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九章（1 / 1）
她依旧是傍晚去的山洞，还在洞外便闻到了肉香，进洞一看，那只花豹早已皮肉分离，一张完整的皮被藤木撑着，靠在壁上，而肉却被悬挂在火堆上方。
见她进来，他微微一笑道：“我挪到外面洗了肉，但无法打水回来，这洞中地上便要劳烦你冲洗了。”
她奇道：“才第六日，你竟可以挪到洞外去了么？”
他指了指靠在洞壁上的两根木棍：“撑着它们去的，腿脚还麻着，使不上劲。”
她在心是暗赞：“这恢复能力可真是强。”
她想法儿冲洗了地，他指着火堆上架着的豹肉道：“我熏了一些豹肉，可以多存放一些日子，你带点回去吧。”
她尝了他烤的豹肉，肉有些硬，却很香。她知道，现在他虽说行动不便，却未必需要她的照料了，今日针炙的范围也只在小腿以下，明天，其实可以不用再来吧？但是她竟然渐渐地有些喜欢每日来此造访。若说抒解心中郁闷，他的话也不多，但她总觉跟他在一起即便是不说话也不压抑。这人不说话时没有存在感，可以当作是她自己一人静心，说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又能平复她的一些心境。
他们没有再继续探听彼此的身份，知道个名字便足够了。在这洞中，他就是一个为她烤肉的男子，她就是一个清洗地，照料他的女子，仿佛是普通农家的生活。这个微妙的想法忽使她脸上一红，慌忙往嘴里填了一口肉。
他忽然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来递给他两个碧玉丸子：“这是我自己做的香丸，提神醒脑，可以避开岭南的大多数瘴气，一些低级的蛊虫闻此味道也会怕。送给你吧。”
他接过来小心的纳入怀中：“那我不客气收了，谢谢。你这是布盒？这香味甚好闻，如果能将它装入镂空木盒中，就能佩在身上了吧？”
她笑着点头：“这样的容器难寻呢，能有最好，可以不用熏香了。”
他道：“待我寻到好木头，可以给你做几个。”
她不经意的说道：“等下次能见到再说吧。”
他道：“我相信我要找你的时候，总能找到的。”
这句她前不久从姚一荻的口中听过，充满了威胁，而从他嘴里出来，听到的却是一种坚毅。所以他才会这样寻找鬼宫的吧，她几乎要告诉他，我知道鬼宫，你要找谁？却又咽了下去。
第二日黄昏的时候她再去洞中，却已不见他的踪影了。
洞中留下了一张豹皮，几条束在一起的豹肉，和洞壁上用剑划出的留言：“皮肉你取走，有缘再见。”
她早就想过萍水相逢，总有分别的一天。但七天的日日相伴，他的不告而别还是让她心里失落了一下。
隔了几日，姚一荻便回来了。他似乎是忙了点，终于不那么频繁地到赤魅殿来了。而她，修罗殿几乎不去，姚一荻要找她，自然会到赤魅殿来，负责放蛊收蛊的三护法有事自也会赤魅殿来寻她。
那天，她听见修罗殿中的七音钟响，不是晨会时间，便打发琴娘去修罗殿看看有什么事。过了半个时辰，琴娘一脸诧异地回来说：“有人闯宫。”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每年总有一两个来闯宫的人，或为寻仇，或为得利。不过下场都不怎么样罢了。
琴娘又接上一句：“一直闯进修罗殿，而且毫发无损。”
喔，能赢过四大护法？她来了兴趣：“什么人？”
“也就二十上下的黑衣男子，带了一把棍子似的剑。长得还挺不错的。先不说咱们鬼宫的护法，只说鬼宫周围撒的蛊，他居然也躲过了。”
她的心猛的一跳，装作漫不经心道：“他来干什么？”
“说是寻一个人，可是他要寻的人竟是老宫主。”
这下她抬起了头：“他要寻老宫主？他为什么要寻父亲？那宫主怎么说？”
“宫主自然是说老宫主去世了。那人仿佛十分失望，但也没纠缠，只说那打扰了，便转身走了。”
“转身走了？他不是来寻仇的？”
琴娘困惑地摇摇了头：“一般找到鬼宫头上，尤其是闯宫进来的都是来寻仇的。他应该也不例外，但是似乎恩怨分明，老宫主不在了，他便不生事了。不过宫主也怪，这回居然没出手阻拦，就让他这么走了，大护法问起，宫主还说欣赏他那身功夫。”
她也有些想不通，问道：“宫主说老宫主不在了，就没问他为什么要寻老宫主？”
琴娘“喔”了一声道：“有，那人说是一位前辈故去前念着老宫主的名字，所以他也算是来通告一声的。”
她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琴娘给她端了洗漱的水后转身出去，她忽然又开口问道：“那人，没说自己是谁么？”
琴娘回头，想了一下道：“有，好象说是叫冷一苇。”
果然是他，她的心跳得更快了一些，站起身来取了帕子净面，才觉得镇定了一些。
她走出赤魅殿，看到大护法与三护法正在谈论今日闯宫的男子，似乎觉得败在他的手下并不觉得丢脸，便走过去询问，大护法道：“那冷一苇正是这几年江湖上有名的四玉公子之一寒玉公子，故我等今日见识了追光剑法，倒也败得不算难看。”
她大奇：“四玉公子，寒玉公子？”她久居鬼宫，虽也是出去走动了几年，但也走得并不远，偶尔去一趟北方，也未久呆，虽说身在江湖，实于江湖也无多大交集，故而并不曾听说过江湖上新出的人物。
大护法道：“这四玉公子是江湖上这四五年间新出的顶尖人物。都有良好的家世，或出自世家，或出自名门，武艺高也罢了，人也长得英俊潇洒，委实教人仰慕，故而江湖人依据他们各自的脾气秉性起了称号，这冷一苇生性清冷，不苟言笑，出剑冷酷，故被人称为寒玉公子。”
她怔怔地想，冷酷么？现在想得起来的却是他的眼神，记忆中并无一丝冷酷，只有淡淡的暖意。
她又问：“四玉公子皆出自名门，那这冷一苇又是哪个门派的呢？”
大护法又道：“传说中是中原大家烈风庄，但他的那追光剑似乎又不完全是烈风庄的武功。”
她依稀觉得烈风庄这名字似乎哪里听到过，却是想不起来了。
三护法亦笑道：“说起来，这寒玉公子倒是四玉公子中最年少的一位，出道时方十五岁，倒也算得上是少年英雄。”
她将这些默默地记在心里了，又有些后悔，或许今日该去修罗殿一见的。
隔了两日，她去山中收集香料。想着已快入夏了，便想着若是用些苦艾，加些香茅，不知能否制出驱虫的香丸来。苦艾和香茅在这大茫山中都是极寻常之物，不知揉捏在一起，会有怎样的香气。
在山中，她找到了一种金边瑞香，似乎香味与一般的瑞香不同，采了一捧放入背篓内，因有新的香料，她心情十分愉悦，回去的路上不由哼起了岭南的小曲。经过卧云峰时，不知怎么的，她就不由自主地往那石洞方向望去。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那洞中似乎飘过一角青色的衣袍。虽然那衣袍一闪即逝，她还是改了方向，往那山洞走去。
快到洞口时，她停下了脚步，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要蹦出胸口，这是十八年来从没有过的经历。
那洞中果然有人，听到脚步声，那青衣人转过身来，真的是他！
有一瞬，她呆在原地，不敢上前。他怎么，还会在此？
他看到她的一霎，眼中亦迸出极亮的光彩，往前走了两步道：“真的是你？艾姑娘？我方才听得歌声，没来由地猜想是不是你。”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没有听出别的意思，但似乎有些羞涩地道：“我就是来瞧瞧，看看还能不能碰上你？”
她没来由地就是一阵喜悦，亦轻声道：“你在这里，是等我的？你是要找我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给她看，道：“你看看，用这个装你的香丸，可好？”
她定睛一看，是一个婴孩拳头大小的镂空的黄色木球，上下都有耳孔，看上去是新做出来的，刀痕历历。
他将木球轻轻地旋开，竟是两个半圆，可容纳几粒香丸，这设计却是十分精巧了。她眼睛一亮，道：“这个系了丝绦便可以挂在裙边，是精巧。”
他又将球收了回去：“我寻到了一段整木，想做几个球，前面有些做坏了。这个，也还未全好，还有一些纹饰，等过几日再给你，可好？”
她有些吃惊：“你自己做的？”他不是名动天下的少年剑客么，竟然会这个？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算是个癖好罢。”
她点头，却似笑非笑道：“过几日？那是要过得几日呢？”
他忽狡黠道：“不知，或者你隔个二三日便来瞧瞧，我总是在这里等你。”
她的脸有些热起来，低头不语。
他看到她的脸被晚霞映得通红，十分娇艳，竟生出伸手抚摸之念，手方抬起方觉不妥，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她道：“天晚了，我要走了，你不会还住在这里吧？”
他摇头道：“我在下面谷中寻了个村子暂时落脚。我，送你吧。”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是鬼宫的，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会走。”他也不再坚持，却是目送她的离开。
姚一荻的血玉功已练了一阵子了，这会儿似乎到了紧要时刻，常常地便在地宫中用蛊吸功再打坐，倒也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寝殿了，她也小小地松了口气。
二三天后，她真的又去了卧云峰。他们并未约好时辰，她也只不过是抱了侥幸之心去瞧瞧，他在，自然好，不在，也只是多走了些路。
看到他安静地坐在那草铺上刻着那只木球，她的心一阵乱跳，鼻子便酸了起来。
他抬起头来，冲她微微一笑：“你来了？”仿佛知道她一定会来。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的手灵巧在那木球上刨出细细的木屑来。看着那渐渐清晰的纹样，她有些惊喜道：“是艾叶？”
他侧脸过来看着她：“那天看你背篓时露出来的艾叶，觉得也颇好看，便用在这里了。只是今日怕也是雕不完的了，你看可怎办好？”
她微微一笑：“我不急，你慢慢地雕呗。你，没什么事么？”
他摇头：“我没事了。我找到了那人，只是他已故去了。”
她看着他：“你是替人寻人么？”
他道：“也不算是为别人，那人，是我母亲，前两年故去了。故去之前提到‘姚祯’，我后来打探到鬼宫宫主叫姚祯，故来寻人。前几日寻到鬼宫了，只可惜这个姚祯也故去了，我便不知母亲惦记的是不是这个姚祯，或许另有重名之人？”
她问道：“你母亲与姚祯是……相识的么？”
他摇头：“我不知，只是母亲弥留之际念到这个名字，我总觉得有些关系，却不知是什么有关系，也不知是仇是情，也想从姚祯处打探些消息，没想到也是不成。”
她了然地点头，心想，得空，姚一荻没那么在意的时候，她还是要到地宫中见见父亲，问问清楚。她想问他母亲的名讳，但转念一想，自己瞒着鬼宫圣女的身份，若问这个问题，却是有些出奇了，还是将这念头压了下去。
两人又坐了会儿，她忽然隐隐地听到鬼宫方向传来七音钟的声响，面上不由一紧，不知宫中又生了什么变故，便站起身来，对他道：“冷公子，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他简短地“哦”了一声，站起来相送，她转身而去时，听到他在后面说：“过两天，也许便雕好了。”
她走得匆忙，竟没发觉，片刻之后，一条青色的人影如一缕青烟，远远地缀在她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