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没有人会等谁(1 / 1)
直到今日丑丫才明白,没有人会等着谁,从来不是风筝扯住线飞远了始终会累,累了自然会落入牵线人手中停息的结局。倦鸟归巢,焉知回家的道理,可他是无脚的飞鸟,俯瞰地下的刹那未曾关注过她眼中布满对天边的眷恋。
丑丫冷冷望着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莫非是铜镜里的人太过憔悴,映照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不显一丝暖意。好像一颗心冻结了整个季节,不见了那个人的踪迹,连最后那片叶子也即将凋零。
门外有人等了一阵子,久久不敲门,收起抬到半空的手离门框半尺,犹豫片刻终究收手。当缓步离开时,她听见走远的脚步声越来越模糊。
重新擦拭了脸庞,丑丫随手打开了一盒胭脂,往脸上狠命地抹去。此刻,红开了的脸蛋在铜镜中更像一只哭泣的花猫,她是止不住,想要嚎啕大哭,偏偏哑然出不了声,任凭泪水如倾盆大雨一路狂泻而下。
这些好看的东西,涂在了脸上,经不住被眼泪一洗刷后统统作废。丑丫起身倒了一盆清水,用毛巾浸湿,朝自己脸上轻轻擦抹。
洗干净后,她又坐在了梳妆台前,凝望铜镜。一张苦涩的脸,一幅平凡无奇的五官,一尊干瘪的身躯。丑丫质问自己,拿什么去抢?去争?即使是自己一颗炙热的心,能否用真诚换回沈钧的分毫关注吗?
仿佛是那天,张齐岚的归来。她欣喜若狂,纵使身边纷繁扰人的烦事缠绕心尖,但丑丫一想起张公子马上就要回来,心中仍是一股子欢腾。
当马车在门口停下,他疾步来到她面前。两个人相视而笑,眼神中流露出久违的温情,丑丫拉起张齐岚的衣袖,激动地说:“大家都等着你回来,李妈做了一桌子的菜,全是你喜欢吃的。”
张齐岚奋力地点点头,跟着她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听她滔滔不绝地说。
“这里我添了几盆盆栽。那里我还叫管家挂了几个灯笼,平日里不点,等过节的时候再点。小心!”丑丫指了指脚下的门槛,比起过去高了许多,要不是她提醒,恐怕他真就不留心被绊倒。“上回下大雨,几天几夜,过道上的积水渗了进去。后来我让人加高了门槛,虽然不起大用,不过多少能挡一些积水。”
听她诸多的介绍后,张齐岚停住,朝四周环顾。恍若这个府第,隔了数月不住,他已然陌生了不少。
“看来好久没回来了,都不太习惯了。”
“怎么会?”
“感觉不像是自己住的地方。”他感叹道。
“确实作了些改变,若是你不喜欢,我叫管家改回原来的模样。”丑丫发现他的神惘,他的留恋。
“不必了。”
“这里始终是你的家,要是连主人都不喜欢,怎么能住的舒心。你先回房休息,我这就叫管家按原来的改回来!”
说罢,丑丫转身要走,意外地张齐岚拉住了她的手,然后颇为慎重地对她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可是你不喜欢现在张府的样子。”
“不是不喜欢,是暂时不习惯。”他看着丑丫,忽然眉头舒展,眼含笑意地说。“我离开的这段日子,脑子里念着家里的人,家里的物件。没想到一回来,看到的情景竟然与想的不同了,心里难免有点失落。不过再仔细回味,小小的改动使得张府更有生气,那不是件好事吗?我诧异你把我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别出心裁地装扮一下,其实我内心被你的举动给震撼了一下,感动了一下。”
丑丫信了张齐岚的话,因为他说得那样真诚。
“如果你去了锦绣坊,那会不会被我的才干再吓到?”
“瞧你乐的,莫要骄傲!”张齐岚离开的数月,锦绣坊的掌柜时隔一月便会把账本手抄了一遍,派人送去他住的客栈。他对近几个月的账已过目,心中有数,在丑丫的经营下生意不减,并保持了一个良好的发展状态。“不过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把我家还有我的铺子,都料理得很好!”
对于他给她的赞美,丑丫突然两颊绯红,赶紧遮住自己害羞的脸,催促他:“快去换身衣裳,洗把脸。”
待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后,丑丫立马交代了李妈摆开饭桌上菜。
一顿饱饭之后,张齐岚深感身心舒畅,微微饮了几口小酒,神色便显得迷离。偶尔嘀咕了几句没人听懂的话,接着自顾自又倒了几杯,丑丫觉得他今日有点高兴过头,急忙叫管家扶他回房。
在众人的搀扶下,张齐岚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了熟悉的床上。一会努力地半睁着双眼盯着上房梁看,一会侧头打了几个响亮的呼噜。丑丫实在不放心,趁别人都回去后,她独自进了他的房,朝床上一看,那人早已进入梦乡。她生怕吵醒了他,于是蹑手蹑脚靠向床边,替他把被子盖好。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觉醒来,已到晌午,张齐岚一个翻身,腰间系的一个荷包压到了手。吃痛一记,他掏出荷包,认真瞅了一眼,接着放心地塞进了袖管。
“看我睡过头了,怎么没叫醒我?”
“昨晚你喝醉了,早上一幅死猪不怕烫的样子,想必是叫不醒的。就让你睡到自然醒,岂不舒哉!”
丑丫用‘死猪’来形容张齐岚,令他哭笑不得。
“饿了吧!”她递了几盘糕点给他。“刚端出来的,热乎着呢,吃吧!”
吞了几块糕,张齐岚感到肚子里总算有了点饱的感觉,昨晚果然喝酒喝醉了,肚子里装的都是水,如厕一回后基本全空了。
“真奇怪!”
“奇怪什么?”
“我明明就喝了几杯,怎么就醉了?”放在以前,张齐岚的酒量绝对没有这么差。几杯就把他打倒了,传出去叫人笑话,特别是沈钧那家伙。说起沈钧,既然他回来了,必然要去沈府走动一下。
“兴许是昨晚你兴致过高,啄了几杯小酒,就着高兴得劲就晕了吧!”心里美得晕了,自然更容易醉了,丑丫认为是这个理儿。
“恩,说不定就像你说的,自己想醉了,就真醉了。”
丑丫在一旁陪笑,有时她觉得张齐岚挺幸福的,虽然外表一派浪荡公子哥的模样,但其实他为人简单,知足常乐。愈是对生活追求顺其自然的人,愈是不会被内心的欲望所挟制,这样的人肯定比起其他人要快乐自在。
“沈钧还真不够意思?”
他猛地提起沈钧,使默默冥想的丑丫措手不及,瞪大了眼睛盯着张齐岚。
“干嘛眼睛睁这么大,想吓死我?”
“你干嘛突然提起沈公子?”吓死她才对吧!
“你说我回府是件大事吧,他沈公子肯定有所听闻,可是现在日落西山都不见人影,实在是不仗义。无情!”
丑丫心中咯冷了一下,‘无情’正是缘于多情。张齐岚不知沈府近日来多热闹,整个府第布置得张灯结彩,就跟过年似的。他更加不会知道,沈钧多久没有踏出沈府一步,如今的她百般难以接近这个人。
心中泛起一潭子的陈年老醋,酸到眼泪都逼出眼眶,使劲打着转。丑丫咬牙硬生生地咽回肚中,才缓缓说道:“沈府最近很忙!”
“有多忙,还能不来见旧友!”张齐岚腾地站直,对丑丫说。“看来还是得由我亲自上门一趟。”
“张公子,今天还是去锦绣坊看看吧!”
“去那儿?有你在,我不担心那的生意。”
“有没有生意不要紧,重要的是势气。店里的伙计们都知道老板回来了,假如你不去看看,他们便会想,是不是老板不重视店铺,辜负了伙计们的一片热忱?”
“哪有这么多的心思?”张齐岚不屑地回答。女人就爱往深了想,伙计们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老板能不能涨点工钱,至于他的关心,只有银子能代表。
“总之林掌柜交代了伙计们今天要尊侯恭迎老板驾到,如果你不去,他们就要白等了。”
“这林掌柜太自作主张了!”
“他也是做了他的份内事。”
张齐岚吹胡子瞪眼,被这么一个老伙计架着,不去铺子还真不好意思。
“我到了铺子,非得训他一番话。怎么就擅做主张,不作商量,逼老板现身。”岂有此理!
“你可别训他,他也是为了鼓舞伙计们好好干活,一时嘴快说起你就要来铺子巡查。结果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你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啊!”真是是隔三秋,当刮目相看。
丑丫不理会他的调侃,接着说:“林叔的儿子下月成亲,你做老板的,得安排一下。”
“哦,好事啊!帮他订个酒楼,开几桌。”张齐岚爽快地回她。
“酒楼什么的都订好了,到时候你记得赏脸参加。”
“没问题。对了,丑丫,你先随我来!”
“去哪儿?”
“跟着我,就知道了!”
丑丫跟着张齐岚到了他的房间,等在房门口,一直看他翻着包裹。忍不住,向他问道:“神神秘秘的,你究竟在做什么呀?”
“等一会儿。”翻到最后,他找到了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揣着木盒朝她走去。“送你的!”
“是什么呀?”丑丫接到礼物,心中很是高兴,脸上立即喜形于色。
“打开来看吧!”
“哇!”她差点手舞足蹈,木盒里面装的都是一盒盒小小的水粉胭脂,精美的面脂和口脂一应俱全。施一个美人妆,穿一身绫罗绸缎,一定是个崭新的自己!
“不必感谢我!”看到她似乎喜极而泣,张齐岚在她开口前先说道。“这是路径街市,给你买的,平时你不施粉黛,不过偶尔可以精心打扮一下。将来就不会怪我没有为你考虑,早点找到一个郎君,嫁作他人妇。”
丑丫脸上的表情逐渐如乌云密布般凝重了起来,因他一句‘嫁作他人妇’,她竟痴痴看着摆成一列的胭脂水粉,五味杂陈。展现在她眼前的,不再勾起最单纯的笑容,转而苦苦仰望着他的脸,心碎一地的样子。
“以后学着打扮成美人的模样,令门外的公子们竞相托媒人来提亲,我替你把关!”
不知觉,她脱口而出:“那人要成亲了。”
“谁?”他对丑丫突如其来的话,感到困惑,想了一下,再问道。“林叔的儿子?”
“不对。是沈府的公子沈钧!”她满目苍夷,最后几个字说起来竟是如此费力,仿佛花去了她全身的力气。慢慢地,丑丫感到自己的身体摇摆不定,稍不留神随时有倒下的可能。
“他与哪家的姑娘成亲?”这等大喜事,张齐岚居然没有听闻,实在匪夷所思。“那家伙真不把我当兄弟看,也不派人通知我。”
“陈家小姐,如君。”
“如君?”
不经意间的闭目,丑丫的眼角瞄到他淡淡的落寞神情。有一刻,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像是两个同命相连的人,不需多言,却分明一同伤了神。
后来他送丑丫回了厢房歇息,言语中没有再提到任何‘沈钧、陈如君’等名字,也没有多问他们之间的事。两人默默无语,各自怀着心事,回到了原本来时的路。
张齐岚心里是明白的,丑丫对沈钧的爱慕是一眼便能洞悉。如今沈钧和陈如君成亲之事,给她带来的影响甚大,张齐岚眼睁睁任由她的无助和悲恸将她沦陷,而他触及不了,无能为力。
后来,他来到丑丫的房门口,停留了小会儿。迟疑着要不要安慰她,能不能解开她的忧伤,思来想去终究没能再上前一步。欲伸出的手,最终放下,扭转后的身体朝着门外踱去。
一个下午,他混在锦绣坊,对于周围伙计们的殷情表现视若无物。其实张齐岚的心同样在纠结,被抽空的心,一点一滴地淌血。
熬到深夜,丑丫打开了房门,半个身子倾斜在外。脚下的步子仍旧迟缓地不知前进抑或是后退?整个人陷在一片死寂,看不见前方的事物,隐约闪烁的夜空在大黑暗中起的作用微乎其微,远处高高挂起的灯笼,因为不是过节,所以黯淡。
来到张齐岚住的那间房门口,里面没有亮光,想必他至今没有回府。
丑丫转身回去。
静静躺在床上,她卷起了一旁的被子,紧紧裹住了全身。再勒紧一点,她恐怕有窒息的错觉,但丑丫使出所有力气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也许就要死了,她大口呼气,接着小口喘气,之后微弱地吸气。
倏忽间她把被子狠狠扯开,丢在了一角,像是死里逃生般喘息,一阵猛烈咳嗽后丑丫恢复了神智。
回想今日对张齐岚失口乱言,必然要引起他的猜疑。责问自己为何装不了镇定,在他提及沈钧后居然慌乱无神到口无遮拦?
“丑丫啊丑丫,你怎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在别人面前随意倾泻?”想着想着,再度触及到了脆弱的神经,双臂环绕头,垂泣。
在张齐岚回府前的某一天,陈如君邀丑丫一叙,约在一家茶馆内碰头。表面上陈如君说的都是感谢丑丫前段时间探望过自己,而她顾忌到有病在身不便露面,枉费了丑丫一番心意,特此道歉。
实则,陈如君想说是的下月初沈陈两家将要正式结亲。丑丫曾怀疑她说得是否可信,但陈如君信誓旦旦地说沈老爷已经把事情全部告知沈钧,而沈公子欣然接受。本来她打算和沈钧一起来见丑丫告诉她这个大消息,可成亲之日将至,沈钧为筹划喜事忙个不停,里里外外均由他亲自负责。压根抽不开身,于是陈如君只好一个人来了。
当时丑丫一个字都插不进去,完全由陈如君主导了场面,她惟有被动地听。到陈如君离开,她还沉浸在那番不可置信的话中,浑身乏力地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张府时,李妈以为她中了邪,喊她她都不回,吓得李妈跑回灶屋端了一碗鸡血折回她那里,对准丑丫上来就是一泼。霎时她回过神,哇得一声,决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