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爱（1 / 1）

【白雪】系统渐渐变得不稳定。

同时，在智能系统里运行的虚拟世界也正在加速中迅猛发展着。这一天夜间，左洋独自一人在空旷寂静的研发部里对着【白雪】的操控平台，虽然有软件监控着系统中那些虚拟智人，但他还是想亲眼观察它们的发展动向。

由于那些XN（虚拟）智人是用脑电波交流的，所以监控它们的“电波语言”其实就是直接监控着它们的思想。因此，他可以知道它们每一个人的思想，听到它们每一个的祈祷，看到它们每一刻的行为，控制它们每一个人的命运……在计算机中，程序员就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上帝。

或者，是一个站在神的位置上（屏幕之外）观察凡间芸芸众生私隐（思想及行为）的变态窥视狂。

但左洋不得不这样做。

谁也没想到，XN人的语言（思想）很快就复杂到了超出语言分析软件的理解范围，而且自左洋编写了一段“萍果程序”去影响一个XN人的脑电波，令那个坐在萍果树下的XN人突然觉悟而发现了三大运动定律之后，它们的基础科学就迅猛地发展了起来。

纵使左洋让虚拟世界以较低的速度去加速运行，XN人也只花了几十年（现实世界为十几分钟）的时间发明了低端的工业机械。而且，由于它们自身就是用脑电波交流的，所以很快它们就跨过电报通信时代，而直接进入了计算机时代，发明了拥有存储器和逻辑门的计算机设备，同时自然科学和理论物理学也在不断改善和飞速发展中。

以此看来，不用很久虚拟世界的智人中的科学家就会察觉到它们世界的物理学有一个边界，是它们所不能触及的，也是它们无论多努力也无法达到的——如果检测到XN人的智能演化到一定的高度，系统的防御机制将会运行起来，自动减慢虚拟世界的运行速度。

就像现实世界中的空间被锁在了光速里，它们的科技也被锁死在纳米尺度以下。在那种尺度空间里，所有的物理规律都将会失效，这也是【白雪】系统能够模拟运算的最大精度了。

为了让虚拟世界中XN智人的科技文明继续发展下去，就必须让它们坚信一切模拟的物理定律都是真的。为此，左洋加强了监控软件，一旦监测到有XN人对它们生存的世界的真实性产生怀疑的话，就对其的记忆“清零”，并备份保存其的思想数据。

当然，左洋也留意到了【白雪】系统的不稳定，系统不仅要加速运行整个虚拟世界的时间进程，而多样化生物种群的模拟也几乎超出了系统的运算负荷。在这关键时刻，左洋不想出什么岔子，因此他决定选择性地消去虚拟世界中的一些低智能种群，不着痕迹地逐渐减少至灭绝，对虚拟世界中的物种进行了一场大清洗，以腾出更多的空间让高级智能的XN人继续发展，同时也减轻了系统的负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或者命运不过是由一段短短的代码指令决定。

不过清理完后，整个智能中央系统依然没有恢复稳定，左洋凝着眉，不想中断虚拟世界的运行试验，只好重新着手去检测一遍公司的网络系统。对于神秘而迷人的【白雪】，左洋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系统的网络结构很是纷繁复杂，据闻是当初设计这个系统网络的是一个专业团队，他们都将各自的设计理念体现在了【白雪】之中——就像是众神造出的一个潘多拉，有人给了她智能，有人给她写入了知性，有人让她显得机灵，或妩媚，或可爱动人……

最后，是左洋得到了她。

“抱歉，进入系统中枢需要Z级权限。”然而，【白雪】最后还是拒绝了他。

错愕了片刻，左洋忽而失落自嘲地微微笑了起来，碧蓝色的瞳孔敛过一抹微芒，然而连温雅迷人的笑容也无法掩盖他眼中的狂热和执着。此际，他像是才刚意识到一般，设计者确实是赋予了【白雪】一切优雅卓越的模拟智能，只除了自由意志——若潘多拉失去了好奇心，纵使再完美也只是一个平凡女人而已！

没耽搁多久，左洋便暂停了虚拟世界的运行，带上了自己的那一套检修工具离开了研发部，打算过去公司放置系统服务器的信息中心大楼一趟，揭开机械智能的魔盒。

无论如何，他不想就此止步。

然而，就在左洋转身离开不久，投映在三维空间的电子屏幕忽然颤颤地闪烁了几下，重新开启了虚拟世界的运行。那是由于智能优越的【白雪】正好完成自检，整个系统进行了程序拟定的强修复，一切又恢复到左洋按下停止键的数据之前——于是，整个虚拟世界又开始继续运行了起来……

………

当晚，范卡来到公司就直奔研发部，却发觉整个研发部空无一人。

夜色侵透的研发部中，沉静而空旷的四周只有通风与除尘系统的微弱噪声，大门前大理石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怀里抱着一只安静的玩偶娃娃，一步步踏了进来，缓缓走向了研发部中央的操控平台。

立在白色机身的控制平台前，范卡愣愣地抬头仰望着眼前雅秀明丽的流线型机器，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透出隐约的荧光，平静而穆然地映在她惊诧莫名的脸庞，照亮了那一双黑幽幽的眼瞳。眼前，整个屏幕不断地闪现出一些杂乱交错的画面，各种文件和图像不停地闪现跳跃而过，似乎【白雪】系统内部出现了严重的数据紊乱，而逐渐令整个系统失控了。

然而，令范卡讶然定住的并不是整个【白雪】系统的失控，而是电子屏幕中闪现而过的一段的模糊错乱的视频画面，上面忽而出现了两个精致优美的XD玩偶的身影，她记得正是被送到北欧的那一对最初始制造出来的“亚当”和“夏娃”，记录显示正是几天前从北欧传回来的加密视频。

望着眼前疯狂闪烁的影像，范卡僵硬默然地仰着脸，一直愣愣地睁着双眼，有莫名的疑惑和恐惧从眼底蔓延。在画面突然中断后，她慢慢走近了控制平台，指尖微颤地按在了光屏桌面上，轻轻触碰和滑动了几下，手动打开了远程操控拟真器的信号采集系统，用软件工具修复数据并过滤掉视频中的一些噪音，并让影像倒退重播一遍——

视频中，是两具精致小巧的XD玩偶。

黑漆漆的深夜，它们被放置在空无一人的庞大实验室中，透过被揭开的后脑壳，可窥见它们小小的脑壳塞满了种种精妙绝伦的元件，精密的电路系统中闪烁着隐约微光。在那一段模糊的影像中，是亚当俯身注视着闭着双眸安然沉睡的夏娃，目不眨眼，像是在凝视。

“我…爱…你。”良久，亚当清晰地说出了那简洁而非凡的指令。

信号在电路血脉中勇往直前，程序飞快演算，电流涌上中枢系统，激活玩偶的硬盘大脑。

下一刻，夏娃慢慢睁开了双眼。

………

屏幕之前，是范卡瞬间僵硬的身影。

玩偶模拟的人类感情再真实，始终也是假的……

然而，什么是真实？

连人的所有感觉，触觉，嗅觉，味觉和视觉，都只不过是大脑所产生的电子脉冲信号。比如，大脑本身就是一个出色的“虚构”系统，可以从视网膜接收到的二维信息中创造出三维空间感。如今甚至电脑都可以产生电子脉冲转化成电极，由感应头盔加于人类中枢神经系统的相关部位上，就能给用户模拟构建出一个逼真的全感官虚拟世界！

又或者，我们只将拥有自我意志去行动的人才称为人类的话，那么处于成为人生前期阶段活在浑沌当中的小孩是什么？今后，若当性格、个性、容貌都能藉由DNA、基因的译码，使得一个人可以经过技术而完全成为可控制的因素，不就像是工厂制造出来的玩偶一样？

到底，人类离那一步还有多远？

生物电流在神经通路中迅速流窜，思维飞快推算，意念涌上中枢系统，激活复杂精妙的大脑……

不论是否偶然，人体的cell（细胞）原本就有“电池”的含义。说到底，人的所有感觉，都不过是种种生物电流。疼痛是一种电流，欣喜是一种电流，而恐惧，更是一种会折磨人意志的剧烈电流……——那么，是不是连人的思想信号都可以像光谱似的绘制出来，或精确地加以定量分析而被电路系统模拟。若当机械人也开始拥有感情，谁来定义什么才是人类？

如果，人的感觉和思想，都不过是一种科学现象……那么，所谓的爱，难道不是一种科学现象？

此时此刻，范卡纤柔的身影僵立在地，迷茫、恐惧和孤独如一束束电流不停地猛烈涌向庞杂的大脑系统，盘旋在紊乱不堪的神经回路中，逐渐令整个灵魂都在彷徨中微微颤抖……

需要多少安的希望和坚强，才能令意志不崩溃？

如果，连爱也是一种科学现象，那将会成为压垮她倔强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一刻，范卡手中的XD玩偶颓然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