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1 / 1)
这一日,箭矢漫天,都城内大风起。夕阳,残照,殷红的妖娆。
血流遍地。
内战起。
随后的几天里不断有人进来通报战况。那些守城的一万多军士战死过半。清河抱定了要覆灭我所有力量的心思,再也不提归降的事,四万大军依照<六合白象>阵法攻城,竟然只折去了一小众士卒。
夕月在这些天里更加显得虚弱。她不断地占着星辰。有时候她甚至都会,穿着占星术袍,去十里外的边城替那些军士布下防御大阵。虽然那些阵法,第二天总会被传自〖北巫之都〗的破阵术<六合白象>的衍生术,破去。但她总是虚弱地对我笑笑。然后安慰我道:“布了那些阵法,总要他们多费些时间。这几**们攻的很急,多半是粮草不济了。”
我看着她黯淡的金色瞳仁,总会心疼地抱紧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体。不说话。
我的父王则安然不动地在他的寝宫里。每次我去的时候他总是在和夕娫王后谈笑着,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来意和目的。他每次都是和王后谈笑到一半时,才惊讶地发现我,然后询问我一下战况。他听到那些伤亡的时候,总波澜不惊地说:战争总是会死人的。然后在我提出让他去牵制清河的时候,他又会笑着对我说:王总是由你来做的,清河他违背不了。这样的把戏,他一点似乎也不厌倦地玩了很多次。多到最后,我终于不去烦他了。
宫里的剑师和占卜师早已被抽调到了边城,整个王宫里除了唯一的<玄>阶统帅与一千多人的禁卫军外,守备力量空前的虚弱。那些宫侍们脸上也不见了以往的闲适,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戒备与肃穆。甚至整个王宫里都开始盛传着清河的绝世容姿。
一人,一剑,驭一风隼。长发,妖容,身绕孽龙。只轻挥剑诀,谈笑间,便是一颗颗大好头颅。
那些贵族们谈到清河时,容颜里有着欲加掩饰的惊恐与担忧。如果不是那些从〖机弩城〗特制的武器尚能阻挡一二,估计清河早就破了城了。
第五天的时候,夕月在宫里静心修养。我与那些贵族在大殿里议事。他们从阵法排布,到战术运用,再到暗杀术和,争议了许久。然后他们说到清河,说到我的身上来。其中有人提议我使用术法对抗清河。我认得他那是都城齐家的族长,一年前的<铁血肃清>中弑父上位的男子。在剑道上有着<清>阶的修为。这一年来接管都城的刑法职责,倒也做了不少实事。被南风之都的子民称之为青天的人。
我瞥了他一眼。
整个王宫里那些争论的贵族顿时噤若寒蝉。
齐焓跪在殿下,抬头看着我,一脸的视死如归。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知道夕月是我的禁脔。任何人都触碰不得。我宁愿为了她放弃一身术法修为而从剑道的聚灵开始学起。他们虽不明白其中原由,但都知道,倘若有人让我使用术法,那便是大逆不道的罪孽。只能一死了之。即使一年前父王在那个帝皇派来的使者眼前,我也敢暴起杀人,事后架空了父王的所有权力。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必死无疑了。”我冷声问他。
“王,我实在是看不到生机。都城里已经没有多少军队了,如果您不愿用术,那除非您投降”他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说道。
我拿起了眼前的案卷,重重地扔到他的面前:“你二十九岁成为齐家族长,算得上年轻有为了。随后你接管刑法,这一年来所做所为,我俱是看在眼里。你是很不错,当得青天二字,但莫不要以此而得意忘形。昨晚,风池的人和你都说些什么了?”
我最后一声几乎是大喝起来。那些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贵族中又立即有一半的人跪下去。无不是掌握着都城实权的青年才俊。
“如果不是夕月大祭司的「影部」,你们会如此实诚?”我不再看他们。而是将眼光放在宫外的遥遥天边。那里隐隐有着瑰丽的剑光和机弩城的<烟霞彩石>的火光。
“王,我们断然不会反叛的。”他们都俯在地上,低着头说道。
“既然我能铁血肃清,清河自然也会。你们晚上谈的话,我知道。是想诈降,然后在宫殿里刺杀清河吧…”
他们不说话,只是跪着。
我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晚上我去看夕月。她因为频繁的占星与布阵,已然耗尽了太多的气力。我去的时候,她只能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我。
我坐在她身边,温柔地笑着。手指抚摸过她苍白的容颜。当初那个记忆里明艳的不可方物的女子,就这样败颓在她十八岁最美好的年华里。我看着她却并不觉得伤痛。我只是淡淡地想:如果你死了,这寂寞的人世,哥哥我,还要走下去么…
“哥,传说<星象之体>一旦彻底死去,宿主就会得到她的全部星力。那,哥,你就能够突破<寂>阶了吧”她的金色眸子里有点舍身成仁的意味。
“所以你这些天,拼命的耗尽自身灵力,不再压制两年前那场大战的反噬。”我说的很轻,很淡。我怎么会看不穿她的把戏,我怎么会不明白,她是想让我从她的体内获取到庞大的星力,一举突破到万人莫敌的<寂>阶。她占的星象里,怎会看不出整个都城的运气已定。
只是我没有说过她,没有点破她,也没有阻拦她。
这两年,除了彻夜阅卷,练剑外。我更多的是去她的王宫的帐幔外守着她。听她夜深人静时,被当初那些术法反噬彻骨疼痛的声音。听到我心底一阵阵悲恸,自己的手心总是会流出艳红的血液来。
我也曾以为只要她能活着就是,只要她仍旧在我身边,那就是好的。我甚至想过兵败城破的时候,悄悄地带夕月逃到幻城去。
但是,那天宫里的占卜师离开去前线时,曾看着夕月的眼睛对我说,藏魂纳魄,夕月郡主,气数已尽,不用半月,但将烟消云散,轮回不得。
在云荒大陆上,不信轮回只有最为被灭掉的帝玄国。我看着虚弱的夕月,想到那个老巫卜师的话,我觉得我是相信他的。那个苍老的占卜师虽然只有五卦的实力,但所能推演的来世今生,必然不会错的。
倘若她因为我而烟消云散,哪我亏欠的该如何还她…
她笑了笑。然后她问我“哥,你可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希望你做王?”
我忽然被她问住,竟不知从何说起。我从没有想过为什么她要我去做王,那样勾心斗角,阴谋阳谋,分权制衡的王位生涯,她为什么让我去过呢。只是小时候我和她站在城墙上,我说的那句:夕月来同我一起并肩守望这个大陆可好。还是我在<剑阁>里和她说的:我将成为王,守护你一辈子。抑或是那句:我若为王,你必是我的大祭司,彼此复兴整个都城。我不得而知。
究竟是怎样的言语或者微笑,会让她念念不忘着,一直想要去实现并且拥有呢?
她的心底,我或许,从来都没有触碰到过吧。
她看着沉默下去的我,用手指慢慢抚过我的眉宇,她说:“哥,有时候我真的想回到<剑阁>去。那样你才是属于我的。你别总皱着眉,那样不好。我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当初那样任性地非要你做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而让你做王,你真的从来就没开心笑过。”
我抓紧她冰冷的手指,不说话。
“哥,其实我那时候一直以为,只要你做了王,就可以不用顾虑一切,而娶我了。你别笑我傻,我是真的想要嫁给你,做你的王后的。”她的脸色有点绯红,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娇娆。
“以前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是想等到你被帝皇加冕,名正言顺后再告诉你我的野心。我母后告诉我说,只要你做了王,我就可以嫁给你了。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哥…”
我恍惚想到了姳澈。那个我们回来的晚上,她的眸子里也是这样的光彩吧。
她的声音带着羞意。
我看着与我一起长大,静默在我身边的妹妹,看着她温好的容,婉约的眉,小巧的鼻,薄柔的唇,那个小时候就喜欢跟在我身后的人,已经长大到会爱上一个人了么。
我想到彼此间的种种。我给她幻的<指尖花开>,陪她看过的日出和残照,走过的落满樱花的长街,吃过的廉价谷物。我想到那些孩童说,我还配得上她时,她的娇羞,想到我牵着她的手在王殿上让她做大祭司时她的欣喜和失落,想到她偷吻我时那一抹风情。我问我自己,我对夕月,难道只是兄妹之情么?
“哥,我们从来就不是兄妹。我们都不是父王的孩子。”她说道:“哥,如果能活下去,你会娶我么?会牵着我的手对我说:我若为王,你必为后么?”
我感到五雷轰顶的愕然。
什么,都是假的么?
我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什么来。大厦将崩后,才能知道它骨子里到底是什么么?难怪父王那么冷淡,那么不在意,到底,我们都不是他的骨肉罢…
她失落地笑了下:“果然星朽说的很对,我对星象的把握,从来只能浮于表面。我只占到了彼此会永远在一起,却没占到只是以兄妹的关系…”
这一夜,那些占星,占卜师惊异地发现原本少了的竟然赤星重现天宇,明亮而璀目的光亮彻天宇。
这一夜,清河一人一剑,杀入了边城。一万守城军士尽数战死。
血染大地。
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