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爱与不爱(1 / 1)
苏苏没能完全原谅萧怀贞,尽管他告诉了苏苏真相,但只要一想起那厮最初接近她的动机,苏苏仍不能了然。况且,苏苏后怕,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萧怀贞的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失了信任之后,看什么都有些杯弓蛇影。
但遑论苏苏如何游移,萧怀贞的病总是需要医治,他所希望的骨髓,苏苏会给他。同时,虽然H大医院不错,但那厮完全有条件去更好的地方接受更好的治疗。
讲完那一席话后的当天,萧怀贞便走了。临别没再见苏苏,而苏苏也只顾着忙自己的,待到若水转达这消息,苏苏得知后再也没有去过那厮住过的那间病房。
萧怀贞走后第二天,苏苏去中央区找上岐幽,要了丹尼尔的电话,拨过去接通时丹尼尔显然也有些诧异,苏苏顾不上那么多,直接问道:“丹尼尔,你把萧怀贞弄到哪里治病?”
丹吉尔听清是苏苏,口气就变得有点冲,“Johns Hopkins。现在才问,不觉得于事无补?”
苏苏听了,并不动气,开门见山地讲,“我有事需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丹尼尔觉得这个中国女人古怪得很,忙不迭地赶走了萧怀贞的是她,这会儿又厚颜找上自己的也是她。当初她既然能狠心对怀贞说得出那样的话,而眼下又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什么?
苏苏完全不理会丹尼尔言语间的小刺,继续道:“你先拐着萧怀贞做预处理,我来准备移植用的外周血和骨髓。”
此话一出,丹尼尔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苏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苏苏耐心重复,“丹尼尔,难道给萧怀贞做移植需要的不是我的外周血和骨髓?”
“是。”丹尼尔总算接受了苏苏的说辞,虽震惊,却很快解释,“但因为是HLA全相合,我们只要外周血就可以。”
“加上骨髓并没有坏处,我愿意捐献,你就不用管那么多了。”苏苏坚持。
丹尼尔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苏小姐,你真的要捐献?”
“对。”苏苏毫不犹豫,“我在这边采集,到时候会拜托岐幽送过来,在开始之前会快递给你一份文件,是岐幽找到律师书写的文件,上面证实我确实会捐献外周血和骨髓给萧怀贞绝不反悔,拿到了它之后,你就可以安心给萧怀贞做预处理。”
丹尼尔听了,觉得匪夷所思,这个中国女人还做了这些!?果然是同行,她也深知有些供者会在捐献之前食言反悔,如此一来,已经做了预处理化疗被清除了造血系统的患者几乎只有死路一条,这样做和谋杀无异,而她想到这一点,捐献之前还请了律师公证!?对苏苏的决心,丹尼尔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完全了解,这时候难得有些无言,问了句,“苏苏,你要在中国进行采集?”
“对,”苏苏答得毫不含糊,“做这个工作,我们这里绰绰有余,总不至于要劳师动众去巴尔的摩市吧?”
丹尼尔顿了顿,神情变得庄重,道:“苏苏,请恕我冒昧,其实,在怀贞决定告诉你真相之前,他犹豫过很久,最后下了很大决心,他有许多顾忌,想得最多的也是最坏的打算,并不是你不愿意捐献骨髓,而是你本人的感受。苏苏,怀贞也并不容易,话,我只能说到这里,其它的,怀贞希望是既然承诺了你永不相欺,就由他自己亲口告诉你。不过,你要怀贞走,我以为是你不原谅他,而今看来,没想到是你接受了。”
“无关原谅和接受,”苏苏按下心里触动,冷静回答,“我不想他死,仅此而已,因此丹尼尔,拜托你一定照看好他。”
“定不辱命。”丹尼尔回答。
“然后,我并不希望萧怀贞知道我会巴巴地给他捐献骨髓,也不希望是因为我捐献了,而让他觉得要弥补我什么。这是一个女人的矫情也好骄傲也罢,你不用管,只要帮我隐瞒就可以了。你确定能够糊弄萧怀贞老实接受治疗?”苏苏再次确认。
丹尼尔细细听了苏苏一大段话,想了想,踌躇满志地笑,“苏苏,只需说是做大剂量化疗延缓病情,把他拐进层流仓,然后预处理用上去,他也以为是一般化疗。只不过,输外周血和骨髓时要麻烦一点,大不了到时候给他一些镇静剂,趁他睡着输完就好。至于在此之后,我再想办法瞒过他。”只要苏苏愿意捐献,只要怀贞能够健康,至于他和这位小姐日后的纠葛,就交付两人日后自己解决——丹尼尔听了苏苏的话,脑子里转的就是这个念头。
“很好。”苏苏满意,“那么提前五天,麻烦你通知我,我要准备。”
“谢谢你,苏苏。”收线之前,丹尼尔格外诚恳地说。
苏苏笑笑,不答话。
而这一头,岐幽在苏苏对面,坐在偌大一张办公桌后,一手支颐,闲闲瞧着苏苏,意态松散,目光却灼灼,“苏苏,你是当真?”
苏苏放下电话,对岐幽点头,“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
“丹尼尔也说外周血就可以了,你何苦要坚持加上骨髓?”
岐幽应该知道答案,却偏偏要问,苏苏也坦然道:“我希望他好起来,尽最大可能好起来。”
“苏苏,”岐幽顿了顿,指尖叩着下巴,“你爱他,对不对?”
苏苏再次笑笑,不回答。
岐幽挑唇道:“可惜那个傻子自己也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苏苏明知故问。
岐幽闲闲一笑,“没什么。有人要掩耳盗铃,岐某就静观其变。”
苏苏瘪嘴,一脸不屑。
等到苏苏准备走了,岐幽又补上一句,“苏苏,采集骨髓时,有人照顾你吗?”
苏苏回头,在落地窗前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他身后是一片开阔的蓝天,有淡金色的阳光和纱一般飘渺的云朵,伫立的身姿在这背景上显得笔直修长,习惯性铺着浮冰碎雪的眼睛此刻逆着光,看不真切,但也生出一些蓝天流云开阖变幻的意味。苏苏笑了笑,回答:“若水会帮忙。”
岐幽默了一记,苏苏以为他不会答话了,岂料他却说:“我能帮上忙吗?”
苏苏有点诧异于岐幽的直接,眼下的这个人也不太像往常的样子,苏苏想了想,挑眉,“不必,你忙你的,若水很专业,而且采集骨髓而已,并不麻烦,术后第二天就可以出院。”
岐幽却敛眉,脸色又变得有些冷凝,“我偏要来呢?”
苏苏呵呵笑了,“岐大少爷,你又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吧?”
岐幽迎着苏苏笑脸,眼神顿时变得锋利,即使逆光,也能让人察觉寒意。
苏苏呃了一声,还是微笑道:“谢谢你,岐幽,不过,真的不必麻烦。”
岐幽哼了哼,双臂交叠于胸,遥遥望着苏苏。
苏苏道了别,这才离开岐幽公司。
C市与巴尔的摩市有着几乎完全颠倒的时差,也就是说苏苏在忙碌时,萧怀贞在休息,而苏苏夜里睡不着睁眼望着天时,那厮或许正在阳光下瞧着手背的针头发呆。
苏苏没去过巴尔的摩市,但也知道在自己的这个行业里Johns Hopkins的显赫名声,因此丹尼尔说带着萧怀贞去了那里,苏苏也算是可以稍微安心。但是,萧怀贞的病总归棘手,即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命运是否会不怀好意,是否会生如求不得死若爱别离,想到这些,苏苏仍然忐忑不安,忐忑不安之余那所谓的肮脏的自尊心,又会在心里举着小恶魔的叉子一下一下惩罚着苏苏想要妥协的意志。
遥遥地,迢递地,那些矛盾挣扎与思念并不能穿越现实的距离,苏苏只好约束自己经营手头的事。
在与丹尼尔交了底的第二天,晚上,苏苏回到家里,打开电脑,便收到丹尼尔从巴尔的摩市发来的电子邮件,上面写着:“苏苏,已将其顺利拐带进入层流,今日化疗第一天,安好,祝我们好运。”署名是丹尼尔。
苏苏坐在电脑幽幽闪光的屏幕前,有一会儿失神,看来不安的,不只是她一人,会想到要祈求好运的,还有同为医者,同为所谓唯物主义者的丹尼尔,在这个时候,也会想要上帝赐予一些好运,不多,只要足够萧怀贞活着就好。
苏苏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停顿了片刻,开始给丹尼尔回信,内容也很简单,“化疗的副反应大吗?”
不一会儿,新邮件又来了,苏苏打开来看,丹尼尔写着,“第一天,不算厉害,吐了三次,没怎么吃东西,我们做了PICC,保证了输液量和营养。”
“他不好吗?”看到丹尼尔说萧怀贞不怎么吃东西,苏苏又发去新的问题。
丹尼尔第三封邮件一分钟后又到,“不太说话,对我做什么说什么多半没反应,总之,随我怎么折腾,都没意见。苏苏……”话没说完,苏苏等了会儿,等到丹尼尔第四封邮件,“苏苏,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是,有空,你能不能尽量来一趟巴尔的摩看看他?”
苏苏读完,没有立刻回复。
“怀贞情绪不好,一个人坐在层流仓里,几乎什么事也不做什么人也不理,电视不看,书也不看,公司的事一早做了交接,他暂时也不会管,护士输液不理,就是我问他,他大多也不理。”丹尼尔这样写。
苏苏的心便痛了起来,小恶魔的叉子扎得愈发频繁。
“怀贞大抵是以为你不会原谅他,对我准备选择什么治疗,根本没有兴趣。这样下去,我担心移植后的那些难关,他不见得有心力去应付。前天在C市他突然说要走,我以为他是想通了准备接受治疗,结果,到了巴尔的摩才发现,那家伙是什么都无所谓。苏苏你也知道,这对一个病患来说,并不是好兆头。”丹尼尔最终发来一个担忧的表情。
彼时已然夜深,苏苏习惯性地播放着卡农,那是自首尔回来之后新近养成的习惯,在不断回旋次第灿烂的旋律里,不由自主又想到了那一注倾斜下来的白光里,对着她迢迢一笑的男子,他说我的心很小一次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苏苏完全分不清孰真孰假,其实或许是她自欺欺人的坏毛病又上来了,苏苏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纠结的想法,开始给丹尼尔回信,“采集完骨髓,我就来巴尔的摩。”
“苏苏,谢谢你。”丹尼尔第二次向苏苏道谢。
结束了谈话,这一夜苏苏睡得并不安稳,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萧怀贞独坐的样子,那双乌黑的眼睛缓缓望过来,带着同往常一样柔和的笑意,身子却渐渐向无边的黑暗中陷进去,一点一点被墨色吞噬,这场景让苏苏怵目惊心。
早起时,苏苏盯着两只黑眼圈,在电梯间碰见若水,那妮子见了苏苏长叹一口气,“一天不见,你就变功夫熊猫了?早知如此,何必急着赶走萧大爷?”
苏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Johns hopkins总要好一些。”
若水耸了耸肩,“我们也不差好不好?更何况,你怎知萧大爷自己愿不愿意去?”
苏苏默了下,“我们是不差,但,这种时候,我也难免犯俗的,总想要让他去最好的地方,尽最大的努力。而萧怀贞本人,说实话,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听出苏苏话里深意,若水立即警惕地问:“闹别扭了!?你这妮子,那天宿醉,是因为和他闹别扭了!?”
苏苏点头。
“多大的事?”若水正色,“大得过性命攸关?”
苏苏垮了肩头,有些沮丧,“不小,可也敌不过性命攸关。”
“那你折腾什么?”若水大有继续凶苏苏的架势。
“可我不喜欢给人骗。”苏苏皱眉。
若水想到什么,这时电梯却来了,两人一齐进去,若水说了句,“午休时,我来找你,你把话说清楚。苏苏到底发生了什么?值不值得你这样做?给人骗,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值得这么计较!?”
若水恶毒的话在苏苏脑子里回荡了一上午,苏苏想,给人骗也许并不值得计较,但关键是欺骗的时间和欺骗的人。是不是正因为太在意萧怀贞,所以被这样对待了之后,就不能轻易原谅?当初交付的信任越多,越深,眼下就越不能轻易谅解?
苏苏大抵知道萧怀贞用意。善意地想,他是不希望一直欺骗下去,选择了这个时候开诚布公。这个时候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因为苏苏完全可能由于这次欺骗,而任他去送死。然而,恶意地想,那么,萧怀贞赌的是什么?是苏苏的善良?还是苏苏在他身上交付的心血和感情?若是这些都可以拿来算计,苏苏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信任?
即使是,那个人所谓地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苏苏依然不能不生出迷茫。
上午基本没事,送走了大神萧怀贞,整个科室都从极为慎重压抑的气氛中缓过气来,工作尚轻松,到了快中午,若水果然找上苏苏,一起去外面用餐。
午饭的地点选择医院附近的一家水吧。现在已经进入九月,C市反常地秋老虎肆虐,正午阳光犹如七八月份一般热辣。若水选了靠窗的座位,却窝在阴凉的一侧,把暴晒的一侧恶意留给了苏苏,苏苏无语,认命坐下。
中午水吧里人很少,若水做主点了带酒精的dadawa,一大杯端上来,五颜六色煞是精彩,苏苏咗了一小口,皱眉,“是酒也?”
若水挑眉,“你不是要买醉?”
苏苏可怜兮兮地回答,“可是下午还要带教学。”
“那就让你的学生们都知道,苏苏老师乃是诗仙李白李大仙转世好了。”若水端起来,毫不犹豫喝了一大口。
苏苏其实有点喜欢小酒,只要不买醉,有点微醺,还是很不错的,记得有人和她说过,take your times,and enjoyyour datas,苏苏以为人生每个阶段,起起伏伏,喜喜悲悲,都有存在的必要,每一种经历都值得悉心体会,因为时光一去,这种体验永不会再来。于是,见若水喝了,苏苏呵呵一笑,两手捧着杯子,又啜了一大口。
“说吧,什么别扭?”若水包公审案一般,就差拍响惊堂木了。
苏苏干笑了一下,道:“他骗了我。”
“骗你什么?”若水不惊不动,“你又不是第一次给人骗?干啥这么矫情?”
苏苏转动着冰凉的杯子,又啜了一大口,“说是跟我相亲的,却原来是冲着我的骨髓来的。”
“嗯?”若水不太明白。
苏苏继续解释,“萧大爷很早就发现自己得了病,因为只有姑娘我的HLA配型和他全相合,所以,才冲着我的骨髓来接近我,好让我心甘情愿捐献骨髓给他。”
若水显然很错愕,愣了足足有半分钟,看向苏苏的眼神十分怪异,怪异到苏苏都觉得若水反应太大,然后,若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大的酒嗝,还是没能掩住眼里的震撼,问道:“你……确定……是这么恶搞啊?”
苏苏依然淡定,撅嘴道:“这是他本人讲的。”
若水呃了一声,又愣了有半分钟,眉梢和嘴角直抽抽,才问:“真是萧大爷本人讲的?”
“对。”苏苏回答,“住进我们科室第二天,他亲口对我说的。”
“为什么要告诉你?”若水眉头开始纠结,像是陷入了极其迷惑的境地。
“说是希望我知道。”苏苏此刻分明沐浴在阳光里,整个人却全无热意,一想到当时情形,竟然就会满身寒气。
若水今天的反应很奇怪,想了一会,表情扭曲地继续问:“要是……你知道之后,不捐献骨髓呢?他干嘛这么豁出去?”
苏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他没说,没再说别的什么。”
“那么,苏苏你知道之后,还是要坚持捐献吗?”若水这一次问得十分郑重,甚至有些小小的紧张,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捐献啊。”苏苏毫不犹豫,“无论怎样都会,就算是他存心玩弄我的,我也会,只不过,之后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苏苏,我猜你也会,”若水算是笑了,“因为你这丫头很善良。”
苏苏笑笑,不语。
“最坏的打算,苏苏,我是说最坏的打算,这话很难听,你要我继续吗?”若水手指捏住杯子,表情又严肃起来。
苏苏还是微笑,“你说吧。”
若水这才道:“苏苏,如果说,萧大爷料定你的脾气,在这时向你摊牌打击你,然后算到没脾气的你仍然会捐献骨髓,这样,一来可以得到想要的骨髓,二来还可以顺势摆脱不想要的你,确实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嗯,”苏苏点头,神色不见悲戚,只不过,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苏笑了,自嘲地想,眼下的自己果然承受能力长足提高,听到若水这样刻薄地讲,自己竟没有太难过。
“你打算怎么做?”若水问。
苏苏想了想,“我不想于心有愧,既然他想要骨髓,我就给他。”
“其它的呢?”若水又问。
苏苏笑,“其它的?除了骨髓,他还想要其它的吗?我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可图的。”
“有没有可能,萧大爷是真的不想再瞒着你呢,苏苏?毕竟,捐不捐献这个事儿,萧大爷又不是料事如神,他总归是要赔上一条命和你赌这一局的。”若水觉得凡事还可以往好处想。
苏苏见了若水担忧的脸,仍是微笑,大咧咧道:“若水,我没往好处想,不是因为我够阴暗,而是因为我还没有想清楚究竟要怎样罢了。这种事情发生了,多少有点刺激人的,你也知道。所以,我只想着先尽力做好移植,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若水见了苏苏的笑脸,放松之余又皱眉,“苏苏,你能这样讲,我是很欣慰,但你这妮子,遇到坏事情总是太逞强了一点。”
“好说,好说。”苏苏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