“出云果然料事如神。”
“果然是他的笔迹,哼,当日冷落我们冷落得厉害,现在圣旨一到立刻转换态度,世间哪有这样贱的人,任他这般羞辱!去告诉曹迎的狗腿,我们家将军是一统天下的功臣,是旷古的英雄!他想用这个小小的帖子请动我家将军?门都没有!让他自己来!”
顾朝曦将那手中帖子往桌上一砸,砸翻了石桌上的茶具茶水炉子,一时间哗啦啦倾斜了一地,崔雪麟忙让人整理,又喊住送信的仆僮:“你先去回禀曹大人信使,说崔某不多时就到。”
仆僮赶忙跑了,才、顾朝曦对崔雪麟怒目而视:“怕他作甚?现在是他求我们,现在不刁难下他,更待何时!”
“呵呵,我没想到出云你竟然也是那种对一箭之仇耿耿于怀的人。”崔雪麟的话引得顾朝曦眸中怒火更炽,崔雪麟忙安抚他,说出心中所想。
“迟则生变,南疆那边的事态越来越严重了,我们还是先接下圣旨再说其他。”
顾朝曦一咬牙,光洁贝齿在嫣红唇瓣上烙下小小印记,他一拂袖:“好,就先暂时如此,等到你功成凯旋,你我班师回朝,我不但要保你,更要那些小人奸臣们为他们之前所为付出代价!”
崔雪麟看他义愤填膺的模样,那雪白两颊蓦然生霞,正是飞鸿掠天际,好一道秋水!
他咽了咽口水,按捺住心中疯狂叫嚣着要扑上去的欲/念,暗暗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此时妄动,前功尽弃!
燕帝的圣旨写得简单明了,不从京城往外发兵,只让崔雪麟提调江南西道两千兵马赶往蜀道与宋纯的千骑配合,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歼灭南疆黑苗,活捉魏休毓返京。
这次宣旨的人不是顾朝曦认识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倒是挺懂“规矩”的,宣读旨意后站那不动,抬着下巴斜着眼看着崔雪麟和顾朝曦。
崔雪麟看了顾朝曦一眼,顾朝曦一皱眉,只觉得怒气又要压抑不住,但还是忍住了,挥手让墨书上前解决。
这前脚刚把那太监处理完了,后脚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小声从外传来,来人一身棕红谰衣衬得肤白如雪,那面容分明也算得上俊秀,偏偏双眼精光四射,让人观之心中不自觉警惕提防。
“顾师弟,好久不见啊,愚兄听闻你滞留建邺这才特地上书圣上任职建邺府尹,特地来看看你,也看看愚兄有什么可以帮得到你的。”
曹迎那语气分明甜如蜜,顾朝曦却不为所动,彻底冷下来的一张脸如罩寒冰,崔雪麟看他袖手一站,端是如松如竹,挺拔峭立,高风亮节不表自现。
见他不理,曹迎也不恼,反而笑道:“方才我听下人说,顾师弟接到我的信时大发了一顿脾气。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顾朝曦瞥了曹迎一眼,嘴角微微笑:“曹大人如今是封疆大吏,执掌江南,我区区一个无品无级的监军哪里有资格和曹大人有什么误会。”
曹迎往前走了几步,竟执起顾朝曦的手,还轻轻拍了两下。
令崔雪麟惊讶的是,顾朝曦竟然没有丝毫反抗,听那曹迎颇有几分苦口婆心地道:“出云呐,你我一同在东林书院求学,同窗也有三载之久,虽然人各不同,可你却永远是最受瞩目的爱赏的一个,几位先生在我来之前曾经手书叮嘱我要我好好照拂你,可你我道不同,我却不知能有什么可以照拂的。”
顾朝曦听他说完才挣脱了他的手,理了理衣袖,仍然是神色冷淡的样子:“不敢当,只要你不刁难我即可,哪有什么事情敢麻烦你的。”
曹迎的脸色简直就要暗淡下来:“出云,你莫不是还在记恨我前段时间对你不理不睬吧?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盯着的。”
“哦,”顾朝曦像是被说服了,这才转过脸来看曹迎,撩起眼皮看他,手一伸:“你既然要帮我的忙,那就把兵符拿来,算是拿出点诚意。”
曹迎闻言,神色几经变化,眉头深锁。顾朝曦看他的表情,手又缩了回来,举步往外:“不给就算了,我就当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顾朝曦往外走,崔雪麟也自然跟着他走,就要走出门的时候,忽听曹迎沉声喊:“等等!”
出了府院,顾朝曦将手中兵符和军令递给崔雪麟,露出疲惫有微带欣喜的笑容:“好了,东西到手了,快去点拨兵马吧,整军离开还需不少手续,我们分头去办快些。”
崔雪麟拉住他的手,觑了眼站在门口相送的曹迎,拉着他往外走走得远些。
顾朝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
崔雪麟张了张唇,终于还是道:“你和曹大人,挺熟的。”
“同窗三年怎么能不熟?”
崔雪麟看了看顾朝曦,那奇怪的目光看得顾朝曦十分疑惑:“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昨天……”崔雪麟思忖着道,“你昨天发那通脾气,是不是特地发给曹迎看的?”
顾朝曦瞪大了双眼看他,半响后才缓缓说:“如果我说当时我的确是生气,却也没有那么生气,所有,一半一半,你信么?”
崔雪麟放开他的手,看了他许久,忽而道:“那么你说你讨厌曹迎,也只是一半一半?
第二十七章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1)
临近二月,便说明寒冬就要过去,顺船往下,临望江水,看滔滔碧水东流,总是会令人从心底涌起平静来。
世人皆会被自然这副,顾朝曦亦是如此,只是他每每倚船下望却都是默然而已。
萧允上船三天来,但见他望着空空碧水不语,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去问缘故。遂收剑入鞘,一抹额上因练剑而沁出的汗水,接着刚练完剑的激昂之情,热气腾腾地开口:“先生这几日是不是遇着什么事,这般愁眉不展。”
顾朝曦抬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直勾勾看他,手指还一抹额间以示平整:“我有吗?”
萧允耸耸肩,将手中剑抛给身边的剑童,也倚着船板:“你那愁眉没写在脸上,写在心里。”
顾朝曦笑:“难道你会读心术不成?”
“非也。”萧允摇头,颇为自得地道,“阿玉心思细腻,颇为善感,我每每能从他言谈举止中窥其心意,这份功力,不是读心术也胜似读心术。”
这话要是让人听到了还以为是哪个喜好流连秦楼楚馆的风流公子大发感慨呢,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出自萧允这样一个武将之口。
顾朝曦腹诽片刻,虽然懒得说却也着实闷,在心中闷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便先问:“子诺,你和魏哀帝魏休音、杨泽是好友……”
“我只是阿泽的朋友,和魏休音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别乱说话啊!”萧允连忙指正。
别开玩笑了,阿玉都为了那这件事酸过不知几回了,说什么“人家杨泽是伴读你也是伴读,杨泽和魏帝有生死之情,你难道和他就什么都没有吗?杨泽被魏帝囚禁你难道就没有被他囚禁过吗?”云云。
宴请崔雪麟那天晚上算是他们今年第一次见面,就那个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晚上什么都没干就这一句话一个意思颠来倒去一个晚上,这事说起来他多冤,可不敢在和那个皇帝有什么牵扯了!
顾朝曦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低低笑了两声,接着道:“我不是说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问,依你对他们的了解,你知道他们二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原来是问这个!萧允大松了一口气,“他们二人嘛,一人为臣一人为主,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知道这个意思,我是要问杨泽若是被其逼迫,难道便对魏帝产生爱意吗?须知息夫人一届女子还‘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杨泽虽然雌伏,我和他相交不过几次却能感觉到他的品性,若是非心中至爱、爱入骨血,他又怎么会先为魏帝潜入敌营,又为魏帝弑杀帝君,最后更是共赴火海?”
萧允抚掌而叹:“先生说话一针见血,不错,阿泽入宫时日已长,魏帝留他在身边,等他长大,如同,咳,如同等一朵花开。”
顾朝曦细细品味这话其中滋味,顿觉旖旎满目,不由也咳了一声。
“天长日久,虽然魏帝的手段有些简单粗暴,但那一颗心一片心意,阿泽怎能不知,而他自己的心意,也是明了,如此心有灵犀,那不是王八看绿豆对眼吗?”
萧允哈哈一笑,顾朝曦点了点头,忧色却不减反重,他呢喃道:“难道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无论是什么么?”
萧允看他好几眼,隐隐明白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问:“先生,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有人对你表白?”
顾朝曦给他一吓,浑身一震,恰巧此时船板上也是微微一晃,萧允连忙扶住他,一声“小心”还没说出口,忽听一声厉声喝声入耳,把两人俱震在原地。
“萧允!”
崔雪麟大步流星地走上甲板,那步履当风好似一阵风席卷而来,伸手想要往顾朝曦那方向去,半途上便遭遇顾朝曦如闪电般的目光,遂一偏,拍拍萧允的肩。
郑重说:“萧公子,你父在你入伍之前曾手书一封与我,信中让我督促你读书练剑,习武习文相辅相成,一样不能怠慢,你今天已经练了剑了,怎么还不去看书?”
诛伐苗魏国余孽的军队乘船南下,萧允在登船前一刻骑马狂奔而来,死活要随军同去,建功立业,说只要能入伍,即便是做个步卒也好,还带着其父已经隐退辞官的萧荣的手书一封。
萧荣虽然已经退隐,但在江南道府兵中的威望依然是首屈一指,要是让人知道崔雪麟拒不允萧荣之子入伍,又不理萧荣手书,江南西道的将士们必定心中有异念。崔雪麟也只好收下了他,先给个闲职再说。
此时萧允虽然很是奇怪崔雪麟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来了,这都上船多长时间了?没七八天也五六天了,父亲的手书也不会今天才看到吧?
但他被杭玉训练成个极能察言观色之人,哪里会感受不出崔雪麟和顾朝曦之间的暗潮汹涌,知进退地一拱手,遁了。
等萧允走后,崔雪麟才与顾朝曦并肩,只是每进一寸必受顾朝曦如芒刺般的尖利目光刮割,不由苦笑:“出云……”
顾朝曦冷冷看他一眼,转过头来继续目视滔滔江水,声音亦是肃冷:“不敢,将军乃是一军支柱,手下掌控数千人的性命,我一个无官无德之人,哪里能得将军言语婉转,将军要说什么,直说即可。”
崔雪麟也就不得不直说,他道:“出云,当时在曹府门前这样说,是我不对。”
顾朝曦对他微笑,声音毫无起伏:“不对为何要说?还有,你哪里不对?我都说了,你说得很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就是利用他,利用他和我之间的情谊,可若是我不利用他,你哪里那样快拿到兵符手令?换了别人,他曹迎睬都不睬你一下!
顾朝曦在心中愤愤,面上则更加淡然平静,可也越是这样的表情才越是让崔雪麟紧张。
“我、我知道我错了。”崔雪麟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意的不是那日我的那几句话,你在意的是我之后那般突然冷却下来的态度,你……”
“你说得对、对之极。”顾朝曦背过身来,背脊靠着船板,缓缓抬手抚颊,肤白胜雪,衬他如画眉目,让人能想象出当日宇文少华在八宝楼下一见,是何等的心神俱迷。
顾朝曦道:“我不知你是由此想到什么才会如此,起先我还为此忧郁,但现在我已经想开了。”
他偏头看向崔雪麟:“你当日说你心悦我,定然是猎奇而已,等那日我为你而利用昔日同侪,你便觉得我心亦是悦你,既然目的达到,心思便不在,是也不是?”
崔雪麟闻言,只觉是有如一把尖刀直刺他胸口,利刃吻鲜血,痛不可当。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那你让我如何看你?”顾朝曦攥起眉心,言语间已带怒气,“你说你喜欢我,必定要夺我在手,还让我心甘情愿,我当时闻言,只想到了杨泽,我且问你——如果杨泽不是你要利用的棋子,你当初还会如此好好对他?定然不会!相同我是一样,若是我早从了你,昨日之鉴早已来临。”
崔雪麟扶额,他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一刻那样对当初和魏休音合谋,假意让杨泽卧底做奸细实则为保护,他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抬了眼看顾朝曦,崔雪麟问:“那你现在待如何?”顿了下,急忙追加一句,“我是断然不会放你走的!”
顾朝曦抿唇,冷冷道:“我又没有错,做什么要逃?你且放心,我不走,我继续做你的监军,务必完成皇命!”
说罢,身体一直,迈步就要往船舱里去。
崔雪麟一急,拉住他苦苦问道:“出云,我从未有过那等、那等见异思迁……”
顾朝曦斜眼看他,抿唇。
“那等喜新厌旧……”
顾朝曦微眯双目,唇瓣抖动。
“那等半途而废!”
顾朝曦狠狠一甩手,此时已经可以听得到磨牙的声音。
崔雪麟孤注一掷最后喊:“我心悦你,迄今无悔!”
“我要是一直都不接受你,你待如何?”
“虽败犹荣!”
“要是我接受你?”
崔雪麟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得顾朝曦眼睛都亮瞎了,只听得道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平生所愿!”
顾朝曦转过身,轻飘飘摞下一句话:“今晚风清日朗,是抚琴之日,将军可有雅兴来我房中听琴?”
自从上船后顾朝曦就特别要了单独的房间,没和崔雪麟一间,崔雪麟自然是早已对顾朝曦的房间“垂涎三尺”了,此时听顾朝曦这样一招呼,像是怕顾朝曦反悔一样,赶忙答应下来。
临走又特地问一句:“出云,只有我们两人吗?”
顾朝曦只觉得脑仁突突跳,只是胡乱“嗯”了一声。
用罢晚饭、沐浴焚香过后,顾朝曦让墨书取来魏哀帝私库中的那把焦尾琴,不得不说,除了这个琴是仿的之外,其余的无论是材质还是琴音琴色包括琴容都堪称上上之选,虽然是仿制,却未必不如真的焦尾琴。
只是,琴不怕不好,只怕无人知琴,就像钟子期怕没有伯牙一样。
墨书将临江的窗支起,让微凉的风吹进来,换换气,待要关上的时候顾朝曦却道:“你留下个小缝,不要关紧。”
墨书虽然不知是何意,也照着做了,只是叮嘱一句:“表少爷再添加件衣物吧。”
顾朝曦应了,挥手让墨书出去,自己坐下来先试琴音。
崔雪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身轻薄衣裳的顾朝曦正在抚琴,他没听琴音,先是寻了衣物给顾朝曦披上,举目四望,看到窗户开着也连忙去关窗户,待他一切做完,顾朝曦一手快速从琴面上拂过。
泠泠琴音倾泻而出,却已是曲终之音
顾朝曦起身对他道:“我知道你不懂琴,也就不给你催眠了,我们坐下来喝茶吧,我有些话和你说。”
崔雪麟坐下,顾朝曦烹茶,小火炉白气蒸腾,茶香四溢,即便是崔雪麟这等只知行军打仗的粗人也明白这杯中是好茶。
顾朝曦斟了茶,说道:“这茶是西湖龙井,是绿茶,和你平时喜欢喝的红茶不大一样,尝尝看如何。”
崔雪麟喝了一口,赞道:“好茶!真是满口余香!”一回头却见顾朝曦似笑非笑地看自己,心中顿觉不妙。
果然,顾朝曦下一句便是:“自然是好茶。曹迎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又是宇文相门生,什么拿不到,区区西湖龙井而已,不算什么。”
崔雪麟忧郁了,看着顾朝曦的眸光都带着点狼眼在黑暗里的绿色。
顾朝曦没看他,也不再**他,说起自己想要说的话来。
“将军听说过我的身世么?”
崔雪麟道:“听说过,不过我认为,那不是你的身世。”
“哦?”顾朝曦问,“怎么说?”
崔雪麟道:“慕容府只是你暂居之所,慕容娘娘和慕容府与你之间的关系太过模糊,我打听到现在,至今没人能说出你进入慕容府前就是是从和而来,又是为什么来,你的身世,自然是虚无缥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