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1 / 1）
还有这等事？少土司见是家丑，脸不觉红了起来，因而他再没有发火的底气了。本来，他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孽婿的，又怕把事情闹大，有失土司家的颜面，也就只好忍了。偏偏这时候，两个女儿带着两个女婿进来一并请罪来了。一进行署，两个女儿和两个女婿就双双跪下地来。少土司阴着脸，脖子红得像猴子屁股，感到老脸简直没处放、没处搁了。
大女儿于是先开了口，说：“父亲您就原谅原谅我们吧！要是父亲您不出面，他们就真的要来抓人了。”
少土司鼻子“哼”了一声，把脸别了过去。
二女儿也说：“父亲，您就原谅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今后再也不敢了啊！”
少土司忽然转过身来，猛地一掌击在桌子上，喝道：“这是你们说的吗？老子要你们来谢罪？浑蛋！”
两个女婿见老丈人动怒，立即磕头道：“小的再也不敢了，还望岳父大人开恩，救救我们才是。知县已经派人前来抓人了啊！”
果真，他们前脚刚到，钮正己派来的人后脚就跟来了。少土司就叫女儿和女婿回避，他就在行署迎候捕快了。捕快知道容美土司自然会出面袒护的，但还是公事公办，将捕文呈了上去。少土司忽然垮了脸说：“你们抓人，应该去东乡、施南，怎么跑到我容美来了？简直岂有此理！”
捕快也不示弱：“他们已经逃到容美来了，所以钮大人才叫下官前来交涉！非是下官在容美无理取闹，还望主爷息怒！我们也是公事公办，哪敢太岁头上动土？！”
第五十三章 预兆（5）
少土司一脸怒容，依旧冷冷地说：“你们就是叫钮正己来，本爵爷也是没有人交的！”说完，转过身去，将手一挥，“送客！”
捕快于是双手合十，说道：“谢主爷款待！”转身就带着同伙走了。
之后钮正己来了几次信催，可他本人就是不肯前来，因为他知道，少土司是绝不会放人的，他那么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四
可少土司没有想到，麻烦事说来就都来了，就像邀约好似的。这边的事还没有平息，桑植那边又来事了。因为先前，少土司并没答应田丙如回容美，可是现在，田丙如却不请自来了。他是同湖广总督迈柱的特使高起一同来的，算是高起的随从。那天，少土司听见报人来报，就嗤天了，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田丙如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甘的人，这样的人无疑就是个赖皮！这世上最难缠的就是赖皮，但少土司还是很隆重地接待了迈柱的来使高起。
那天，少土司把余星也一并请来了。田畅如、向日芳、田耀如、田琰如、刘天门、张彤柱都来陪客。少土司跟来使谢过礼后，就问田丙如：“长兄别来无恙？”
“他人之榻，岂容外人安睡？”田丙如随即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一别数载，兄弟们倒是都出息了。难得难得！”
几个兄弟就一齐来给兄长敬酒。田丙如笑道：“兄弟们算是成功了，我算是失败了。无毒不丈夫，我太仁慈了，所以最终还是被父亲赶下台去了。可是反过来说，我也得感谢他老人家才是，因为，是他老人家让我能够少作些孽的。现在我是无所谓了，因为天下已经尘埃落定，大清江山已经牢不可破，土司对于皇帝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所以贵州、湘西那边，土司差不多都已经不存在了。我这次回来，真是想敬敬祖先的，因为不久我就要离开桑植，到汉地去做流官了。这一去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呢，所以就想回来了，这就回来了。”说得眼眶也湿润起来。
几兄弟都默然不语，似乎那感人肺腑的话语，把他们心都打动了，因为他说的到底是实情。
第二天，少土司、田畅如、田耀如、田琰如就陪同长兄来到了紫草山。如今，这里已经开始荒芜了。宋生的茅庐也不见了，只有米拜亭还巍然屹立在那里，成为一出绝色风景。山上的乱石，嶙嶙峋峋，苍苍幽幽的，仿佛还在诉说那段苍凉的往事。然而，田丙如似乎感到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是记忆里的东西，只是物是人非罢了。墓前的石人石马，这时候也仿佛鲜活过来，正在草丛间吃着青草。一座又一座坟墓散落在山坡间，就像散落的棋子。那一座座旧坟里埋的是谁，他似乎还依稀记得，可是，那些新坟埋的是谁他就一概不知了。自然，他父亲的坟是哪座，他也不知道了。毕竟这么些年了，山上又添了这么多新坟，又添了几条上山的道路，他怎么记得清呢？直到来到一座圈着罗围的大坟前，他才感到这也许就是父亲的坟地了。
清晨的雾气已经消散了，太阳红彤彤的从东山涌了出来，就像一团血球。紫草山顿时一片红红的霞光，就像血水洗过一般，满目都是血腥了。田丙如不觉呼喊起来：“父亲啊，不孝儿子看你来了！”
第五十三章 预兆（6）
于是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田丙如便在父亲的坟前点了香烛，然后磕了三个响头，这就说道：“父亲啊，我们父子一场，从来就没有沟通过什么感情。其实，天下父母的心都是偏的，可是你呢，偏得有点离谱了。因为你好歹是个土皇帝，俗话说，皇帝疼长子，百姓疼幺儿，可是你呢，疼倒是疼长子了，却与长子势不两立！这是为什么啊？就是因为你太野心勃勃了，老想自己当土司能创造什么奇迹。其实，人最后都大不过一个土馒头，争也是白争的。要是你老不去省里，你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我现在是想通了，早知道皇帝要土司们不存在了，我也就不会和你老争了。因为争到最后，我们都要到你那个世界去的。父亲啊，你就原谅儿子吧。儿子给你磕头了。”
自然，所有的人都没有做声，因为他们以为，田丙如是故意说这些话给他们听的，却不知道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这时候，阳光一片灿烂，将一片坟墓映得白亮白亮的。这使他感到自己虽然最终也离不开一个土馒头，可是再也葬不到这块祖坟地了。望着灿烂的阳光，田丙如再次呜咽起来。于是他掉转头，又到母亲的坟上拜祭去了。日中的时候，他们终于下山了。
五
这时候，来使也等着少土司回话了。因为按照湖广总督迈柱的意思，容美应该把当年掳走桑植的千余人口归还桑植。可是被掳来的桑植土民，已经来容美几十年了，已经习惯在容美生活了。但是迈柱却在等着他的回音呢。所以他坐在行署，望着天空，猜想迈柱在想些什么，最后他把所有的心腹都叫到行署来了，想要大家出个主意。大家都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少土司想怎样是任何人都说服不了的。最后，少土司见大家哑口无言，就叹息一声，挥挥手让大家离开了。
侯有之这时走上前来，说道：“主爷不妨问问余星如何？”
少土司就叫把余星请来了。余星明白了用意，就笑道：“听说主爷在土汉边民为田土争端的时候，运筹帷幄，大获全胜，不是很有高招吗？”
少土司说：“此一时彼一时也。这群王八蛋现在是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啊！”
余星摇摇头说：“越是这个时候，这群流官越是见财起义，这就叫做浑水摸鱼，主爷也忘了吗？”
少土司苦笑：“只怕高起不是这样的人啊。”
余星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里做官，不都为了一张嘴吗？在保靖，我是亲眼所见，他们全是假公济私，叫花子烤火，都往裤裆里刨！一群耗子精哩！”
少土司顿时转忧为喜，心里也便有了主意。他就让余星带着高起去了妃子泉，又用金银财宝贿赂了，想请他在迈柱面前多多美言几句。高起笑笑，抽出信淡淡地扫了一眼，只见回文上写着：“……至今已过几十年，所有桑植协文内姓名，俱不可考，实令职司身无所措……”就不再往下看了。
他微笑着说：“主爷既然这么重义，下官也就给主爷漏一句话吧：天高皇帝远，主爷放心就是了！”
少土司苦笑：“臣受君恩日久，犹如万物沐浴阳光雨露，实在不敢有此想法！”
不敢？高起冷笑：“田大人有什么不敢的？就是令尊在世的时候，也有什么不敢的！”
“高大人这是哪里话？”少土司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高起说：“容美演出《桃花扇》和《南桃花扇》，不是事实吗？”
“回高大人，确实没有的事！”
“我也不为别的，只是想提醒田大人一句！”高起皮笑肉不笑地说，“在容美，改成巴曲的《桃花扇》和《南桃花扇》几十年盛演不衰，难道不是事实吗？李香君反清复明，那是梦想！不过，那戏也的确写得不错！”
“高大人是误会了！”
但见高起这么一说，少土司攀附的心思也就完全打消了，宴席于是不欢而散。
第五十四章 罪与祸（1）
一
谁也没有想到，土司的末日说来就来了。这天，少土司又得到准确消息，四川提督黄庭桂和巡抚宪德已于四月十一日参了他两件事：一是他私授建始县向仲乾、向仲明、向仲试委扎，委以官职；二是建始县与容美交界处的粟谷坝、马水河、安乐井等处，原是建始居民，但该地每户交给土司银二三钱以至七八钱不等，名为春花二丝税，居民如不上交，即遇凌辱。幸好雍正帝只在奏折上朱批：“缘自前明官吏……令渐革除……若据滥给委牌、科敛丝花等款，即以狂悖之罪，似乎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