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错过你？错过我？（1 / 1）
两人吃过午饭，赶回医院，若水继续在病房上班，而苏苏被派去带教学，声嘶力竭地讲了接近三个钟头，苏苏顶着一身臭汗，从教学楼往住院部走，路过学校和医院之间的马路，岔路口的大树下就是萧怀贞常常等苏苏的地方，苏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有点诡异的情绪在心底泛滥，苏苏摇摇头，转身折向医院大楼。
下班回到家，打开电脑，第一时间仍是去看邮箱。丹尼尔的邮件一早就安静躺在那里，苏苏点开来看，上面写着，“化疗第二天，吐得厉害，迫不得已用了镇静剂，今天基本呈昏睡状态，现在还没醒。苏苏，祝我们好运。”
苏苏想了想，开始回信，“能睡着不吐也是好事。”
过了一会儿，丹尼尔第二封信件到，“当然，如果他不是老叫一个人的名字的话。”
苏苏愣了下，苦笑一记，“谁能得他惦记？是涟漪？还是萧家妈妈？或者萧家爸爸？”
丹尼尔过了很久才回信，“苏苏，他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苏苏纳闷。
丹尼尔这次回得很快，“所有的事，怀贞会自己亲口对你讲，当然，前提是如果你还愿意听的话。还有，苏苏，是你在这个时候把他一脚踢开，他还会心心念念地叫别人吗？这一点，你该有自信。”
苏苏继续苦笑，丹尼尔的话里带刺真是一如既往，怎么薄情的那一个人好像变成了她，而欺骗了她的萧大爷却成了情圣？苏苏懒得计较，换了话题回道：“你这边按计划进行的话，到化疗第七天，也就是五天后我开始用药。祝我们好运。”
苏苏话里的回避，丹尼尔怎会不懂，于是最后一封邮件里只写道，“好。祝我们好运。”
这一夜注定仍不能好眠，最近苏苏几乎每天都能梦见萧怀贞，这一次他在梦里同她微笑聊天，醒过来时，苏苏已经记不得聊天的内容，却记得那人的笑容，轻轻浅浅，一如当初。
又是一日的忙碌，准备回家时天色已暗，这几天据气象预报说终有秋雨将至，路上果不其然就洒了几颗水滴，幸好雨势不大，苏苏并没有被淋得狼狈。在雨中，苏苏不由自主地记起，以往很多次，萧怀贞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问她是否到家，有没有淋到雨，或者会直接开车来医院楼下等。想到这些，苏苏难免感慨，许多事情，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孰真孰假，怎么去分？
夜里，丹尼尔邮件风雨无阻，这一次写着，“化疗第三天，吐得更厉害，几乎一直坐着干呕，继续使用镇静剂，加了氧气吸入，还算稳定，苏苏，祝我们好运。”
苏苏其实很有些紧张，虽然移植前的预处理几乎没人会出大问题，但这样稀罕而倒霉的事情，苏苏自己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曾经就有病患在预处理阶段丢了性命，于是回信给丹尼尔的时候，苏苏也流露了担忧，“真的还好吗？”
丹尼尔回信道，“尚在掌握。苏苏，相信我。”
苏苏看到最后几个字，有些怔忡。相信？丹尼尔也说“相信我”？在苏苏目前经历的巨大信任危机里，怎么每一个人都向她要相信？虽然矛盾，但苏苏仍然回道：“好，我相信你，丹尼尔，祝我们好运。”
夜里果然下起瓢泼大雨，不同于夏季的雷阵雨，天空没有电闪雷鸣，多了秋的萧瑟。苏苏依然做梦，梦里萧怀贞仍是对着她微笑，毫不犹豫地向着她伸出手来，秀丽的十指变得消瘦，但微微蜷曲，带了一种请求苏苏回握的绵绵姿态。而苏苏，没有多想地，也伸出手去，指尖尚未触及那记忆中的温凉，人形便如云烟一般消失不见。苏苏大惊，直接醒了过来，无眠到天亮。
上班时，若水愈发诧异，“苏苏，你简直成了小号阿宝。”
苏苏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脸颊，“幸好只是眼圈像，身材并不像。”
若水道：“我看你还是悠着点儿吧，快要开始准备骨髓了，你可千万别把自己也弄得倒下。”
经若水一提醒，苏苏大悟，决定下班就去买唑吡坦安眠。
这一天，雨下得很大，苏苏买了药出来，望着连成一线的秋雨。大概真的要进入秋季了，所有的热闹喧嚣都会慢慢消失，盛夏的繁茂灿烂也会到了该有收获的季节，而自己呢？能收获什么？
雨很大，来得又突然，满街都是塞满了乘客的出租车、私家车、公交车，和带着雨具的自行车、电动车以及行人。苏苏顶着雨，开始犯难。
这时候马路对面居然传来几声短促的喇叭声。
苏苏凝神去看，看到树下一辆深灰色的Reventon，眨眼之间，一袭苍青色的身影推开车门，冒雨走了过来。
“呃，岐幽。”苏苏愣了下。
那人低眉看着苏苏，全然不顾茂密的雨珠，短发几乎湿透，衣衫也在短短几步间变成了更深的斑驳色彩，苏苏只好把雨伞撑到他头上，而那人又把雨伞推了回来，冷硬地地说道：“上车。”
苏苏不好推脱，更不想因为淋雨耽误了几天后的骨髓采集，于是难得地没有和岐幽拌嘴，乖乖上了副驾。结果，坐下时，苏苏还算一身干燥，岐幽却几乎全身湿透，苏苏忍不住问：“你会不会又发病啊？”
“嗯？”岐幽一如既往地冷冷哼了一声，别了眼苏苏，十指熟练地开始转动方向盘。
苏苏就纠结了，岐幽这样回答，是代表会呢还是不会呢？于是，苏苏又问，“不会发病吧？”
“苏苏，你不觉得这样说一个男人很失礼？”岐幽声调冷透，看着前方雨帘，“我有你说的那么不济？”
呃，苏苏噎到，“并没有。”
“系好安全带。”岐幽冷冷叮嘱。
苏苏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只顾着问气色不算好的岐幽，却忘了给自己系安全带，于是立马听话动作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用药？”岐幽目不斜视，丝毫不看苏苏，继续说话。
苏苏回答：“化疗第七天开始，还有三天。”
岐幽点头，“明天下班，我来接你。”
呃，苏苏立即摆手，“不用麻烦，明天我会带骑车用的雨具。”
岐幽侧头，迅速赏她一记冷眼，苏苏一得瑟，他又迅速去看前方，语气仍是臭臭的，“明天五点半，我在路口等，你最好准时。”
苏苏只好不语。
岐幽的车子今天意外地开得温和，虽然是Reventon，但丝毫没有开出那种霸道嚣张不羁的样子，行驶得十分稳妥，以至于连连失眠的苏苏一时不敌就在冰山男的车里睡着了。事后关于这一点，苏苏也觉得自己有点二，于是醒过来后，就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岐幽。
彼时，夜色蒙淡，那厮将车子停靠在苏苏楼下，车窗外可见楼底超市红色的灯光，隐隐传来小孩子喜欢的那种摇摇椅的音乐，世界仍是热闹，无论悲喜，总是热闹。而岐幽冷凝着眉眼，原本目视前方，这会儿侧头看着苏苏，眉头轻轻扬起，虽好看，却冷得像结了冰。
苏苏吐了下舌头，视线绕过岐幽去看了看他身后的超市灯光，“到家了也。”
岐幽脸上神情却在苏苏那一句话里微微一变，顺着苏苏视线，他也去看那些灯光和摇摇椅，却一阵沉默。
苏苏笑，“不好意思啊，刚刚睡着了。”
岐幽淡淡嗯了一声，并不再多说。
苏苏觉得眼下的岐大少爷怪怪的，居然没有赏她几句刻薄讥诮的话，于是，苏苏也和气地继续笑，见歧大少爷的视线始终落下摇摇椅上，就用了轻松的调子说：“摇摇椅很可爱吧？小孩子最喜欢玩了。”
岐幽闻言别过头扫了苏苏一眼，又转回去再看了看摇摇椅的方向，最后回视苏苏，眼神不算冷凝，但仍带了点不屑，“这就很可爱？小孩子喜欢这个？”
“对啊。”苏苏对着岐幽的冰山脸，难得笑得像现在这么无牵无挂自由自在，“不过，这么草根的东西，肯定不会是你的菜。说起来，你这样的人，小时候都玩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岐幽迷失在苏苏的笑颜里，默了下，他淡淡地回答：“没什么可玩的。”
苏苏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又讲道：“是吗？我小时候胆子小得像颗豆子，不敢去玩云霄飞车什么的，每次去游乐园，只能去坐摇摇椅或者木马什么的。”说完，苏苏又笑了。
岐幽深深看着苏苏，默了默，才开口，“胆子小吗？”
“嗯。”苏苏咬着下唇，笑得有些腼腆，“我手脚不是很协调，运动性高的都不会玩，而且因为胆子小，怕死得要命，担心过山车海盗船跳楼机会弄得我心跳骤停而亡，所以都只坐摩天轮什么的。”
“摩天轮？”岐幽难得很有耐心地细细询问。
苏苏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岐幽的目光就在逆光里追逐着她的指尖，然后透过这只圆，望向苏苏的笑脸。苏苏不查，继续讲：“就是一只大轮子，可以把你送到天空里去，我虽然胆子小，可是不恐高，我喜欢在天空里看东西。”
“在天空里看东西有什么好？”岐幽淡淡地问，其实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岐幽的语气已经变得柔软。
苏苏轻声解释：“在天空里，没有别的干扰，心会变得安静，但望出去，高高在上，又好像一切在握，于是，心会更加淡定。我喜欢居高看蓝天白云，也喜欢身陷看草原流水。”
岐幽安静听着，也不插嘴。
“你喜欢去哪里？”苏苏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已经和岐幽开始了非同寻常的闲聊。
岐幽怔了下，很快回答道：“会所，酒吧。”
“啊！？”苏苏一脸黑线，看着岐幽肃冷的脸，实在不能想象他买醉风流的样子，不由抽了抽嘴角。
岐幽扬眉，竟在逆光里笑了笑，那一瞬，苏苏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有着飞扬夺目的眉眼，有着风流不羁的意态，志在必得却又狡谲如狐的男人。苏苏深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由一愣，却听见岐幽不答反问道：“怎么，不像？”
于是苏苏干笑，“呃，像，像极了。”
岐幽抿唇，敛了点眉，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静，“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生会错过一个人？”
苏苏小小诧异了下，因为没料到岐幽话题转化得如此之突兀，但还是很快回答：“会啊，我甚至想，这一生会在不知不觉间错过许多人和许多事，有好的，值得惋惜，也会有坏的，值得庆幸。”
“那是不自知的情况下吧？”岐幽的口气说不上是什么，好像空无一物。
苏苏慢慢颔首，敛了笑意，认真回答道：“自知的情况下啊，那错过梁慎算不算？”问这话的口气，有点讨打的意味。
岐幽果然冷哼了一记，“这也算？”
苏苏笑眯眯地凑近了岐幽一点，“他不算。岐幽，你说这话是挺我吗？你真是个好人！”
岐幽身形一僵，苏苏凑近了，难得看到他脸色也变得僵硬，正在奇怪，却见他别了头，转了视线，淡淡问道：“若是自己清楚地看到，看到自己错过了应该珍惜的什么呢？”
“拐回来呗。”苏苏耸耸肩。
“若是不能呢？”岐幽仍旧别开目光。
苏苏答：“那就只有算了呗。”
“算了吗？”岐幽淡淡重复了一句。
苏苏笑，“我打个难听的比方啊，就好像女人买衣服，并不是所有好看的衣服都能纳为己有啊，错过的中间，一定也会有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但是，那又怎样呢？错过的原因，可能是当时没有意识到以后它会那么合适，可能是当时没有揣上足够的钱买回来，也可能是当时没有自己能穿的码子，但无论怎样，错过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人生并不会因此变得惨淡，未来的逛街里，完全可以在另一个时候看上一样合适一样喜欢或者更加合适更加喜欢的衣服，那个时候有了自己能穿上的尺寸，也揣上了足够的钱，或者具备了眼光懂得欣赏它的好，再据为己有，不是一样很好？何必总是纠结错过的过往呢？用曾经的遗憾或者错误，去为难眼下的自己甚至今后的自己，值得吗？人生那么短暂，总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快乐一点，不是吗？”说完，苏苏勾着头，自下而上注视岐幽，微微眯着眼睛。
岐幽无言，慢慢回过头，视线里苏苏对上他的脸，那妮子就笑得越发灿烂。
苏苏摇了摇头，得意地问：“觉不觉得我话里有禅机，堪破人生？”
岐幽伸手拍了拍苏苏脸颊，冷声道：“苏大师，下车，你到了。”
苏苏瘪嘴，转身去拿自己的包。
打开车门的时候，岐幽把伞递给苏苏，“带上伞，别淋到雨。”
苏苏知道岐幽的别扭脾气，从善如流地接过伞来，对他笑笑，“谢谢你，明天见。”
岐幽冷回了以往的眉眼，“明天早点下班，不要磨蹭，我也很忙。”
“好，路上小心。”苏苏对岐幽的臭脸挥手，依然笑着，对付这种臭石头，只有比他脸皮更厚。
苏苏站着楼梯间的屋檐里目送岐幽离开，那厮却在雨中摇下车窗，道：“你先上去。”
“我看着你走。”苏苏笑，“这里淋不到雨。”
“你先上去。”岐幽坚持，目光又变成了冰凌一般。
苏苏吃瘪，挥挥手，转身进了电梯。
雨里的大车子这才慢慢行驶出了停车场。
苏苏回到家，同妈妈打了招呼，苏妈妈问了句，“淋到雨没有？”
苏苏摇头，“没有。”
“冲个热水澡，就来吃饭。”苏妈妈又钻进厨房。
“好。”苏苏十分听话，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妈妈，过三天，我会去老美那里出几天差。”
“又要出国？”苏妈妈在厨房里答得漫不经心。
“嗯，去几天就回来。”苏苏在门口探进去一个脑袋。
苏妈妈笑，“能出去看看总是好的，不过，一个人在外，自己要小心。”
“好。”苏苏也笑，并不打算告诉妈妈真相。
夜里，苏苏打开电脑，在邮箱里查看来自丹尼尔的信件，短短几行写着，“化疗第四天，除了吐还是吐，要命的是，怀贞像是吐上瘾了，坚持不用镇静剂，完全是自虐。为了保证输注干细胞那两天能够糊弄他，这几天只好凑合过了。苏苏，你见过那家伙的顽固没有，真是让人头大。最后，但愿我们好运。”
苏苏看了，只能回复，“明天白消安就结束了，也许能好一些吧。丹尼尔，我们会好运的。”
过了一会儿，丹尼尔发来苦瓜脸的表情，继续写，“苏苏，明天没有白消安，但是有另外两种药，如果侥幸不发热，当然，怀贞以前就用过这两种药，既往经验证实他都有很高的体温，如果这次侥幸不发热的话，那家伙还是会一如既往吐得一塌糊涂的。”
这下子，苏苏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了。
丹尼尔很快又发来邮件，“管它的呢，老子豁出去了。”
苏苏笑不起来，对丹尼尔再次重复，“我们会好运的，丹尼尔。”
这一晚，苏苏在睡觉前吃下了足足有一年多没有再用过的唑吡坦，很快便在诡异的视觉里昏睡过去，早上醒来时，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晚上梦见过什么，好像记忆空缺了一块，但好在眼睛终于不那么像阿宝了。
以至于若水碰见苏苏的时候很诧异地问：“哎哟，阿宝的黑眼圈那儿去了？”苏苏得意一笑，还没来得及答话呢，若水劈头盖脸就问：“死妮子，你是不是又嗑药了！？”
这话问得惊悚，苏苏赶紧捂住若水嘴巴，“喂，唑吡坦诶，精神类药品，不算是嗑药啊！拜托你专业一点！”
若水挣扎开，一脸恨铁不成钢，“苏苏，不是早就说了，唑吡坦不适合你，你每次吃了都有幻觉的，还有记忆缺失，你不能吃这个药！”
苏苏抱着若水手臂摇了摇，耍赖道：“就几天，几天就好。”
若水道：“小样儿！我治不了你，总有人治得了你！”
苏苏还在想，是谁斗胆还能管得了她！？结果五点半下班时在路口看见黑着脸的岐幽，苏苏就明白了。
“岐幽。”苏苏狗腿地打招呼。
“上车。”彼时天下着小雨，那厮坐在车里冷冷吩咐。苏苏依言坐上去，刚刚系好安全带，岐幽便冷冷道：“交出来。”
“交、交什么？”苏苏的眼神刻意变得惊悚。
“思诺思。”
岐大少爷简直是直接切入重点，一点宛转铺陈都没有，确实是他的风格。苏苏这样想，却耸耸肩，摊开双手，无奈道：“在家里，我没带在身上。”
“真的？”岐幽问。
“真的。”苏苏答得非常老实，的确，谁会把那种药随身携带？
“好，今天你去我家睡。”
岐幽下一句话宛如晴天一个霹雳，华丽丽地雷焦了苏苏。苏苏颤抖着双手握紧安全带，颤抖着声线问：“你、你说什么？”
岐幽懒得重复，径直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