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第16章
我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嘴唇更是惨白的几乎透明。我慢慢睁开眼,看到杨晓头发乱糟糟,眼泪吧嗒吧嗒的看着我。
“护士!”她回过头去,向门外叫了几声。
我坐起来刚想下床,那护士就一把把我摁回了床上,要我别乱动,她要帮我检查检查。
我一挥手,猛的把她推开,然后坐起来,穿好鞋就往病房外跑。那护士倒退几步,□□了一下,张开口就要骂……
杨晓追上来,拖住我,颤抖着声音说:“林枫……”
我甩开她,眼泪疯了般的涌出,我说:“我去看看他……”
我跑到北宫楠病房时,没有看到他的尸身……空的……
只有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白色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了摆在床上……整个世界都是白惨惨的一片……
我猛的回头,眼眶迅速充血,红的刺目!
我猛的抓住杨晓的肩,大力的摇晃:“北宫楠呢!?他的……那个呢?!”我不敢说出“尸体”两个字。
杨晓任由我摇晃着,面如死灰,嘴里缓缓的吐出几个字;“运走了……”
我放开她,然后颤抖着手脚,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张床。
我用手撑着床沿,脱掉鞋,坐上去……身子慢慢的移动着向墙壁那边靠。我光着脚,半坐半躺的靠在北宫楠睡过的那张病床上,半眯着眼,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在床单上……
杨晓走过来,轻轻的摇了摇我,埂着声音说:“回去吧……都已经走了……”
“我不过想在这儿……坐坐而已……坐坐而已……”
杨晓叹口气,走到门外,轻轻的把门带上。
我伸过手,拿起旁边的枕头就想往怀里抱,一张纸突然从枕头低下被带了出来。拿过那张纸的一刹那,我扯着嗓子用力的哭了出来。我两只手死死的绞着床单,哭声大的响彻整个医院。
垂死病中惊卧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句诗时是在高三的语文课本上,那时我盯着它,看了好久,好久,然后眼泪就簌簌的下来了。
那时,不止一次的想,有一天,自己病死时,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形。可是我却从来没想到,这种事居然真的发生了,不是在我自己身上,而是在我那么亲近的人的身上。
那张纸上写的就是这句诗。我知道是那小子写的,我认得他的笔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他突然打电话给我又挂断了的那天晚上写下的。
北宫楠,那时的你心里到底有凄苦,多痛,多绝望?
可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让我知道你的病情,要瞒着我……临死前还要和杨晓一起来骗我?
我死死的盯着那句诗,撕声竭力的哭吼着……身子渐渐的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的光线渐渐的暗了下去而后又渐渐的地板上亮起了轻轻浅浅不太明亮的月光,辉芒凛冽刺骨。病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
杨晓走过来,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说:“我扶你回病房吧,该吃药了……”
然后我被她拉了起来,我木木的被她扶着走回了病房。
杨晓弄好床铺,我坐躺了上去。
我拿起药,把它喝完。
杨晓拿起水果刀一边削水果,一边跟我讲着她买水果时的趣事。
我无声的冷冷的盯着她,然后一个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的从我喉咙里钻出来。
“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就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杨晓身子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放下水果刀说:“没什么啊,是卖水果的大叔他自己……”
“够了!!你们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在北宫楠转来我们班之前,你就认识他的,对不对?!”我厉声打断她,眼神凄厉。
我第一次向她介绍那小子时,她眼中震惊的眼神;再后来每次看到他时,她眼中的疑惑还有有些茫然的神情,这都不是一个人对一个陌生人该有的……连我这个和那小子这么亲近的人都不知道那小子生病住院的事,她居然会知道;那小子病危了,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和那小子的关系好象没好到那地步。
“为什么要骗我他出院了?”
“去年暑假,你做手术时,给你捐肾的那个人就是他。”
杨晓叹口气,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说。
我感觉自己身体明显的猛的抖了一下。
“那时,我们在云南时,你的病情已经恶化到很严重的地步。医生说,你要马上做手术,否则就会死……可是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与你相配的□□……可我还是没日没夜的打电话,在网上留言求救……后来,来了一个男生,他说他的肾与你的相配,他愿意捐……可是,你做完手术后,医生突然告诉我,那个男生得了和你一样的病。本来医院是不同意他捐的,说他捐了后会有生命危险。而且,即使他的肾给你了,也不能让你维持多久,最多一年,就会迅速衰竭,可是他却很坚持……当时我很震惊又觉得不可思议,这年头还会有谁这么傻啊,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他要那样做……本来我想去找他问问清楚的,可是你做完手术后,他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所以第一次,我在大街上见到时,我才会那么震惊……后来看你和他走的那么近,我以为你们以前是认识的,后来我看你又好象也是刚认识他的样子,心里对那件事一直很疑惑……直到不久前,我爸因为和我妈离婚,开始不吃不喝,生了病,我去医院帮他买药。看到他也在医院,他好象受了很严重的伤的样子。当时,他在医院恳求我,要我不要把他给你肾的事告诉你。我问他为什么要把肾给你。他始终不肯说,当时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她的心里已经够苦了,不要再增加她的心里负担了,所以你什么都别跟她说就是了。’……前几天,我去看他时,他告诉我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要我配合他瞒着你,如果你问起来就说他爸妈为了帮他治病去了美国。可是,昨天我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哈哈……是我吗?原来……是我把他害死的……对不对?难怪临死都不肯……让我见着他?哈哈……原来我自己就是那个杀人凶手……”我突然大笑起来,眼泪跟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全身抽搐般的大幅度颤抖。
“林枫……你别这样啊,即使他的肾不给你……他也活不了多少年了,照样会死的……”杨晓从椅子上站起来拼命的抓着我不断颤抖的手,满脸的惊恐。
“哈哈……行啊……他可真行啊!他以为他很光荣,很伟大是不是?!他以为我会感激他吗?……我他妈不会!!”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是喃喃自语:“他有一个那么爱他的妈妈……所以不管他还能活多久,他都会很幸福的啊……可是我算什么呢?我算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过贱命一条……根本不该存活于这个世上,我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巴不得我早点死了才不会觉得看着碍眼……可是现在我做了些什么呢?……我把他害死了啊,我把他害死了……”
“我不要他的东西……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要了,连他们都不再了,我要这个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我茫然的睁大空洞洞的眼睛,声音飘忽的就像是地狱里发出的。“没用了啊……没用了”我使劲全身的力气推开杨晓,杨晓被我突然一甩,后退几步没站住脚,倒在了地上。
我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水果刀,刀锋明晃晃的光反射到我的眼睛里。我闭起眼,握紧刀柄,往腰部刺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北宫楠,我宁愿你给我的是□□……
浓烈的血腥味袭来……可是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痛……没有痛!手上渐渐无力,眼皮也越来越重……我望着腰部刺目的猩红,缓缓的闭上眼……
北宫楠,天堂里是不是真的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寒冷?
北宫楠,如果在天堂遇见你,我一定会认得那个人就是你。你不是问过我,你如果死了,我会不会记得你吗?我现在就回答你,会!我永远都会记得你……那你呢?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是否还会像过去?
我知道我必须坚强,可是我做不到,我从来就不属于这儿。如果我的命早已注定只能是一个人,我宁愿自己从来就没有出生过……
请你也带我走吧,我相信天堂里定会有安宁。
请你也带我走吧,我知道天堂里不再有眼泪。
北宫楠,请你,也带我走……
我再也不要一个人了……再也不要一个人承受那么多苦楚了……
如果你们都走了,我又有什么理由留下。
爸,妈,花类泽,北宫楠,你们都走了,为什么要把我留下……
“妈,爸爸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没有见过他?”
“你没有爸爸!!他早死了!!”
“他没死,他们都说他没死。”
“死了!死了!死了!我说他死了就死了!!以后不许再提他!!”
……
……
“不许碰我的东西!!你个脏货!不要弄脏了我的东西!”
“小畜生!……野种!没爸爸的野种!!”
“你妈妈也是个下贱的女人!”
一块石头飞过去,“咚”说话的人脑袋里鲜血直往外冒……
“臭林枫,我妈妈说,你妈妈在你没爸爸时就生下了你,所以你妈妈是个贱人,所以你也是个贱人,哈哈……贱人,贱人。”
……
……
“你去死好了!哭什么哭!不许哭!”
“妈……”
……
“你也去死好了!有你这样的妈是我一辈子的耻辱!!”
……
……
“以后我会拉着我老婆的手一直走下去的,对吧?老婆。”
“林枫,等我们老了以后,我天天背你来这儿看夕阳,好么?”
……
“我们会全家移居美国……”“他将来会娶易如飞……”
……
“其实我们以前就认识的,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如果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么?”“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我想看一下书上说的一生只陪一个人走到底是什么感觉……”
“林枫,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呢?……难道真的那么无足轻重吗?……”
……
“北宫楠,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是我害死他的……是我,是我!是我!!”
七天后
病房
阳光划破黎明时最后一丝黑暗,穿破云层,在大地上投射出万丈光芒。光芒透过病房透明干净的玻璃窗。
病房里辉芒闪耀。
几个护士一边收拾着医疗用具一边唧唧喳喳的聊天。
一长的较年老的护士撇了眼病床上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的人,直摇头,叹息:
“……唉,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病人,好不容易做了手术捡回了条命,居然5,6天都不吃不喝的……”
“她这样下去会不会……死啊?”
“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她了……”
“听说是她自己拿着水果刀活生生的把自己一个肾刺坏的……真是偏激啊。”
“是啊……你看她现在整个人弱的跟张纸似的,好象人用手指轻轻一点就会碎掉似的……大概活不长了吧……”
杨晓撑着头,坐在病床边上,抓着我的手,一脸憔悴两眼无光,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的空气。听到她们的对话,“嚯”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冲到她们面前,一把拽着她们就往外推,声撕竭力的吼:
“你们都给我闭嘴!!……闭嘴!!你们才活不长了呢!!……给我滚!!……滚!”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锁上了。
杨晓定定的站在门前,眼眶红肿红肿,眼泪滚滚而下……
腿脚因为哭的太用力而瑟瑟颤抖,最后脚上实在软的无力只能顺势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腿抽泣。
春日的太阳带着淡淡的暖意,照射在身上也是淡淡的暖。此时,整个医院都笼罩在淡淡的,金色的光辉之中。
病房外的走廊上,脚步声凌乱……医生的,护士的,住院的病人的,病人家属的。医院门口的急救车的呼叫声尖锐刺耳,使本来阴霾重重的医院更添上几分恐惧和哀戚的气息。那些气息就像一层层用手怎么拨也拨不开的迷雾般,笼罩在每个人心上——————这些场景在医院几乎每天都会上演。
对死亡的恐惧几乎可以压垮人的每一根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杨晓忽然抬起头,站起来,转身快步冲到病床前。一把扯着我就开始猛烈的摇晃:
“林枫!你他妈老老实实给我起来!!……起来!!起来!!……快点给我起来……”
“你就是这样践踏那些关心你的人的心的吗?!”
“北宫楠那小子的用心良苦,你就一点点都感觉不到吗?!”
我昏沉沉的整个人蜷缩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嘴唇也因为很多天没进水而裂开一道道口子,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的汩汩而下……
在杨晓的猛烈摇晃下,我越缩越紧,最后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起来……起来……”杨晓摇晃的力度越来越小,声音也一点一点的变的沙哑,最后全身颤簌着瘫坐在椅子上。
我感觉自己身上的韧带,神经都快被人四分五裂的扯下来。整个人就像置身于天寒地冻的雪地上,全身像被针扎一样,痛的只能整个人缩在一起。脑袋里黑沉沉的一片,我想睁开眼,可眼皮像被千万斤重的东西压着,怎么都没办法撑开……
病房的窗户外面,繁花似锦,春意延绵,阳光和煦。医院人行道两旁,树木高大葱郁,新绿的叶子带着淡淡的嫩黄。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医生,真的没办法了么?”
“抱歉,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她把自己的肾刺成那样,换肾手术能成功已经是个奇迹了。如果她自己不想醒来的话,我们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医生无奈的摊摊手,叹息一声,摇着头走出病房。
杨晓怔怔的站着,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从盛满冷水的脸盆中拿起毛巾,用手拧干,然后敷在我额头上。
我拼命的左右摇晃脑袋,双手紧紧的握成拳,脸颊因高烧而成一片苍白的绯红,口里喃喃不清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杨晓把手背放在我额头上,刚一碰触就立即缩了回去。惊慌之余赶紧拿起被我晃掉在床上的毛巾从新敷上。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走了进来。
杨晓闻声转过头去,脸上愣了一下,但马上就站起身来,礼貌性的笑了下向她点了下头。
那妇人也向杨晓点了下头,走过来,在我床边坐下。望着我,轻轻叹息一声,伸手轻轻的抚着我的脸颊。
我感觉有一双手,在我脸上磨磋着,很轻很轻的一下一下。
我撑了撑眼皮,可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读看不清。脑袋晕沉沉的,我下意识的伸了伸手,然后霍的一下抱住了那双手,哭喊出来:
“妈......妈......你终于回来了吗?是你回来了对不对?.......你不会再走了对不对?......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我拼命的把那双手往怀里抱,眼泪冲破所有阻碍一直往下掉:
“花类泽他走了,你知道吗,他真的走了......还有北宫楠,他死了......是我把他害死的,是我......是我”
那双手从我怀中抽出,轻柔的摸着我的头发说:
“阿——妈,不走了,那件事,不怪你。”
“呜——”我扑进她怀里,紧紧的抱着她。大声的哭,用力的哭,狠狠的哭。
哭了好久好久,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哭的全身都不由自主的猛烈颤抖,嘴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孩子,要吃饭,要喝水,要好好的锻炼身体,要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那双手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轻声说。
“嗯!嗯!”
我迷迷糊糊的拼命点头,泪水从眼眶中飞溅而出,在四周的空气里晕出一大片蒙蒙的水汽。
妈,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再也不故意去刺伤你,让你掉眼泪,让你难过了......
妈,我会很乖很乖,不再去外面打架,不再和那些混混混在一起了。我努力读书,努力工作,以后还会努力赚钱.....
妈,我会和所有听话的乖乖女生一样,什么都听你的......
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什么,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