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俗之客(1 / 1)
余忍冬赶到的时候,江彝并没有在房里等着。他正背靠谢嘉屋外的一棵老杨树,跟一脸憨笑的董坂闲聊,侧露着大半张棱角分明的脸,阳刚英朗,笑如春风。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接近,江彝抬头,温煦春风化成了灿烂的暖阳,朗声道:“小余,好久不见,近来可大好?”
他边说边走过来,展臂环抱了余忍冬一下。热力透过衣料,传递着江彝的热情真挚,环抱过肩头的双臂踏实有力,仿佛男人之间牢固不可摧的坚实友情。
“江兄,你可来了!”余忍冬揽了下江彝健壮的腰。
江彝双臂一松,往后缩缩身子,细细打量着余忍冬,眉头微皱,“大半年没见,瘦多了!”
余忍冬好笑的推开江彝,接着挽住他的臂膀,“哪有?是江兄你看走眼了。”
江彝下意识想说也不知怎么就劳累成这样,因着董坂在侧,想着方才从董坂嘴里听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似笑非笑道:“该不是为了哪家的姑娘茶饭不思、形销骨立了吧?”
余忍冬大笑,一边吩咐在旁抓耳挠腮插不上话的董坂自去做事,一边引江彝回屋,“江兄说笑了,就我这土匪头子,哪家的好女儿肯许给我呢?”
这话便是不想深谈的意思了。
余忍冬自忖虽然跟江彝交好,感情的事却毕竟是女儿心事,不好拿来跟兄弟说;况且他的真实情况和谢嘉的身份也很不好交待,没得让江彝为他操心。
江彝听了果然不再问下去,笑了两声便转说来路上的见闻。
两人进屋坐定,余忍冬贴身伺候的小厮怀砚早送了茶水果品来,江彝又说中原的情势,两人认真讨论了一番。
一晃到了午饭时候。
余忍冬想着,平日她跟谢嘉都是各在自己屋里,不用说眼下谢嘉还正躲着她。不过,如今江彝来了是客,谢嘉也该算是客人,合该让他们饭桌上见个面的。
谢嘉本来不便轻易现身人前,但余忍冬并不把江彝当外人,关于身份暴露惹来麻烦什么的自不放在心上。她还不自知的是,若是谢嘉只是季殊托付她照顾的客人,她决不会做这种决定,她心里有这想法,便是把谢嘉当自己人了。
余忍冬就跟江彝这么提了一句,说有位北原来的朋友也在寨子里做客,帮他们引见一下,好多认识个朋友。没想到江彝倒是很乐意,余忍冬估摸着他必是从董坂那里听了什么话了,倒是不怎么着恼,只是想看江彝怎么个想法。
谢嘉匆匆收拾着书,偶尔抬头含笑应着学童的道别。
天热,中午稍早便下了学,也是得亏这样,他这几天才总能顺利避开余忍冬。
最初听到董坂和郑姨的话,谢嘉满心的羞愤莫名,等到去余忍冬房里碰上那么一出……想到当时自己的反应,别说怨怪余忍冬了,连想到他都觉得自惭。
这几日静下来想想,似乎这流言除了减少了女孩子们向他请教的热情,还降低了大妈大婶为他说媒作保的劲头,并没有多添什么麻烦。
莫不是余寨主好意为自己解围,又或者是乡亲们看他两人亲厚,会错了意。
这么一想,心绪越发复杂起来,心里想着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避着余寨主的好。他却不想,自己怎么不考虑着联系下季殊,把已经养好伤病的自己换个地方隐居去。
可见当局者迷不是白说的。
“先生!”怀砚听了余忍冬的吩咐,远远在学堂的廊上候着,见谢嘉兜着几本书出了门,立刻含笑迎上去。
谢嘉听着脆生生的一句先生便怔了一下,循声看去,快步走来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青年,认得是余忍冬很少离身边的怀砚,心里不由咯噔一跳。
虽然忐忑,还是温笑着停步,“是怀砚,怎么不在你们寨主身边,这时辰日头正毒,跑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怀砚一张白净的圆脸,笑起来很讨喜,在谢嘉面前恭恭敬敬站定,“先生,少爷派我来请您去大厅呢。今儿来了位客人,是少爷的好友,想着您也是咱们寨里的贵客,不请您可不缺了礼数。”
整个寨里只有怀砚称呼余忍冬作少爷。他说自己是少爷在家时的陪读书童,就好比小姐的贴身丫鬟陪嫁出去仍习惯叫小姐一般,如此称呼惯了的。仔细问道“少爷”是哪里人家的公子、如何落在十八寨,怀砚又说自己很小便跟随少爷出门游历,家里事都不记得了。
谢嘉沉吟片刻,面上有些犹豫的样子,既然来的客人是余忍冬的好友,叫自己去作陪倒是为了他面子,大约也是借机缓和两人几日来避而不见的尴尬吧。
怀砚见他犹豫,忙笑道:“少爷还说了,先生若是不耐烦这些,也可以不用来。不过因为江堂主的家业在北原,想着先生或许愿意交这个朋友,大家凑个热闹、听点新闻。”
谢嘉点头,“多谢你们寨主费心了,我回去换件衣服便过去。”
怀砚利落的接过谢嘉的书,“少爷让我跟着伺候先生,咱们这就回先生房里吧。”
午宴设在会客大厅,跟当初谢嘉的接风宴一样。
谢嘉带着怀砚到的时候,八样冷盘已经摆上了四方松木桌,谢嘉下意识扫了一眼,却记得菜色跟当初不大相同。
余忍冬正陪江彝坐在一侧的几子边上说话,听见门外声响就站了起来,引着江彝往门口去。
“谢先生,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江彝江兄,是北原地网阎罗堂的堂主。江兄,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寨里新请的军师谢嘉谢先生,闲时还教着寨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江彝先笑道:“我们江湖人不懂很多礼数,谢先生您是有名渊博多才的学问人,可多担待些才是。”说着抱拳躬身作了个揖,很客气尊重的样子。
谢嘉彬彬回礼,笑道:“江堂主客气了!嘉也曾游学,听江湖上的朋友提到过江堂主的大名,仰慕敬重得很。再说,入乡随俗,如今嘉也不过是在余寨主这里做客,一入江湖自然都随江湖规矩。”
江彝姿态越发谦恭,“哪里、哪里,都是江湖朋友抬爱,才给了几分薄面,谢先生见笑了。”
谢嘉温润如棉絮团,完全秉承以礼还礼,“怎敢、怎敢。江堂主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年少英雄,统领一方、前途无量,今日得见,实在是嘉之荣幸。”
余忍冬呵呵一笑,张臂虚揽了两人往餐桌推去,“你们倒是一见如故了?哪里就这么多废话。既然说入乡随俗,那就都听我的,闲话收拾了,来、来,都快快入席吧!”她可不想听这两人继续不阴不阳的踢皮球玩。
余忍冬心里清楚得很,虽然平日里,江彝在她面前总是明朗刚正,谢嘉对人更是谦和温雅。事实上,这两位,一个是浴血□□雷厉风行的猎头、一个是淫浸官场纵横四方的谋士,能单纯到哪里去。最多,谢嘉心地纯良宽和,江彝也算光明磊落,这也就够了。
这算是给江彝接风,于是余忍冬按着他坐了首席,谢嘉自然占了二座,余忍冬自己却坐在二座下手,怀砚一边指点着上菜,一边顺势站定了首座下手。
怀砚虽然名义上只是寨主的贴身小厮,其实在寨子里地位特殊,至少跟他们主仆据说很熟识的季殊就戏称他为二寨主。如果说余忍冬这总寨主主外,那怀砚就是主内。
此时怀砚大方方的站在桌前,布菜,端茶,倒酒。
江彝就看着他笑,“砚哥儿越发出息了,你们少爷把你养的比他自己可白胖水灵多了。”话里透着一股亲昵劲儿,显然他与怀砚也是很早就熟识了。
怀砚果然不拘谨,背过身去轻笑了两声,回过头来却一本正经道:“江爷,你可别拐着弯数落我,少爷自己爱茶饭不食、日夜操劳的,我们不相干的人怎么管得了。”
三人心里本来就各有计较,怀砚一句“茶饭不食、日夜操劳”,险些没让余忍冬喷了茶,却无可反驳,哭笑不得。
谢嘉素日里见的怀砚都是恭敬温顺、进退有礼,不想他原来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敢当着客人面调侃得他主子说不出话来。
谢嘉细想,显然是因为他们几个亲厚深熟了,说话就少了避讳——这便有了些自己到底被当作外人的感慨。
他微微失意,低头吃菜,竹筷横过,一只鸭蛋大的焦黄包子稳稳落进了碗里。
余忍冬笑道:“你不是爱吃宋婶做的薰蹄荞包?我特意让鲁大厨跟宋婶讨教过的,应该稍加点糖才好,你尝尝可是一个味道。”
余光里扫见江彝若有所思,手指无声的轻叩桌子,余忍冬便放下筷子,起身挽袖抄起了汤勺,“江兄,你上次不是惦记着我们山上的白羽鸡,大热天的不适合那些煎炸烧烤,厨房做了道荷叶香菇鸡汤。咱们寨子里从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一向不做这么精细的汤水,也不知你这吃惯了京味的大堂主可看得上。好歹尝个新鲜吧!”
江彝翘了薄唇,一手接过余忍冬递来的汤碗,笑道:“小余你这可是在寒碜我了,你知道我在饮食上一向不怎么上心,吃不死就成,哪里还挑三拣四。”他心里补充道,我看重的是你这份心意。
余忍冬故作不满的斜了他一眼,“听听江大堂主这话说的,怎么我们的饭菜就难吃成这样,只要吃不死人就行了。”
江彝忙笑着赔罪,两人继续说些闲话。
怀砚一边给江彝布菜,一边不妨碍跟着逗两句趣。
谢嘉依旧不怎么说话,不过余忍冬时不时给他添菜,偶尔引着他说笑两句,谢嘉倒也没显得被冷落下。
吃过饭又喝了茶,江彝笑着看向淡然饮茶的谢嘉,“谢先生午后还要教孩子们念书吧,不用去小憩一会儿?”
余忍冬先接口道:“午后那群泼猴儿们要去霍师傅那里练武把式,不然先生一天都陪着群顽童,实在闹人得很。”
谢嘉这才慢条斯理放了茶盅,笑容里仿佛还带着点香茗的清芬,“孩子们都聪明得紧,也很知道上进,让人喜欢还喜欢不过来。不过早先学堂里站了半天,这会儿又有点吃顶了,确实觉得有些乏力,嘉就先失陪了。”
余忍冬忙道:“是余某欠考虑了,没顾及到先生的精神。这样,咱们便一起回去吧,江兄跟咱们住一处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