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1)
老处女死后,已近垂暮之年的程香来少了玩伴,就更疯了。为了照顾哥哥的生活,程香久把儿子们聚拢来,商量该把谁过继给大伯。四位年长的大爷一齐把手指向老五程孝信。
孝信已经娶妻生子,但他仍觉着自己像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子,被高大的哥哥们指点着。想到就要离开这座代表着富足与兴旺的四合套大院,心中不禁酸楚难耐。他将要去的祖屋曾代表着程家的崛起与壮大,曾代表了一个传奇式人物渴望丰衣足食的美好愿望。可如今,它充满了腐败与龌龊,遍布了荒诞与衰落。他极不情愿地望着爹,几乎是用了一种祈求的眼神。
程香久温和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对他信心百倍。其实眼前的局面他早已料定,并且有了具体方案。谁都清楚这个火炕难跳,谁站出来跳了,谁就是我花子爹脱生来的,只有他老人家才那么看重程家,肯再来程家做人,不论穷富。孝信的心志是爹给的,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想把程家的英雄气概从四位老大哥胸膛里逼出来。程香久漫无边际地想着,就那么笑咪咪瞅着小儿子孝信,希望这个腼腆内秀的小男人能自己站出来,做一次不得不去做的选择。
在众目睽睽的期盼中,程孝信轻声说了句:“爹定吧。”
哥哥们七嘴八舌又述说了一遍早已想好的理由。老大长子嫡孙不在过继范围内;老二当着保长,已经光宗耀祖的人不能便宜另一枝;老三是个水泥瓦匠常年在外,扔下媳妇孩子摆弄不了依然健壮的大爷;老四有孝喘病,除了种地又无手艺,过去只怕性命难保。惟有老五年轻力壮,样样农活拿得起,又会细瓦匠活儿,只有他才是当之无愧的最佳人选。
程香久挥手止住众人的喧哗,说:“老五你也说说不能去的理由。”
孝信说:“总得有人去,不然大伯一枝就干了。”
“四个哥哥的理由都很充分,爹可仅有五个儿子呀。”程香久再次提醒小儿子。
程孝信垂下头去说:“爹,我去。”
程香久问另四个儿子:“你们同意老五去吗?”
答案是异口同声的赞成。
程香久的脸上就露出狡黠的笑。“那就这么定了。顺便跟你们说一声,你们大伯命苦,三岁卖身救父。如今他老了,膝下无子,日子又不好,我跟你们的娘商量好了,你们五个中无论谁去,都是带产过继。”
四兄弟一时瞠目结舌,后悔自己没能挺身而出,白白把个天大的便宜让给了老五。
程香久对孝信说:“过去之后等于重创家业,要有顶立门户、重振家威的气魄。记住爹一句话,土地是咱程家几代人思想着的本钱,它能养活祖祖辈辈的庄稼人。切莫好高骛远,浪荡挥霍了能让人扎根的本钱。”
程孝信深深记下了爹的话,直到有一天他为人顶了枪案,生命与土地紧密相连的一刻,他的信念依然坚如磐石。不幸的是,舍命不舍地的程孝信,到了还是没有保住他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