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1 / 1）

他的声音虚弱而游离。但听在我的耳中，却宛若惊雷的轰鸣。

人死，果真能复生么？这世间，果真还有人能够，逆了轮回，覆了生死么？

我犹疑不定。

他笑了一下，隐忍许多的笑颜在光线里，有点模糊。“你以为我为何能够术剑双修呢？”他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我的身边，恍若回光似的妖颜上有着健康的血色。他站在我的面前，一致的身高，使他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这世间惊才绝艳的天才不可胜数，但很少有人能够如我一般术剑双修，你可知为何么？清落。”然而他不等我答话，又惨然一笑地说道：“因为我是被药族淬炼过的人，或者说我是药奴也可…”

他虽说的轻巧，但神情却有着浓浓的恨意。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药族这个名词。以前母后和我讲大陆的种族分布时提过几个特殊的种族，深居内地的瞳族，栖息大海的御兽族，以及缈无踪迹的药族。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药族，母后当时也只是随意一提而已。而之后第二次听到药族，是我苦心寻找破解夕月的＜星象之体＞一个很老的占卜师说过大陆古老药族的存在。第三次，则是这个我欲杀之而后快的男人，告诉我药族的真实存在以及能够起死人，肉白骨的能力。

这天下大陆，我所不知的，还有多少？

“夕月也和你说了吧，我们都不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他竟然伸出左指颤颤地抚到我犹疑的脸上。

我退了几步。

他的眸子由欣喜欢喜开始变得有点难过。他尴尬地放下手指，说道：“我和你都是帝雪国的人，那个天生就在术法上有天赋的国家。而我们，则是站在整个术法巅峰的帝雪皇族。”

我这一次没有太多的怀疑和惊讶，从当初星朽在我离开＜剑阁＞后便被赐死，从我梦境里那个目空一切的男子，从我的术法天赋，从我父王对我越来越敌对的态度。我丝毫不怀疑我是那个敌国的人。

“呵，我虽是那个帝国的皇族，但天生只能练剑道，母后与我一起受尽了父王的白眼和辱骂。你出生那年，帝雪国圣雪峰的雪莲大绽，那一夜，竟然绽放一半。整个皇族引你为傲，却不料第三天，父皇流放了我们。”他说到此处，眼神一暗，“漂泊大陆三年，哪里都在战争，哪里有安宁的地方。你那时年小，不懂什么，可我知道母后是怨恨我的。后来，我们遇到一个垂死的药族男子…”

“然后呢？”我见他停顿下来，便冷然地问道。“我让你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还不够么？”

天上浮云几朵。偶尔飞过几只飞鸟，苍蓝的透明。

他却站不稳似的，随意地坐在了我的面前。“我知道夕月在都城内设置了大阵，那四万军士，只怕早已被困住了。我和你说这么多不是在拖时间，我只是在等一个人。在这之前，我只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我拈动了手指，看着他问道：“你以为我会信你么？”

他不在意地一笑：“你也看的出我是在用＜回光＞吧。现在的我，只能施一个术而已了。”然后他认真地看着我“你果真不想复活夕月么？”

“呵，那所谓的药族，不是能够起死人，肉白骨么？怎么还会垂死？”我有些讥讽地笑道。

他的神情一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如此，但那天，母后确实让我替代了原本被他选中试药的你。那一夜，可真是钻心蚀骨的痛。清落，我害得你和母后被流放，所以我不觉得怨恨。以后虽然每晚我都要忍受那些切肤的疼痛，但能够得到力量，能够变强，我觉得也是值得的。”他低着头看着铺在地上的白色岩石上雕刻的剑纹。“只是，虽然我能修术诀了，但到底，我们回不去了，只能流wang到这个南风之都里。然后，遇到你那个男人，然后我们成了这里的王储…”

“清河，那是你的事。说了这么多，我只想知道，你怎么复活夕月？听你的语气，你遇上那个药族的人，也只是运气偶然吧。”我打断了他的话，手中的术法完全拈成。

“我知道药族在哪里。也可以教你，让她回一魂留一魄，以傀儡身份，陪你去那里。”

“你知道你，真多。说出你的要求吧，清河，我被你说动了。”我松开手指，然后随意地支了一个屏障。一个透明的光障拔地而起，护在我们的周围。上面游离着丝丝的黑气。

“这就是＜寂＞阶的力量么。”他有点艳慕地说道。

“你是要做王么？清河。”

“我活不过几刻了清落。”他笑了笑“再说，我之所以要做王，你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他神色不在乎地说道：“我只想你帮我杀了父王就可以了，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估计他早就到了。”

“西北角。”我不惊讶，不犹豫地点点头，说出了那个一直隐匿在一旁的人的气息。

我怎么会惊讶，怎么会犹豫。当初他不顾夕月身体，要我在那个帝都使者面前施术时，当清河攻城，他袖手旁观，丝毫不在乎夕月为我耗尽灵力时，我就起誓，要一点点讨回那些所欠的。什么父子血脉，骨肉情深，在这个累累白骨上的王位面前，什么都是假的。更何况，他还不是我的父皇。

“你来。”他对我招了招手。

我周身绕起了雄厚的灵力。然后我走向他，站在他的面前，看着坐在地上的他。

“我给你我所知道的秘术，相传为药族的绝顶秘术。能够生硬地留住七日之内死去的人的一魂一魄，制成守护傀儡。”

“守护傀儡？”我眉头大皱“你不是说能够复生么？”

“你以为药族人人都能够复生之法么？当初那个药族男子告诉我说，只有他们的族长才能够拥有那般的大神通。他希望我将来能够术剑均达到＜帝＞阶时，能带着他的骨灰回去。告诉族长，他的试验是大道，不是岐途。”

“药族族长？清河，你说怎样的人物才值得他出手一救？”我的语气有点生冷。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完美无憾的事。清落，当初我吃下他的药后，不也是要忍受那蚀骨的痛，才能拥有＜玄＞阶的力量么？”他的神情有点寞落“若是那般容易就能复生，你会信我么？”

我沉默，不语。

“制成傀儡需要完好的肉身，七日之内还没散尽的灵魂意念，以及＜寂＞阶的灵力修为。这三者，你都不缺，只是，那个男人告诉我，倘若没有药族的特殊血脉，外人用此等法诀炼制傀儡，只能是散尽一身修为才勉强可成。”他抬头，光芒快要散尽的瞳仁看着我：“清落，你还想复生她么？”

我没有说话。

屏障里有着淡淡的花的香味，迷人心魄。

“虽然我也喜欢她，但换做我，我是不肯的。清落，你需想明白了，虽然你能有七分的把握，但到底，是需要冒险。假若不成功，你也只不过是一介凡人了。”

“我说过让她等我到达＜帝＞阶时就去同她一起轮回。但黄泉那里，肯定很寂寞的吧。清河，我让你活了这么久，你也该告诉我，那个术了。”我看着他和我一般的妖颜。眉目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我之一生，从来都是为别人而活的。但现在我要为自己活了。即使违了轮回，逆了生死。即使散尽术法，沦为凡人。又如何？

我从来都不要高高在上的王位，从来都不要术法通玄，肉身成圣得道长生。我只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此而已。

他洒然一笑。笑容里有真正看开后的了然。“清落，这些年来，我所做的那么多，我从来都不觉得后悔。真的，有你这样的弟弟，我觉得很好…真的很好…”最后他妖颜上的光彩开始消散，他用手指触到我的眉心“你会＜噬生＞么？那就来吞食我最后的力量吧。然后替我杀了父王。”

我感受到那传入眉心的玄奥的术诀，沉声道：“如你所愿。”

一道道光线从他体内来回穿过，丝丝的灵力和剑意透过那些光传到我的身上来。一如当初那个被我杀死的剑师一般，血肉模糊。

我仰头，闭目。孤傲地站在撤掉屏障后，温暖的阳光里。

头上又飞过几只原本只能在冬天出没，一生鸣叫一次的悲风鸟，凄凉的悲声。

声声喋血。

我漠不关心地站着。

只是听着那些声音的时候，恍惚地想到那个曾经做过的梦境。在那个梦境里一望无垠的雪原上，清河就那么淡然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他的身上有着暖暖的光辉，将他衬的温暖而平和。整个梦境里他只有一句话，他说：“王弟，我只希望你能活着…”

只是现在，这个曾经艳绝天下的男子，这个术法兼修达到＜玄＞阶的男人，这个帝雪国曾经流放的皇子，我的哥哥，清河。却如此地死在了这个异国的都城里。

这一年，他二十七岁，我二十岁，帝剑国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