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纠葛（1 / 1）
停下脚步，踏在略微泥泞的石路上，脚下铺满了各种大小的石子，鞋底碰触到坚硬的石子，偶尔石子与石子的缝隙里泛出一点点水迹印湿了鞋面。
小风凉飕飕地吹着头发，张齐岚掠过几缕凌乱的发丝，往脑后挥去。往常，锦绣坊若没有大事急事，他便会去万花楼寻姑娘们开心。可自从万花楼着了火，众人散去，成了一片荒凉废墟之地，张齐岚便无处可去了。整天待在自家后院，欣赏花香鸟语，独自吟诗唱曲，他倒是显得别有一番美意。
想起昨夜忽然下起的一场倾盆大雨，呼啸着刮起阵阵大风，以为这般狂风乱作将持续到今日。一睁眼，起身打开窗户，朝窗外眺望。外面的风雨已然停止，而被雨水浸湿了一夜的窗框泛起一股淡淡的朽木味。
前些天，东街打铁匠的女儿出嫁，特地请锦绣坊订做了一副耳坠子当是陪嫁物。说来，铁匠的女儿算得上东街半枝花，相貌姿色中上，偏偏嫁给隔壁街的穷小子。
“可惜，可惜啊！”张齐岚不禁大叹，为她那穷苦的下半辈子感到深深惋惜。爱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对方过吃苦受罪的日子？张齐岚想，如果有一天，遇到一个心动的姑娘，绝对不会让她过那样粗衣恶食的生活。
“公子为何叹气？”
冷不防，身边多了一个人，他都没发觉。
“你怎么出来了？”自己沉浸在思考中，竟没有发现丑丫站在一边注视着他。“昨夜下雨又刮风，你穿得这么单薄到处乱跑，小心受风。”
“不碍事的!我想出来透透气，这几天天天躺在床上，有点发闷。”
“养病是这样的，需要静躺，还要食补。”从昏迷中苏醒后，经过多日调养，总算是有了气色。张齐岚见她那一幅小身板，仍觉得弱不禁风，所以想劝她早点回去休息。
“晚上让李妈炖点鸡汤，给你喝。瞧你瘦的跟猴子一样！”他补充道。
“怎么能劳烦李妈为我熬汤？”宋曼丽赶忙推却，又为了表示对张齐岚的感谢，说道。“公子对丑丫的照顾，太多，太重了。奴婢不知道往后怎么报答张公子？”
好久没有称自己为‘奴婢’了，宋曼丽不喜欢这个词，好像代表了与生俱来的卑微和地位悬殊的距离感。过去在万花楼，怕受罚，不得已人前奴婢来奴婢去，而那群自以为是的主子们却真的以为她是奴婢，做下等人的活，受他们的恩惠。
可习惯渐渐成了自然，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自己，只不过宋曼丽未曾正视这个问题。越是刻意纠正，越是成了根深蒂固的思想。宋曼丽并不知晓，每一次在内心深处产生一种与别人距离感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喊自己是奴婢，那是一种深切的悲怜。如同这一次的遭遇，张齐岚给予她的恩惠太多了，要她怎么还清，而她想必是还不起。
“我又没说要你报答？”
“奴婢心里明白，张公子是好人。但奴婢生来命贱，受不起公子的恩惠。”
“你是怕我要侵犯你？”张齐岚凑近丑丫，仔细打量她慌张的神色，察觉到她整个人轻轻颤抖。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命李妈熬汤服侍你，你竟不领情。”
听见他微怒的声音，重重落在最后三个字上。‘不领情’是指她的不识抬举吗？
“张公子，千万别生气，奴婢的意思是给府上添了那么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没什么麻不麻烦，我既然带你来这，一定负责你到康复为止。”
“可是奴婢。”
张齐岚打断了她的话，口气里稍稍露出了一点不耐烦，说道：“别总叫自己奴婢，在我府上，没有这种规矩。”
“是。”
也许自己之前说话重了点，张齐岚忽然放低了声音，问道：“你想一直站在风口处吗？”
宋曼丽依旧半步不挪，愣愣地杵在他面前，张齐岚继续说着：“下午我去趟锦绣坊，现在时辰差不多了，不如顺路我送你回房吧！”
见她不吭声，暂且当是默许，他护送着她一路走回了那间散着中药味的厢房。
“丑丫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思挺重的。莫非把我当坏人看了？我是那种趁火打劫，趁着别人有难时就要人家以身相许的人吗！”张齐岚独自寻味，发出了几声无奈的苦笑。“打人主意，肯定不会找她这模样的了！”
终于与张齐岚告别了，宋曼丽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担，此刻身子要跌落下来了。其实她很感激张齐岚，仅仅是受人恩果千年记，以后该怎么报恩却是她如今最大的困惑。
“我是怎么了？不许跟别人扯上关系！来到这一世，除了沈钧，不要再与这些人有瓜葛。”交汇的人多了，便容易种下其他因果。是好，是坏，由不得自己作主。“早点离开张府，才能避免与张公子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窗外传来几声悦耳的鸟叫声，宋曼丽缓缓走上前，打开了窗子。凝望窗外美景，雨露与微风，远处种了几个盆栽，时不时散来一股清幽的香气。不同于百花争艳的景象，经过一夜风雨的吹打，剩下那几株不知名的红花绿叶悠悠然地绽放飘香。
也许，对窗外的花草而言，天下雨便是它们的劫难。度过了，即是重生，展开一次破茧的生命之礼。倘若在风雨中被击倒，顷刻间全然凋谢，走向了自我灭亡。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宋曼丽无心说出这样的话，眼神仍然远目前方，迷离而深陷其中。孑然的身影仿佛一瞬间化作静止，一团雾气笼罩她身上，像是芳花吐蕊难以挣脱开束缚。
承蒙张齐岚照顾的日子里，她心里想得念得最多是报恩，‘这一轮回为了谁’不再是第一挂念。每一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现的也不是从前朝思暮想的沈钧。有时呈现在眼前的是霖旗那双忧郁深邃的眸子，令她的心犹如针扎一般刺疼几下，有时又出现张齐岚那张时时挂满轻浮笑容的脸庞，却使她感到会心的温暖。
当时间慢慢褪去前世的爱恨情仇，宋曼丽困顿于现世的悲欢离合，她陷进自己亲手埋下的因果种子里，纷乱之心悄然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