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 / 1）
余星并不知道梅娘是保靖女子，所以就跟梅娘来到了妃子池。梅娘自从冯长雄走后，就将一切都看开了，她再也没去想谁会把她赎出去了。这时候，梅娘也宽了衣，身上文的梅花纹随之浮现出来，在水面上灿烂地开放。余星突然想到了那年与容美结盟的事来，那是在梅花阁，老土司是怎么礼貌地接待了他！可是现在，事别三日，已是天壤之别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数吗？
梅娘见他唉声叹气的，就说：“你这个人也是的，来玩乐子，怎么就乐不起来呢？”
余星叹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唉，没想到我余星的老境竟会如此颓唐！”
梅娘就笑了：“你正当中年，正是搞大事的时候，怎么能说自己老了呢？”
“我是人未老心已老了啊！”余星扼腕长叹。
梅娘便笑道：“说自己心老的人，心一定不老的。要是你心老了，怎么还来嫖窑子呢？可见你的心还没老呢。”
梅娘一边给余星搓着背，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可她不知面前这个人就是保靖大名鼎鼎的余大人。上得池来，就用帕子将他身上的水珠揩干了，然后挽着他进了房间，与他对酌起来。余星正是借酒消愁来的，两人碰了一杯又一杯。余星以为自己遇上了知音，就问：“梅姑娘是本地人吗？听口气好像不是呢。”
“先生也不是本地人吧。你倒猜猜看，我是哪里人？”
第五十三章 预兆（2）
“好像是我的家乡人呢。”
“你家乡是哪里呀！不会也是保靖吧？”
“我正是保靖的余星呀！”余星流出泪来了。
“你……就是把苗人赶走的那个余星？”梅娘愣住了。
“正是！”余星点了点头，又饮了一杯酒。
梅娘却突地站起来，“呸”了他一口，拾起酒杯就朝他的脸上浇去。余星大骇，忙问：“你……你这是？”
“是你！是你！是你把容美和桑植土司带进了保靖，烧了我们的寨子，卖了我们的亲人，还让我们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你难道还是人吗？”梅娘的泪水汹涌而出。
忽然间，余星被这出其不意的烧酒淋醒了。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人是谁了。是的，要不是自己，容美、桑植的土兵就不会去保靖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只要有土司在的一天，不是他来搬救兵，别人同样也会来搬的。余星觉得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可是，无论怎么说，毕竟是自己来的呀，这罪过自己不承担谁又来承担呢？这么一想，他就没再狡辩了，于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提起酒壶，又开始酌酒。可是他因为太激动了，手不停地颤抖着，酒壶就像撒尿一样，洒了一桌子。他就这么一杯一杯地喝着，喝着，梅娘再也看不过意了，一把抢了他的酒杯。余星却哈哈大笑起来：
“土司完了，保靖亡了，大家就都解放了！”
这时候，梅娘扑过去，抱住他抽咽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错怪余先生了，所以泪水禁不住直往下落。现在，她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唉声叹气了，因为土司不在了，保靖不在了，他只能寄人篱下了。这时候，梅娘不再感到他是来嫖窑子的，于是两人好好地温存了一夜。一醒过来，她才感到人生原本是那么的缥缈，那么的短暂，就像一场春梦，梦做醒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之后，余星就成了梅娘的常客。
二
日子就这样过得飞快，余星再没有刚来时被遗弃的感觉了，他觉得人生便不过那么回事，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去，又何必太在意身前身后名呢？就像和尚撞钟一样，得一天撞一天吧。因而没事的时候，他就不再去打搅少土司了。可是这一天，少土司却把他叫去了。因为这一年，桑植土司也写了呈疏，要求改土归流，少土司就想问问余星，皇帝想把土司们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要灭了土司们了？
余星见少土司开始有感觉了，就好笑起来。他知道，自己在容美也待不久的，雍正就要对土司们下毒手了。本来，他想建议少土司去南边走走的，兴许比呆在容美要好。但是他没有直说，只叫少土司派人到湘西那边去走走，去看看，因为湘西那边已是另外一重天了。
少土司果真采纳了余星的建议，于是派了很多人出去。
这一天，去桑植的探报回来了，因为他带来了田丙如的一封信。少土司打开看了，非常惊讶，因为田丙如说他想回来看看的，他想看看容美最后一眼！他说容美土司马上就不存在了，他回来看看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吧。他还在信上说，他想给父亲扫墓，毕竟父亲死了，他没有尽一点孝道，好像也是肺腑之言。但是，少土司还是很怀疑田丙如前来的诚意，所以就把田畅如、余星叫来了。
第五十三章 预兆（3）
少土司将信传给他俩看了后，才说：“这个人是不是发神经了，这个时候还回来干什么？”
田畅如笑笑：“这个人很有意思的，他是在恋旧呢，说明他已经老了。不仅人老了，心也老了。因为，只有把什么都看开了的人，心境才会这样的坦然，这样的颓唐。可是他还在恋旧，说明他着实已经老了。”
少土司哈哈大笑：“我看他是想来行署坐坐吧？毕竟，这书卷椅他曾坐了那么多年嘛。”
余星说：“他屁股没坐热就走了，不会再有余温了。说不定他真是想回来看看的。因为他说得没错，不久的将来这一带就不再有土司了。他也曾当过土司，所以就想回来看看，他看了或许就死了心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少土司就阴了脸说：“那照你们这么说，该让他回来喽？”
“让不让他回来，那就是你当土司的事了。”余星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只不过猜猜他的想法罢了。”
“难道，人的想法真有那么重要吗？”少土司笑了，“想法，毕竟只是空洞的东西，只有把想法变成现实的时候，想法才是真实存在的嘛。要是他真的归来了，看到了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再有什么想法了。他没有想法了，也许就会感到自己活着没有意思了。你们说是不是呢？”
“主爷说得很有道理！”田畅如迎合着说，“要是你不让他来，他会认为你很不仁慈；要是你让他来了呢，事后他又很失望。其实，两种选择对他来说都是不仁慈的。因为，一旦他的愿望实现了，他就没有这种欲望了。要是他的欲望不能实现呢，他又会一直痛苦着。看来，存在与不存在，结果是大不一样的。但是，一个人在完成了自己最后的想法后，没有时间再回想这一切时，也许是最为幸福的时候。就像我们的京叔，最后能在一个女人身上死去，也是够幸福的事情！”
余星的脸就红了，因为听说过田京儿是死在梅娘身上的，这时，他感觉自己对梅娘似乎已经动心了。
少土司说：“这么说，就为难我了。我让他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余先生，你是个智多星，能为我拿个主意吗？”
余星好笑：“要是你就是田丙如，你现在会怎么想呢？看来，桑植也在‘改土归流’了，毕竟，那里不是他的家呀！你说是吗？”
少土司笑说：“看来，你也想家了啊！”
少土司的这话，果真说到余星的心窝里去了，但同时也回答了田丙如为什么想回来的真实想法。余星的眼睛就湿润起来，因为，只有一个背井离乡的人，才知道什么是背井离乡的滋味！但少土司还是认为田丙如不再回来的好，心想他一旦回来，一旦触景生情，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会涌上心头--那情景无疑是对人的一种无情的打击和伤害！更何况，还是一个多年逃亡在外、寄人篱下的土司呢？心理的矛盾和痛苦更何以堪？于是他就写了回信，说：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就忘了它吧。”
第五十三章 预兆（4）
三
信刚刚送出去，东乡土司和施南土司就到容美避难来了。因为，东乡土司和施南土司都被土民告发了，恩施知县钮正己要前去两司拿人，可他们得到消息后，就逃到容美来了。少土司一听，很是恼火：“那个钮正己也真是狗眼看人低，从长阳到了恩施，就越发不得了了。”
侯有之就对少土司使了个眼色。少土司觉得蹊跷，当着众人的面没好问，于是跟着侯有之来到了后堂。
侯有之说：“主爷息怒，也不是知县钮正己的不是。要是他真心想抓这两个土司，还会走漏消息吗？只要请他们到恩施县去就是了。说不定还是钮正己念容美之情，故意放他们走也说不定呢。”
“他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少土司的气依旧未消。
“主爷有所不知。”侯有之笑笑地说，“这次东乡、施南二司真是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出什么大事了？”少土司不相信似的问，“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主爷日理万机，哪能事事周全呢？”侯有之微笑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土民告了，事情就麻烦了。”
少土司只想听下文，就说：“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话弯来弯去的，一点也不爽快？直说就是了。”
侯有之就靠上前来，像怕被别人听去似的，轻声说道：“东乡土司覃楚昭，是因为滥杀无辜被提请的。施南土司覃禹鼎，是因为强奸了旗长覃忻之媳张氏，将覃忻暗害，并将见证张知义勒死灭口，所以也被告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