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赶紧将他弄醒后,在下连忙四处巡视,但只见为时已晚,其他同僚均已遇袭。最遗憾的是——”
军八郎转头望向田上的遗体。
“想必田上大人曾与此山怪对峙,在一番英勇的缠斗后与其同归于尽——”
早知如此,真该把这张符咒交给田上大人才是——军八郎说道。
“不过,大哥。”
“不,日上大人想必是避开了飞来的野袄,才能到上头与这野铁炮对决的吧。”
军八郎低头俯视起貍尸。
“这妖隆的尸体,是在距离田上兵部遗体约二间(注37)处找到的。”
军八郎弯下腰,指着这只貍的颈子说道:
“此怀剑乃田上兵部所有。瞧它上头不见其他外伤,看来一定是死于田上大人之手。依在下所见,这野铁炮应是在发现自己吹出去的野袄没有命中,准备击发一颗石子的那一刹那——被田上大人以怀剑刺进要害,一命呜呼的罢。”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过是一只貍。
虽然就体型大小而言,这只貍的确不寻常,但就百介看来,这应该不会是只能击发石子、吹出野袄的妖怪。畜牲终究是畜牲,不管活多久、长多大,在百介看来,这完全不像只身怀妖力的怪物。
在四处云游期间听到愈多这种故事,愈是让百介有种体认,那就是若真有超越人智所能理解的妖怪,理应也不是这种具有实体的东西。
从曾幻化为人的狸身上剥下的皮、从曾吃过十个人的大鼬身上剥下的皮,这类东西百介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但看在他的眼里,这一切都不足采信——怎么看都像是造假的。毕竟兽皮不过是兽皮,尸骸不过是尸骸,死了哪还能证明它曾有什么妖力?
眼前这只貍的尸骸也是如此。虽然是只令人讶异的庞然大物,但从它身上就是感觉不到任何神秘的法力。
难道这真的就是那妖怪?
不过,军八郎可是深信不疑。
“想必滨田殿下遇害时也是这种情况罢。虽然他精通武艺,但碰上的毕竟是只妖怪,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突袭,当然没有任何胜算。不过畜牲毕竟是畜牲,碰上勤修武艺不辍的田上大人的反击,最后还是赔上了性命——可惜田上兵部也与其同归于尽了。毕竟碰上的是法力强大、千年成精的妖魔,对其底细缺乏了解,终究无法全身而退。若是听了百介友人的报告,想必大人理应也能躲过这个劫数才是。在下能平安归来,也真该好好感谢那位友人相助呀!”
说完,军八郎再度心怀感激地摸了摸又市赠与的符咒。
那小股潜的符咒果真灵验——?即使事实证明似乎真是如此,百介对此还是颇为存疑。
不过,若只是军八郎一人遭袭,事情还不难解释,但九名精壮的同心和十名小厮,如今都经验了这件怪事——看来他们碰上的还真是这叫做野袄的妖怪。而军八郎因携带符咒得以幸免也是事实。
这下不信也不成了。
就在此时——
组头佐野有斋手持大刀赶到现场。
亲眼目睹现场的奇态,这统率千人同心中的百人、官拜三十依一人扶持(注38)的组头一时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在听到军八郎等九名同心、十名小厮、以及百介的证言后,原本毫不信邪的组头也不得不相信这妖兽果真存在。
——这场野铁炮事件就此落幕。
[四]
当晚。
百介应军八郎之请,在此暂住一宿。
理由是需要借助百介的知识制作调书。由于其他同心皆因头痛或晕眩无法值勤,组头只得命令毫发无伤的军八郎尽速提出详细的调书。即使碰上的是妖兽,但任凭一匹畜牲愚弄,毕竟有损武家颜面——
因此,军八郎以外的同心们,均须等候上级发落。
唯有军八郎无须接受任何惩处。
但他对这处分似乎甚感不服。
毕竟他也和大家一同遭到妖怪袭击,也认为出击前请托神佛,对武士而言乃卑怯之举——
再加上取了妖怪性命的是田上,军八郎认为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安然归返,并没有立下任何汗马功劳,因此不断重申自己理应接受和大家相同的惩处。但上级并没有采纳他的异议。
组头的判断似乎是——田上之所以能击毙野铁炮,乃是由于军八郎十事前曾报告关于野铁炮的传言。如此说来,军八郎也并非全无功劳。而组头也认为在与貍妖对峙之前请求神佛加护,并非卑怯之举,而是武家应修得的有备无患之德。至于军八郎以外的同心必须接受惩处,是因为即使无神符灵咒可依赖,平日若精于修炼,武艺理应也等同于神威佛功。此次无法竟功,乃其他同心锻炼不精之故。
而殉职的田上兵部,未经可许擅自入山搜捕,而且不出两下子便为妖兽所杀,虽死但也应追究责任。只是此事乃因为手下同心报仇而起,虽与对手同归于尽,但毕竟还是解决了妖物。最后判定不问其罪,家属也无须接受任何惩罚。
结果——军八郎因这起事件获得表扬。
不消说,百介自然成了他的恩人。
当晚,近邻百姓、同心同侪、与地方乡士纷纷前来祝贺,听完一行人击毙妖怪的始末,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也将百介这位亲弟弟正式地介绍给大家,让他有幸“吃遍”大餐、“饮遍”美酒。来访的同心们笑着搔弄他这个古怪弟弟的脑袋,百姓们也纷纷尊称他为先生,教他听得颇难为情。
大伙儿闹到了午夜过后始离去,这下才找到时间撰写调书。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军八郎向弟弟道了好几回歉。
百介的心境则是五味杂陈。
养母早逝,养父的生意也有掌柜管理,在喜好风流韵事的历代祖宗所留下的古今文书中长大的百介,完全缺乏与血亲相处的经验。因此,百介此刻心中顿时感觉尴尬、亲切杂陈,实难以笔墨形容。
夜色愈来愈深,不知是蟾蜍还是青蛙也呜叫得益发嘈杂。不同于江户蛙鸣的含蓄,这里的蛙类叫起来毫不留情。由于时值盛夏,屋内门户悉数大开,唯一的遮蔽物大概仅剩这顶罩着两人的蚊帐,完全无法阻隔屋外传来的嘈杂。
军八郎将调书大致准备妥当,已是子时过后。
就在此时。
蛙鸣戛然而止。
周遭陷入一片沉寂。
黑暗中倏地冒出一盏灯笼火光。
钤。
同时遗传来一声钤响。
“有东西来了——?”
钤。
突然,庭园里浮现一团白影。
“御行奉为——”
“这嗓音是……”
百介定睛朝白影凝视。
“大胆妖孽——是来报今日之仇的么?”
“只是有事须与您相谈——”
“什么?来者是何许人?明知此处为八王子同心山冈军八郎的官舍,还胆敢登门造次!”
军八郎说道,一把握起了壁龛上的大刀。
这下百介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来者乃……
——又市。
“噢——大哥,且别冲动。这位就是……”
百介死命拉着军八郎的衣袖制止道:
“这位就是亲手绘制小弟今早交给大哥的陀罗尼护符、法力高强的御行先生呀!”
“此、此话当真?”
那张陀罗尼符咒仍在壁龛中,被供奉在大刀后方的三方(注39)上头。
钤。
军八郎连忙放下大刀,面向庭园说道:
“请问,方才家弟所言是否属实?若果真如此,先生可就是在下的恩人了。恳请宽恕在下的无礼。”
军八郎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说道。
不过隔着蚊帐,一身白装束的又市看起来一片朦胧,彷佛眼前的人影不过是跑马灯,而非真正的人。
跑马灯般的男人——又市回道;
“该致歉的应该是小的。值此时此刻打此处现身,遭人错认为妖魔之辈亦是莫可奈何,理应是在下向大爷磕头请罪才是。但一如大爷所见,小的不过是一介以乞讨维生之御行,如此身分,如此装扮,实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造访武家宅邸,更遑论打正门而人。因此,还请大爷饶恕小的这般无礼之举——”
军八郎抬起头来望向百介。
也不知何故,只见百介点了个头。
“不过,御行殿下。无论您装扮是否体面,托御行殿下赐予在下的护身符之福,在下方得以自妖怪魔掌中全身而退。因此,为酬谢此救命之恩,还请进来接受在下款待。”
请大爷不必客气,又市说道。
“先前——百介先生所言,其实乃半分为虚,半分为实。”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张陀罗尼咒确为小的所绘。但充其量不过是碎纸一张,毫无法力可言——”
“但、但是——”
军八郎慌忙望向百介。
只是,同样一头雾水的百介也哑口无言。
“请问,您的意思是……”
“小的此行——正是为了说明此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