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圆方一念（1 / 1）
红尘阡陌，盛放年华。
……
十年，过去了，她竟如逆天一般生长成了这一带有名的倾城女子。说来确实十分可笑，这境遇居然像是老天给她开的一个大玩笑。
晨光熹微，方由下人端来一盆洒了花瓣的清水，以服侍主子洗漱。丑丫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来就是了。偏是下人好意，多问了一句：“不如我给夫人梳头吧！”
今儿是个特殊的大日子，除了发饰、衣着，自然都不能随意了。
淡扫蛾眉，略施胭脂。芊芊素手一扬，丑丫嘱咐道：“将我首饰盒中的白菊簪拿来。”
下人手脚勤快，手艺也甚好，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盘成了发髻配以白菊簪宛若仙子。
“夫人打算穿哪件衣裳？”
“去年年初之时，锦绣坊送来的一套淡蓝色丝质长裙，记得放哪儿了？”
下人听闻夫人倾心那身衣裳，一边回应着一边走向衣柜，翻了几件便找出。
丑丫换好衣衫，面向铜镜，照应了一下。镜中的自己，越发变得像极了宋曼丽的模样，连发鬓处的痕迹仿佛亦隐隐散发了一股子百乐门舞女的娇艳欲滴。
“里面的女子，好似不是我。”
当初是宋曼丽的心境，却抱怨生了丑丫的丑陋面容；只是至今，早已习惯了丑丫的样子，一时半会不能适应原来的模样。诸如这些感慨，今时今日细细想着，好像是老天故意捉弄她似的，叫她每每不能遂自己心愿。
“夫人切莫乱说，镜子里头的女子花容月貌，千娇百媚。好比戏曲里面说的‘崔莺莺’，美丽至极！”
丑丫淡淡一笑叹红尘：“戏本里的故事，终究是传奇多了点。”
转念一想，何尝自己又不是经历了一段不为人信的传奇呢？丑丫的脸上骤然流露了一番意味深长的冥想神态。
见她今日难免心神忧伤，下人也知趣地答了一声，并无多言。
时辰到了，外头的马车已备，丑丫推开房门，唤了下人。
“叫起念英，我们早些出发。”那地方，许久不去了，一晃一春秋。
不一会儿，念英便像只小兔子活奔乱跳一般出现在她面前，亲昵地喊了一声：“娘亲！”
丑丫慈爱地望着她，口吻中既宠爱又责备：“姑娘家的，整日手舞足蹈得像只小猴。看以后谁还会娶你！”
念英睁大了眼，圆圆的大眼珠咕噜地转，装着听不懂她的训话，一味地抱着丑丫的腰，粘糊糊地撒娇。而这一刹那，丑丫不免诧异，十年恍如瞬时，竟到了念英一伸手便可环抱她腰间的时光了。
说话间，门外的柳四进来禀报：“夫人，何时动身？”
“都齐了？”
“准备好了。”
“念英，记得说什么了吗？”
“记得！念英很想念爹爹……”
丑丫点了点头，带着念英，随柳四坐上门口的轿子。
多少年了，丑丫仍记得霖旗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其说她留下料理他的衣食住行，不如说是他替她安顿了至此之后的生活。
偏偏岁月总是无情，他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每况愈下的情形连旁人都依稀看不到当年赵鹰的影子。丑丫时常扪心自问，抑或是那一刀的斩断，不止令他少了一只手臂，更是将霖旗满腹的斗志一并斩去了不剩一滴。斩离别，挥血泪，她感到了一种卑微的气息萦绕于他周身。
他还是放不下她的，所以在病榻上残喘了数月，人如枯灯气若游丝之际霖旗终究放不下丑丫。
“为何你要擅作主张，替我安排以后的生活。何以你可决绝到抛下我们，一走了之。”
她不许！趴在冰冷的霖旗身旁，痛哭流涕，不停地哀求他回应一言。
“夫人，到了。”
柳四打断了她的回想，他把念英抱下轿子，接着扶丑丫下轿。
“今年帮内事务多，耽搁了几日，不晓帮主是否怪罪我？”
“他了然你的忠心，怎会怪你？”丑丫宽慰他。
走过一个个小土堆，直到深处，才见他的。墓碑久经风霜侵蚀，字迹稍许模糊不清，丑丫拿出帕子轻轻擦拭。
“如今一切安好，念英快成大姑娘了。过些年，许配一家公子，生儿育女。……若是你活着，该多好！”原本一一叙述，谁知说着便已动情，泪水潸然而下。
“娘亲莫哭，爹爹在天上一定会看到。”念英着急地拉了拉柳四的衣角，好像在请求帮助，希望他能一起劝解丑丫。
“恩，我只是叹息世间的事情，件件相互联系，要不是为了救我，他必不会断了手，自然不会英年早逝。”世间的一切仿佛是因果，谁种下了因，谁吃得了果。
“时候不早了，柳四送夫人和念英回去吧！”
浑然不觉天色已晚，枯枝泥路和耳边寒风瑟瑟，丑丫走之前再次向他告别。
“来生，我做你的妻，还你今生的情。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一阵阴风刮过，穿透树枝摆动树叶的声响淅沥淅沥，乍听之下像极了男人低沉的嗓音。
他听见了吗？还是回答了她？
不得而知。丑丫牵着念英的小手，紧紧跟随柳四的步伐……
“就叫她‘念英’。”产房里，一度危险到晕厥的丑丫用尽最后那些力气，抱紧襁褓中的女儿。
门外整整一晚没有合眼的沈钧，顾不得产婆的阻拦，喜极而泣，冲进了产房。他望着自己与丑丫的孩子，欣喜若狂，手握着她的手，一同感恩上苍给予他们的恩赐。
“念英？”
“纪念他！”鹰与英，同音。既然活着的时候，不能为他做些什么，那么留下一点思念，感激他为他们做出的牺牲。
念英，以后霖旗如同你的生父，你定要在他的坟前喊他一声爹爹！丑丫亲抚她的脸庞，无心呢喃。
沈钧默不作声，过会儿，郑重其事地说：“旗大哥的大恩，我毕生难忘！”
如果不是他执意，将沈钧指定为自己过世后照顾丑丫的人，想必丑丫就算是孤独终老，都不愿背信弃义，与沈钧结为夫妇。
这一生的轮回，在红尘中蓦然回首，过尽千帆皆不是，惟有珍重和缅怀。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在重生和涅槃中阡陌纵横，庆幸的是她已不是寂寞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