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第120章 秋光(1 / 1)
翌日一早,溶月按例伺候鄢祝融洗漱膳毕,送他出门。
皇帝在视线里,很快拐弯不见,溶月从廊檐回转外厅,室内宫女奉着皇后独处的惯例,悉数退去。
连嬷嬷端着黑漆描金托盘进来,她神色忐忑,犹豫着把上面一个甜白瓷的盖碗放到皇后面前的案几。
盖子被掀开,溶月面前就升起袅袅热雾,微微的涟漪氤氲着她的眼睛。
她脑中滑过昨夜的情景——皇帝格外关注她的肚子,反复的摩挲。
溶月从入夏就明白鄢祝融的心思,他在期盼生命的孕育。为这个,有些时候,他在床上的热情更多源于使命感的促动,那种希翼着的猛劲,偶尔也会震荡她的理智。
可是对于孩子,溶月的勇气却迟迟凑整不齐。
而今的时光是不错,但却不禁推敲,这种日子过了今日没明日。万一那天,落个旧人的悲凉境地,她自己孤身一人,还能全身而退;可如果有了孩子,该要如何?
红颜易老,新人总会再来,到时,她大不了闭目红尘或是碾入平凡,可是孩子呢?
到时候,若新人不容,要使什么斩草除根的狠绝,试问,她如何保全?
念头至此,溶月果断的摇头,她是不能的!
她如今能安得一隅,不过是皇帝的迷情之下,对她的全然放心。若是她暗起异心,今日的崔妃就是明日的自己!
皇帝为人深沉精明,为了儿子,当初硬是咽下了崔妃祸心不轨的证据,直忍到崔家的得陇望蜀,才狠下决心,断了崔家。
他这次出击,表面上是维护她这个皇后,可实际上,皇帝不过是把迟早要做的事给提前。
要知道,皇帝的底线,是不容背叛!
崔家曾经一丁点的私心,如今就被皇帝借势,灭了个干净。可是这背后的仇怨,所有的矛头却指向了自己,有意无意的,她已竖起了敌人,如果自己聪明,就该完全的依附皇帝……
这点,是不是也是皇帝对她总惦记要回去别院的暗线反击呢?
溶月想的出神,连嬷嬷看她盯碗发呆,迟迟不喝药的犹豫,全不同于往日的干脆。她心里渐起希望,悄无声息的静立一侧,大气都不敢多出。
过了片刻,溶月恍惚回神,看着原来冒着热气的药碗,已是冷寂一片。她松口气,像是被释开的空气,有种松弛的流露;
“算了!”
连嬷嬷惊喜难定,用难以置信的错愕眼神望着她,蠕动嘴唇。
溶月看她激动至此,心里再松,有丝缕的柔落下来,铺了满心。她唇边起抹微笑,像是在抚定连嬷嬷,也像是在坚定她自己,说话的声音淡淡的翻腾着平静的空气;
“以后……不喝了!”
连嬷嬷大喜过望,唯恐皇后改了主意似的,当即就把那药倒进了角落一盆红艳艳的丹桂花弧里。
溶月到也没有怨怪她的鲁莽造次,笑笑让她下去。
秋日的晨光暖的金灿灿,洒满了赤黄锦的窗帷,溶月坐在榻上,脑中想起昨夜的风光霁月,那些深深浅浅的缠绵,那些浓浓密密的旖旎,还有……还有那酥麻颤软了的心跳。
溶月臆想纷纷,仿佛身临其境,她耳边不由响起皇帝抱着她的低语;
“给朕生个儿子……给朕,给朕!”
一声声的紧,一声声的急。
他攥住她的腰,像是要把心都给挣出来。
她看他激动宛如魔症似的癫狂,忍不住便唤他的名字;
“鄢祝融!”
“鄢祝融!”
“鄢祝融!”
顺着他的节奏一点点的抚慰,直到他起伏的骤烈,直到她□□的碎裂;
“鄢……祝融!”
溶月想到这里,身体突热,脸孔不可抑止的发烫。她端了凉茶喝下,才顺平心绪纷繁。恰时,半春和常嬷嬷前后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万春送了新恭的锦缎来。”半春想着皇后对半春的冷淡,欲言又止;“她在外面候着……您这次见不见?”
溶月垂眸望着手中茶盅;“让她放下东西,先回吧。”
半春面显黯色,闷声退去。
一旁的常嬷嬷若有所思,瞄着皇后的神情,小心道:“皇上惦记从小服侍的情分,本是想把她嫁给一个小吏。那人到也是个勤快踏实,当初就曾在皇上王府的藩邸伺候过。按理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实在人。”
溶月侧目,心知这个她,就是万春。
她抬眼看着常嬷嬷笑颜熟悉的脸,像是全然不过是在闲话家常,溶月擦开视线,不动声色的听她继续。
“可是万春姑娘却推拒再三,后来她从别院回来。皇上看她年纪渐长,旧事重提,这次的人选,到也不错,虽说是个低等侍卫,但是无父无母,免了这奉承公婆的劳苦。不想万春仍是不愿,跪地求皇上成全她不离主子的一片忠心。皇上惦念主仆情分,便也就随了她,遣她去针工局做女史。”
常嬷嬷话落,溶月心中既不觉好奇,更不觉意外。
她对着正在观望她的常嬷嬷笑笑;“原来是这样。”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崔妃最近身体不适,后宫事务本宫从未经手,实在生疏的很。嬷嬷久历掖庭,必是知之甚深。在崔妃修养这段时间,后宫事务本宫就托付嬷嬷了。具体怎么做,都按着惯例来,如有麻烦的事,就找饶总管,你们商量着办。”
常嬷嬷极其诧异,溶月清淡的目光渐渐多了凝重;“只是嬷嬷务必记住一点,家稳国稳……别扰了皇上的清净!”
听这格外慎重的叮嘱,常嬷嬷刚起喜悦的心头不由骤沉。
溶月看她唯唯应诺,眼中恢复惯常淡然,因她一直推拒,后宫事务一直是崔妃掌管。而今崔家势去,皇帝虽同意了她的建议,让崔妃从冷宫搬回之前居住的栖霞宫,但对把二皇子交还,却还报以考虑之犹豫。
溶月看过崔妃管理后宫时的表现,虽说手段有些蛮横,到也果断。对于这些繁琐无趣的事情,溶月是千百不愿沾手的。但眼下在找到更好人选之前,皇帝曾经的奶娘却比她自己更稳妥在这位上。
溶月望着自作忖思的常嬷嬷;“嬷嬷去趟崔妃处,跟她说,二皇子奶娘照顾的很好,但是孩子需要亲娘,本宫希望她尽快养好身体,静好心神。”
常嬷嬷愕然,这种时候,不是要痛打落水狗吗?怎么还想着……就不怕放虎归山?
皇后笑意晏晏,一贯的云淡风轻,常嬷嬷看得越发狐疑难测。
“嬷嬷顺便告诉崔妃,因果轮回,种什么因得什么国。与孩子,没有什么能比母亲更重要。本宫希望她念在二皇子年幼的份上,切莫再做什么害人害己的事。”
溶月说着起身,踱步到了窗前;“听说往年的中秋节宴席都是崔妃操持的,你跟她说,本宫希望她身体能快点好起来,今年的中秋也许还得她费心。”
常嬷嬷怀揣偌大困惑,摸到前殿把事情尽数报给留金。她吹着乍寒的秋风等了片刻,留金就带来了皇上的意思;
“一切都按皇后娘娘吩咐的办!”
常嬷嬷眼冒愕然,和面带无奈的留金交换个复杂眼神,就朝崔妃的栖霞宫奔去。在她路经明阁殿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闪了进去。
常嬷嬷心中起疑,立了片刻,才前行到了秋景萧索的前面宫殿。
崔妃面色蜡黄,虚弱憔悴。想起她曾经的明艳盛丽,常嬷嬷看的忍不住嗟叹,把皇后的话尽数吐了个完整。
躺在一张香楠木床榻的崔妃,听罢久不作声,只一双沾了沧桑的明目闪烁不定。常嬷嬷知她一时拿不准皇后是好心还是陷阱,便也不催促,任她慢想个清楚。
常嬷嬷百无聊赖,不由想起之前路上看到的那个影子,遮遮掩掩的情景,不能不让人怀疑鬼祟,那玲珑的轮廓……她越想越觉得可疑的熟稔。
是谁呢?
常嬷嬷越想越是想知道,越不知道越是想要想到。
可偏是想不起来,她不禁面带苦恼的头疼。
崔妃渐定心绪,她看眼满脸烦躁的常嬷嬷,灵机一动的莞尔搭讪;“嬷嬷怎地突然一副愁容?”
听她娇音一起,常嬷嬷也是倏地心动,崔妃之前把持宫务,再加她娘家富庶,出手阔绰,这宫里她历来就是头一份的张扬。而在皇后之前,她的对手就是明阁殿的玉昭仪,这两人从原来的王府斗到京城后宫,偏还住的这么近,彼此一定了解颇深!
常嬷嬷心显一线猜疑,脸带笑容,说话的声音也多了几分亲近;“到是有个事,刚才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去了明阁殿。那身形,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只一时想不起来。”
她紧盯着崔妃,笑意多了审视的意味;“不知,您可知道?”
崔妃看她态度虽恭,眼神却很是挑衅,颇为不屑。她心中不禁气鼓,攥拳忍住,笑的示好;
“最近,到是不知。”
竟是不知,常嬷嬷脸上立显一丝失望。
崔妃看着她丹唇翘起,压低了声音继道:“不过之前,到是知道。”
常嬷嬷听她话中有话,眉头微蹙,望着她肃道:“皇后娘娘此番吩咐,皇上完全赞同!”
崔妃容长脸上的笑容立敛,垂眸思量,片息才抬起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道:
“原来皇后娘娘跟前服侍过的万春,常去找玉昭仪。”
常嬷嬷听言愣住。
隔壁殿宇的万春听着玉昭仪的话,也是怔怔不能思想。
“……谁曾想,皇后娘娘竟服避孕汤。你说,这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玉昭仪已先怀,一件绣着缕金百蝶穿花薄袄微微的被撑着,有种刺目的夺目。她望着暗自打量自己的万春,媚眼如风;
“就是不知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的自作主张?”
玉昭仪看着神色恍然的万春,语音陡转,多了言辞凿凿;“皇上做事,向来不会畏缩与人,何况是女人!更何况那连嬷嬷算是皇后的人……这事定不是皇上的主意!”
万春听她竟是相当的了解皇上,心头怵涩。愣神间,玉昭仪紧盯着她,接着道:
“不过依你之言,这皇后娘娘……那是心细如尘,却也胆大骇人。只,如今圣宠如炙,她也算心得意满,如何会自断受孕的机会?”
万春听的心中一动,别院记忆里几个场景蓦地跳出来。玉昭仪如钩的眼神锁住她,让万春有种无处遁形的压迫感,她垂目错开视线。
玉昭仪却一动不动,直望着她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你真正福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玉昭仪笑的盛艳,较之从前,多了丰腴的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暗示意味;
“想来你也明白,这事可是大罪过!”
她拉过万春,唏嘘着口吻低道;“我是无以为求了,惟愿平安生下孩子。难得你不仅一双巧手,还有这玲珑心肝,祝愿你这水晶般的人儿将来好好伺候皇上。”
她看着万春一张清丽桃颜慢慢渗出红晕,玉昭仪一双凤目,渐渐多了冷凝;“皇后娘娘如此的有负皇上一片圣眷,真正是让人心折!”
她的声音倏地沉冽,万春羞赧渐消,不由垂眸深想。
玉昭仪看着她的婀娜有姿,嘴角扯抹不着痕迹的嗤笑;“想来你也知道,远的不说,看看近的崔妃……”
她染满丹寇的柔荑抚着凸起的腹部,黄莺般婉转的声音摇曳渐响;“皇上一向厌烦女人擅作主张,这宫里那些个美人,不知好歹的多了去了。只没想到那聪慧异常的皇后娘娘竟也会……犯忌。”
玉昭仪盯着万春一双颤悠悠的美目,脸上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测;“你说,皇上要知道了皇后的逆行妄为,会如何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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