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国人物评(上)(1 / 1)
日本战国人物评
北凤
古语云:鉴人知得失,观史知兴亡。
日本之战国起自应仁之乱(1467),断代于织田信长继承家督(1551),终结于小田原合战(1590),而尾声延续到关原之战(1600),乃至大阪之阵(1614、1615),前后一百五十年。
若以我国的春秋战国时期相比拟,其前八十余年可喻为春秋时代,其后六十年可比为战国,但两者有明显差别。中国之战国绵延二百五十余年,加其前现春秋时期三百年,前后共五百四十九年。****秋战国,诸侯为正式封国,往往臣弑其主而不易其祚,违者不过齐之田氏代姜、赵魏韩三家分晋,两例而已,此亦标志战国时代开始,其后再无。一国之兴,累数代之力,一法之变行十年乃成,宗庙之亡,其民三代思怀,正如始皇帝之一统,曰其“奋六世之余烈”,其实秦自襄公之兴而论,何止二十代!中国之战国,乱而不杂,礼法虽失而知爱民,纲纪虽乱而军伍严整,不似日本之战国武者于路杀人,列国兴亡之数,有章法可循。
日本之战国,前后不过百年,其剧烈者不过五十年,而群雄并起,臣弑其主而灭其家,下克其上而有其地,流亡如草,盗寇四起,武者践踏生死之柄,非操刀者不能存立。一家之数,因一人而兴,因一人而亡。一家之兴亡,或传不过两三代,如斋藤、尼子、三好、龙造寺、大内、松平、今川、宇喜多、丰臣;多不过四五代,如武田、北条;其间强弱起伏,而终以臣服得存家名者,不可胜计,如岛津、真田、毛利、上杉、织田等;即使如幕府将军德川家,其自清康而来亦不过三代。何其兴也之速、亡也之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今论其成败以为世人之鉴。
此文是写人物评论,非是写人物传记,因此不是数点人物逐一讲述,更非照史唠叨其平生事迹,而是略举数事,或用一家相承,或用参杂对比,论其功过,究其得失。日本战国人物纷纷纭纭,亦不能尽述,唯举其中自信长以来强势数家。
在日本战国之中,甲、骏、相同盟三国,合其力能得半天下,皆有取天下之势,而三国竟相继至于国破家亡,反不如其属下之真田、德川诸家远矣,实在令人感叹,今从此三家开篇。
三家之中又以甲斐武田家最为后人所称道,其家主武田信玄公,怀有天下之雄才、驾驭二十四名将、坐拥甲斐之悍卒、盘踞王霸之基地,其所制定之《武家法度》又为后来德川幕府所用,正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全矣!而竟为织田、德川后生小子所灭,家名不保,常使人扼腕。究其根源,天命乎?人事乎?欧阳修编史《五代史?伶官传》曰,“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今述武田信玄之所为,以证其事,即从甲斐武田家武田信玄公晴信起论。
有人说武田家之亡,皆系胜赖一人,我以为不然,武田家之亡实是信玄一手所至,容我徐徐道来。
关于我所说的武田家诸般有利条件,或许最令人怀疑就是地利,因为我观史书评论多把武田家的居地作为不利因素。
打开日本战国地图,如果让诸位选择一个大名的立足之地,会选在何处?山城?美浓?越后?关东?不,都不是,我认为有两个地方最有利:飞蝉、甲斐。这里顺便提一下荆柯守的《战国逆风记》,故且不论书中的内容如何,单看他取飞蝉作为黑川庆德的根本,这份眼光着实让人佩服。
作为日本战国时,初期发展的最佳条件如下。
一,山地。日本是典型的封建制社会,每一城每一地都田家族盘踞,容易与中央离心。若是定都之后以发身之地不迁,则一旦诸侯叛乱就会孤立,所以只能迁都另定,以两相照应。若初始为平原,兵足粮广,迁都之后易成尾大不掉之势,不用诸侯起变,自己已先内哄。所以先居飞蝉、甲斐之一为本基,日后平定天下又择美浓或武藏之一为国都,则可以形成一主一辅,共制天下之重。取甲斐为例,若定都东京则以甲斐为屏障相辅,若定都美浓则以甲斐为东镇,制关东诸侯。以往室町幕府正是因为京都与关东并重才生乱。再则山地贫瘠,他人往往无意争夺,一旦失利,容易臣服保存家名,等待日后再兴,正如三河之于德川。三则山地贫困,处境艰难,容易激发进取心。四则山地兵卒多强悍,能以之征战,作为攻取天下之本。
二,国中须要有主体河川。因为是山地,地形复杂,地方豪族容易分裂割踞,如信浓,所以须要有一个主要人口居地,形成向心力。
三,紧邻大平原以为出路。因为本身为山地,石数较低,难以自给,所以必须周边有大块的平原以资攻略,巩固根本。而且平原多处,以免一家强盛将出路封住,最好有河谷直冲,利于攻取后控制。
四,周围要地须成环拱之势,据之以制四方。
五,位置要处地之要,而不当兵之冲。处地之要,是指地理位置重要,有利于制天下之重,且日后有发展城下町潜力。不当兵之冲,是指非兵家必经之路,这样在弱势的时候不易受到周围过路兵马的攻击。如加贺整日受到四面的过路兵马攻战,而紧临的飞蝉姊小路家虽是庸碌之辈,却延续很久。
诸位看一下甲斐,是否与上述条件相符?
当然这只是单纯地理而论,事在人为,信长所居的尾张与上述数条多相违背,而几乎取得天下,这是信长公以个人的雄才伟略扭转不利。再看姊小路家居有霸王的地利,却碌碌无为,坐待人灭,这是地理不如人和。
我们回头再论信玄公,不知诸位注意到没有,我赞武田信玄时,只用“雄才”两字,从来成语“雄才伟略”,我为何只用“雄才”两字?自是因为我认为武田信玄无“伟略”!这是武田家灭亡的根本原因,武田家兴也信玄,亡也信玄,兴亡皆系于信玄一人。在信玄的一生中,武田家是为信玄而存在,而非信玄为武田家而生,故而,武田信玄凭借自身的卓越才能,使自己成为战国最耀眼的将星,成一人之名,而无法使武田家家天下。
以甲骏相三国同盟为例,武田信玄只为与上杉谦信一较胜负而签定盟约,此举只是争一人之名,而非一家之利。三国同盟,谁是赢家?历来都说是三家共赢,今川氏可以放心上洛,北条氏可以专心攻略关东,而武田家可以一心经营信浓。其实大错特错,三国中最大的失败是武田家,武田家不是“可以”一心一意攻略信浓,而是“只能”攻略信浓,这样就不得不与上杉家相互牵制,坐观他人问鼎天下。对上杉家来说无所谓,因为上杉谦信本就没有野心,而武田家却就此锁定,东、南两方都是盟友,只有西北山高谷深的信浓是出路,使信玄前半生都虚耗在信浓和与上杉谦信的交战上抽不开身,龙虎相争,两败俱伤。观武田信玄一生,在他继承武田家时,其父信虎已经完全控制了甲斐国,并把触角伸向信浓的诹访,而终武田信玄一生,也只是扩张了一个不完整的信浓和一个穷途末路的骏河,而且骏河是在年近五十撕毁盟约取得的。这样的成就不说与织田信长、毛利元就、德川家康、岛津义久等人相比,就是与同盟中的北条氏康相比也实在汗颜。
玩过日本战国游戏的玩家都知道,用武田家是最简单的,上策取关东,中策取骏河,下下之策才是攻略信浓。这是从地理上决定的,关东、骏河都在甲斐的眼皮底下,就近攻取,易于控制。反之攻略信浓,即使击败上杉谦信,而甲斐与越后各在一方,岂能控制?就如上杉谦信自己虽然破入关东,围小田原城,也不过是徒有管领名号,却不能拥有其土地。何况甲斐又处在两强之间,一旦交恶则祸起腋肘,枕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谓远交近攻,上杉家兵盛将强,又地处偏僻,何必与他苦争长短,不如言和罢兵。骏河与关东土沃民饫,足立根基,时值北条家与今川家不睦,正可以联盟一家攻取另一家,而据有其地,再说向关东攻略也不见得马上就同北条家开战,武藏、下总等地尚未完全被北条家取得,正可使一招“卞庄杀三虎”。信浓豪强林立,不足以形成威胁,岂不是一道天然屏障,若有人试图一统信浓,或有外势侵略,则可待两败俱伤之时出兵盗取,岂不比自已耗心费力的攻占省力的多,或许还能赢得大义之名。若信浓不变,则可全心全意经营关东或骏河,待兵多粮之广时再一一讨平,相信也比他以甲斐一国之力攻取容易得多。
此是信玄方略失策。故且不论成败,与之相比,北条家始主早云以关东为攻略,据沃野以为基本,雄图天下,胜之多矣。后来北条氏纲、氏康、氏政能够坚定不移的继承这一方略,亦是有大智慧。而今川义元能够结盟巩固东、北两方,全力西进,谋求上洛,也是明智之举。
武田信玄死后,遗嘱三年密不发丧,使影武者替身,世人皆称其智。我常笑之,此亦武田信玄之大过,武田氏之亡,此为直接原因!单问一句,即使保得三年平安,三年之后怎么办?信玄竟目光短浅如斯,先前其大略之失亦不足为怪矣!众人皆知信玄之四子胜赖,出自诹访湖衣公主,素为家中疑忌,倘若信玄直接传位给他,家臣虽然反对,能奈主公遗命何?即使不传其位,而死后即发丧,胜赖也可凭借一场内乱树立威信。然而武田信玄竟选下下之策,传位于胜赖之子,一介幼童,三年能长成么?况且其父代权,若他有能力夺其父之位自立,则负不义之名;若他无能力,即使胜赖让权也无益于武田家,如此则为武田家埋下祸根。而在武田信玄死后执掌家权的胜赖,也因为三年密不发丧的遗命,失去了在武田家树立威信、统一家臣的时机。其实死后密不发丧之事早已有之,昔武侯诸葛亮与司马懿交战,逝于五丈原,恐在撤军途中为敌攻击,乃使密不发丧之计。然而以武侯之智、姜维之贤,武侯亦未尝敢言三年,摆脱敌军后即号哭发丧。夫人言鼎沸,敌之耳目左右伺机,岂有禁口三年而密不泄者?密泄而后丧,徒留他人笑柄。武田信玄不通其中决窍,自以为得计,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听闻胜赖每率军出阵,信玄必使他举信玄之旗,使人以为是信玄本阵。我常慨叹,信玄何其不智!如此得胜则是信玄之功,失败则是胜赖无能,与德川家康生前即传大将军位给秀忠相较,信玄实在差远矣,无怪乎天下终归德川家。所以信玄是以武田家成其一人之名,而非是以一生之力振兴武田家,一家之名与一人之名相差远矣,一人之名易成,一家之名则为长久计,将在后面丰臣氏论述。
或者有人用三方原之战辩道,“信玄公死的太早,若他不死,织田与家康小儿如何能当?天下尚不可知。”此人最是无聊,织田信长死时不足五十而有半天下,丰臣秀吉年到五十而一统天下,武田信玄早干什么去了!且看战国大名,除北条早云、毛利元就等廖廖数人,信玄五十三岁已非短命,其对手上杉谦信才活到四十九岁,信玄比他还多活四年呢。
关于撕破与今川家的盟约,此亦是武田信玄之失策。我说得倒不是信义方面,而是实利。在战国乱世之中,信义已荡然无存,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虑,苟或有利,撕毁一道盟约又何足道哉。有人会说,“既然谈到实利,先前你不是主张武田家攻略关东和骏河吗?怎么前后不一,何其改口之速也!”我道,“不然,此一时,彼一时。时势变幻,谋略亦当随之而变。”若初时与今川家交战以争骏河,利在何处,能得骏、远肥沃之地,且不用与上杉交战;害在何处,今川家当时的势力较强,攻取较难。然而与今川家交战的难度能超过川中岛五次会战么,我想不能,何况当时今川与北条家正在交战,若联一家攻取另一家,其利大于害,可用。而此时呢,利在于今川家当主氏真无能,实力薄弱;害在何处,家族内部有嗣子信忠反对,外部撕毁盟约必招致北条家敌对。外敌倒也罢了,试问哪一家又不是在与外敌周旋中挣扎生存?然而以骏河一国舍贤子、良臣,不值!古语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倘若有人,何愁不得地,倘若无人,得地亦必失。而且今川氏的领地又不是独取,乃是与德川家共同瓜分,德川家如何?新兴的强势!其西面与织田家结盟,一心攻掠东方。武田信玄此举岂不是舍昔日盟友引寇入室,驱今川之羊喂德川之虎,自断一臂,另树强敌!实属不智。然而武田信玄就坐困甲斐两国,无处发展了么?不然,其时,信玄掌控南信浓,何如从天龙川南下,直取三河!今川氏真昏庸无能,不足为惧,况且又是盟友,或者还能请求援军;北条氏有盟约,且关东未固,亦当不致毁约为敌;上杉家关系已经缓和,谦信又无争霸之心,向来忠于将军,今将军义辉新被松永久秀所杀,正可以高举义旗,为将军复仇,谦信必不相攻。如此后方稳固,内部团结,明为上洛,实则攻略三河、尾张、美浓三国,并把新兴的尚在弱势的德川与织田两家一举歼灭,既可得地盘,又可除强敌,岂不一举两得。到时候再反击今川氏,哪能抵挡。
凡此三失,足以限定武田信玄的成就。武田信玄实是一代枭雄,关于其文治武功,众人皆知,我亦佩服。然而,他有力有谋,百战攻掠,亦不过拘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无放眼天下之伟略。当其不拘小节,夺其父之权柄,自立为家督,何其果敢,是其智也!当此之时,武田家本有可能一举而成天下人,然而信玄却以此机遇换得了自己一世英名,实为其自私之失。至于他死后,即使没有胜赖的长篠之败,武田家也不过是臣服中央,得保家名,再无争霸天下之机会。
武田胜赖
虽说武田家亡于其手,多被世人人指责,然而,我认为胜赖非是昏庸之主,当然也绝非出色名主。倘若信玄方略得当,以胜赖之才守成还是绰绰有余,然而,武田信玄一方面因为方略失误,没有留下一个稳固的基地,另一方面因为四处交战,没有留下一个盟友,周围织田、德川、北条无不欲灭武田而后快,只有上杉谦信许诺不攻。最重要的还是一个阴谋,——三年不许发丧,这个阴谋的最大的受害者却是他的继承者。武田家可以三年不攻,可以三年不发丧,可是对敌人有什么危害呢?没有!一点危害都没有。无非你武田信玄不死,大家就不敢动甲斐,那就再等三年,反正你总有死的时候,反正对别人没有损失。可是对武田家本身却是个极大的损害,首先是对家督的信任危机,一个笼罩在父亲光环下的胜赖,又没有得到父亲的合法授命,对家中的重臣有什么权威呢?其次是是对家督自身的压迫,在这种情况下,家督的权力行使不下去,不得不极力的表现自己,这就与家臣的保守出现了矛盾,这座大厦注定要崩溃。还有一个更严重的潜在危险,假如有人并不畏惧武田信玄的名声,而决意灭亡武田家,那该怎么办?那个影武或者能应付那些试探性的战斗,倘若遇到真正的决战,必定露陷,这时候再告诉士兵“主公早已死了,这只是个替身”,士兵会有什么反应呢?无论多么精锐的军队,我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必定分崩离析。倘若武田信玄回国发丧,已经受到重创的织田德川联军三年内是不会进攻武田家,武田胜赖正可以趁着这三年时间,树立自已的威信,巩固势力。而现在这个机会失去了,德川与织田家却趁机恢复元气,向武田信玄的没有权威的继承者发起了攻击。
还有一点,武田信玄死后没有留下一座象样的城池。信玄所言,“人即城,人即垣,人即池。”这的确不错,得人者得天下,但信玄能否保证后人个个如他一般英雄盖世?凡世间事,满必溢,盈必亏,盛极则衰,强弱交替,一张一弛,是其道也。城者,何也,乃立足的根基,城虽不足久恃,然足以度一时之厄。譬如在江河之上修建水库,若无湖泊水库,则江河必暴涨暴落,天雨则洪,天旱则涸,这也是日本战国大名家的兴亡写照。若有湖泊水库。天雨则蓄之,天旱则济之,非遇极灾,则可稍扼一时之难,这才是城池存在的意义。昔日唐张仁愿筑三受降城,都不筑瓮城,言道,“兵贵进取,不利退守。寇至,当并力出战,回首望城者,犹应斩之,安用守备,生其退避之心!”可是三座受降城却是张仁愿力排众议,坚请数次才得以修筑以御突厥,如张仁愿这般才是深明城池之道。可怜信玄,一介武夫,如管中窥豹,自诩得所,不能全观,诚令吾后人嗤笑。今日国家亦当引以为诫,凡势必有盛衰,须居安思危,先为预备。行正道,取常势,以为长久,这是儒家以仁义治天下的意义,可惜儒家以正废奇。奇之道,以弱胜强,以小胜大,险中取胜。行奇道,治反也,反,则必不长久,如武田信玄之兵虽纵横甲信,然而没有城池作为根基,注定不能长久。正奇相济,方能成事。如今国人亦多以奇废正,实不足取。
所以,即使没有长篠之战,织田与德川家亦必会灭亡武田家,武田家能抵御吗?我想除非胜赖有如信长一般的奇才和运气,怕是不能扭转乾坤。武田胜赖只剩两条路可走:死,还是臣服。由于信玄的威名所镇,胜赖必然不能选择臣服,否则必为后人所唾弃,况且武田家之人皆性情刚烈,岂能伏首事人!胜赖唯死而已。
武田家之灭,实非胜赖之过,最终胜赖成了一个反衬信玄之名的牺牲品。
与武田家结盟的北条家,初代当主北条早云,实在是一代英杰,以一人之力浪迹于异地,而夺取一国,创后北条家百年基业,开战国之风,实在令人敬佩。尚不止于此,与武田信玄相比,他的关东攻略实为北条氏开启问鼎天下之基础,而其生前即传子氏纲执权,确保北条氏以一介武士成为异地国主的传承,实胜信玄多矣!然而,古语有云“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北条早云可以说为子孙做到鞠躬尽粹,北条氏之亡只能说是其子孙无能了。氏纲、氏康、氏政虽都是明主,却无人能再有早云出色的谋略,或许有人用氏康反驳,其实不必,试想若以早云的才能,关八州并无强势,再过三十年必落北条氏手中,有了关八州的基础,再取东北,然后全力西向,谁能挡之?可是氏纲、氏康、氏政凭早云留下的两国之地,经历三代七十年经营,才堪堪收下关八州,时间不等人,三人这般慢吞吞的怎能成事?这时丰臣氏已有日本半国之力了,大势已定。与信长相比,以尾张一国,连破豪强,二十年而取京畿,差的不是太远了么?
话说回来,氏纲、氏康、氏政其实也是有目共睹的明主,或许有人嫌氏政差点,氏政虽比不上氏康,但如果把二人的位置互换一下,北条家的命运应该差别不大,好像北条家还是在氏政时代的土地进帐最多吧?三人既然能力出色,又能继承早云的关东攻略,眼光其实也不差,守着早云留下的基业,怎会坐失天下?……,唉呀呀,又有人反驳了,“氏政不清楚天下大势,与丰臣相抗,导致北条家灭亡,你怎能说目光不错?若是他暂时屈服丰臣氏,像老乌龟一样等秀吉去死,或许还能争夺天下!”朋友,不要激动,我们现在说得是在战国乱世中争夺天下,倘若北条家臣服的话,丰臣氏已经统一天下了,这天下还有什么好争的?至于说丰臣秀吉死后争天下的话,这是典型的事后诸葛亮,谁知道丰臣秀吉死那么早呢?若是因为北条家臣服而改变历史,丰臣秀吉像早云老爷一样活到八十七岁,岂不糟糕之极?我现在分析历史人物的得失,是根据他决策的时刻的形势及以前的情况,而不考虑以后,因为一旦历史改动之后,向什么方向发展,谁也说不准。再说势强就一定是大势所趋么?不臣服强势就是目光短浅么?那织田信长在桶狭间之前、毛利元就在严岛之前不如干脆一头撞死算了,要是兵多势大就是大势所趋,那大家也不用打仗了,都来拼命发展内政,最后点一点兵数石高,好,你多过我一百个足轻,是你赢了,我就臣服于你,这样好啊——不用死人,像话么!要是这样上杉家肯定最先几批就淘汰了,上杉谦信也称不上什么“军神”了,而北条氏康就该称为“农神”了!
初始,北条家连出数代明主,方略正确,又有根基,本来有希望成为天下人的,为何到后来国破家灭了呢?不要再说氏政,即使氏政选择臣服,此时的北条氏终是没有取得天下的势力了,不是么?氏政选择与丰臣氏相抗,不过是在赌一赌北条家的命运。他思想上有些保守,还是用古老死板的政令,从没有与织田、丰臣交战过,当然不清楚新式专业军队的威力,所以他据守天下名城小田原奋力一搏,只可惜这一搏的错误再也没有机会纠正了,小田原一失,北条家灭亡。
为何?为何?北条家的每一个人必有此疑问。
我想,北条家之灭归根到底还是在小田原城上。小田原为北条氏五代居城,堪称天下之最,有“北条氏的乌龟壳”之称,连上杉谦信、武田信玄都铩羽而归。“乌龟壳……”,“乌龟壳……”,正是小田原的坚固,消磨了北条家的进取之心,与武田家恰恰相反,武田家无一坚城,重于攻,失于守,守为不可胜,是为正,攻为可胜,是为奇,武田家行废正取奇之道,故而三代而亡;北条家百年守一城,一步步稳扎稳打,重于守成,而失于攻掠,是取正废奇之道,故而四代(氏直时氏政尚在)而亡,奇正之辩,其中喻矣。或有人说“北条家也善攻啊,否则,怎能取关东之地?”观以往北条家诸战,每逢大战,必先退守,而后反击,如川越城夜袭战、小田原城退上杉,这实是高明的战法,竟成为北条家的战术模式,然而再高明的战法一旦成为定例,其亦必有弊端,至于丰臣秀吉围城而一举破灭。
观早云一生,初居兴国寺城,取伊豆而迁筑韮山城,取相模而再迁小田原城,攻守兼资,实是大智慧者。当北条早云初取相模,势孤力弱,故而在小田原休养生息,龟缩伺机,隐忍十五年,以此战法应付三浦家,是不得已。而子孙竟以为得所,引为典故,时时效仿,实不知早云在取伊豆、相模之时皆用险计,奇正相生才能成事。北条早云一人而三迁其居城,因事利势,而至于氏纲、氏康、氏政凡三人而竟无一迁,偏安于小田原,我实在不解。且不说后来整个关东,当氏康攻破武藏时,小田原已是偏居一隅,不利于掌控全局,怎能实现关东攻略?倘若是早云,必将居城向关东中心迁移,利于攻守。氏康墨守陈规,拘于小田原,故而虽数次破敌,终难对关东形成有效控制,直到后来通过三代人的努力,用循序见进的方式,才最终取下关八州,然而此时时间太久,北条氏的优势已经不在。再说小田原城处于骏河与甲斐的夹击之下,本就非是作为居城的良选,至于后来丰臣秀吉与北条家交战,一来便围攻小田原,皆因小田原当兵之冲。北条氏政身在关东,不清楚丰臣的势力,是可以原谅的,倘若他的居城在武藏或下总,与丰臣军一战而发现不利,此时求和臣服亦来得及,虽然削封是一定的,但不至于灭家,就如同岛津家。可惜他的居城就在小田原,而丰臣氏首攻的就是小田原,等到氏政一战不利,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
若氏纲、氏康、氏政有一人是开拓之主,当于关东平原要冲这地另择新居,一方面易于控制关东,进取天下;另一方面可以磨练子孙的进取之心。相较之下,丰臣秀吉将德川家康封在关东八州,定居于江户,自以为使他远离,亦是不智之至。用建江户城来消耗德川的财力,还不如让他居于小田原,要知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旧城虽是现成的,但同是也会对扩建起到限制作用,人都有惯性,很少去打破常规或现成的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理论虽然正确,却很难被人们接受。
当然,倘若北条家另迁新都,也有不利于的方面,首先是建设要消耗资金,其次在与上杉、武田的战争中没有小田原的保护,兵力要受到较的损失。我以为北条家既然以关东为攻略方向,而且这个方略正确,就应该惯彻下去,所以迁都是利大于弊,毕竟定都小田原导致北条家关东攻略进展的太慢。
总之,北条家的大政方针正确,然而,在执行政策时的过于保守,倒是氏政有些进取之心,可惜志大才疏,事竟不成。其实北条家百年基业皆是早云一人奠定,其子孙氏纲、氏康、氏政皆不过守成而已,无一人有非常之才。北条家在内政方面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采用用四公六民的低税,甚得民众拥护,而且经北条百年,无一人谋权内乱,始终团结一致,在这乱世之中实在令人钦佩。
至于三国中的今川家,有人觉得原因最明显不过了,然而我却最是混乱。
今川氏是将军足利家的亲族,有俗歌道“公方无嗣吉良继,吉良无嗣今川继”,是说今川家有资格继承将军。今川家的强盛,在我看来倒不是因为什么明主,虽然氏亲有些才能,甚至首次将矿工用于军事,又制定《今川假名目录》,但他极少自己出战,又曾为武田信虎奇袭大败过,军事能力可见一斑,至于收复远江,则是因为那本就是今川旧领。今川家兴起,得益于转型较早,战国大名的兴起皆因守护、管领与基层脱离,导致豪族夺权,今川家在较早时期通过检地转型为战国大名。今川氏亲主要是完成了转型工作,在领土扩张上建树不多,到了今川义元,乃挟守护之名,以优势兵力逐步扩张,而现扩张的方向也就三河一国,又无强势。所以义元虽号称“东海第一弓”,其实在战功方面也并无多大建树,今川家的发展主要还是借着家世的名声与本身的势力够强,当今川家为两国守护时,甲斐武田氏才刚刚统一一国,东边的北条家也才巩固下相模,周围更无人能抗,于是用众多的前朝家臣、数倍于敌的士兵、雄厚的石高垒起几个胜利,换来名不副实的声威。而且今川氏的战国大名的转变并不彻底,仍然盛行一些贵族的浮华之风,今川氏真玩物丧志就是个例子。或有人问我怎么不提义元,其实,今川家的势力够强,而义元能与武田、北条两方结盟,怀有上洛之志,其战略也算不错,若是没有桶狭间,以他那样强大的兵力,敌已先闻风丧胆,一路降伏,若是入京,大事一成,大家恐怕只会说句“成大事不拘小节”了事。
今川家世风奢华,公卿之陋习甚重,即使入京,亦未必能重新统一天下,无非使足利幕府多延数年。举其中一例,与北条家相比,今川由于从旧守护转化而来,所以对待本国与征服的领国存在差异,有民谚道:“远江人去种粮,三河人去打仗,骏河人整日宴会高歌”,这是明显的歧视,三河与远江的人怎会为今川家拼命?王者以四海为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民莫非王臣,怎可将治下的百姓分三六九等呢?有人常说,日本民族因为重视血统,故而战国时百姓拥护本土贵族,而仇视处来者。这的确是一方面,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却是统治者本身有意的实行歧视政策,遍观日本战国大名,凡借重旧有的根基势力发展起来的,其本身为了得到本土的豪族与民众的支持,多数对本土与领地区别对待,结果就导致本土与征服地的矛盾,所以,他们往往在初期势力较强,能迅速发展为一方霸主,但在领土达到一定程度,由于内部的矛盾縻羁,便开始力不从心,如甲斐武田氏,其甲州豪族与信浓的豪族始终心理上有差异。倘若这真是由血统观念造成的,那么北条家以异地人占有相模,应该受到强烈抵抗才对,相实事恰恰相反,相模、伊豆的民众十分拥护北条氏,只因为后北条家实行爱民的政策。还有后来一些新兴的大名,因为没有什么本土力量可以凭借,便在各地落地生根,完全可以驳倒血统观念的观点,如信长在占领美浓时,以后的越前柴田、京畿丰臣政权、移封关东的德川家,以及织丰、幕府时代封在各地的以战功出身的大名前田、蜂须贺、黑田、加藤、福岛、细川等等,数不胜数,都是外人领主,又无根基,只因为实行平等轻松的政策,将征服地与本土一视同仁,当地民众亦无剧烈反抗,都认同了这些新领主。所以,所谓的“本土观念”完全是统治者政策不当造成的,从来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当政者如何待民,民亦如何报之。若说是血统观念,可以解释骏河的今川家无法统治三河,但为何后来三河的德川家却统治了骏河呢?这只能说是政政策的因素,今川家的积习太重,连骏河与远江、三河三国之间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即使入京,又怎能处理好诸国之间的关系呢?今川家本就没有志在天下的胸怀。
然而以今川义元的实力,上洛原本完成是可能的,桶狭间一败实出意外,倘若再走一次,历史未必会重现,成也一战,败也一战,这是所谓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历史的进程趋势是必然,而历史的真实过程却是偶然。
今以三国同盟论述方略,武田家是方略的根本性错误,北条家、今川家虽然方略大致正确,然而因为本身的失误,却无法将方略完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