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1 / 1)
“你来了…”他似乎早有预料般地说道。然后他挥了挥手,让那个少年离开。
天空的落雪,越下越大,只一小会就覆满了,我们的衣冠。
那个少年离开后,我和他就沉默着。距离十步,彼此对峙了许久。我看到他邪气的容颜上,第一次有着认真的神态。他的右指也轻轻地放到剑柄上,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渐次涌起的雄厚的力量。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将王袍里的手指放出来。“至少现在不是。”
“你以为你能杀的了我?”他不屑地笑了下,眼睛死死地停留在我的手指上。“对上你,现在我仍有六分的胜算……”他那般说着,但右手手指却放了下来。
“清河,我来只是想问问你,母后死的那天,你也在么?”
四周忽然起了清冷的风。将漫天的雪花吹起,纷纷扬扬着。
我们的长袍和头发,都被风吹开,我看着他安静的神情,平和的眉目,让我觉得我和他好像,好像。
这个与我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男子,却注定了是我此生必须要杀死的人。但我不觉得哀痛,我只觉得冷,无法被温暖的冰冷。
“跟我来…如果不怕我杀了你的话…”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转了身,领我回到他的寝宫里。
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挺拔伟岸的身姿,就忽然想到六岁以前我总是跟着他满城奔跑的事情。那时候,我叫他哥,他叫我王弟。那时候,天很蓝,云很轻,他仍旧是都城的王储,我是他说要保护的弟弟。那时候,战争还没完全爆发,父王总会高兴地带我们去俯瞰整个都城。
彼时,我们是兄,与弟。
此刻,我们是王,与臣民。
星朽以前总是遥望着南方对我说:“回不去的,哪有人回的去?”
是呢,没有人回的去。
他的寝宫就是母后以前住过的地方。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已经被翻新和掩盖。只是,他的寝宫里却总透着快要崩塌的朽意。我看着他简朴而单调地寝宫,一点也想象不出来,他这样骄傲的男子怎么会委屈在这里。
他不理我有些惊异的眼光,只是语气有些缓和地道:“南风之都是帝国的要塞,前线总是要很多钱的,我享受了,那些士兵估计就要挨冻受饿了…”他说着,说着,却又忽然止住。然后他又用他那骄傲的语气说“不用这样看着我,这是王所必须拥有的…”
“你是比我更适合做王的。”我又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这一次我觉得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冷笑了一声:“奉承的话少说。我知道你上午去找父王了,他是不是让你提醒我,不要再去拉拢那些贵族,和统帅们?”
“你都知道?”我看着波澜不惊的他,觉得这样的宫廷争斗里,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呵,整个都城的贵族我拉拢了一半,五大统帅有三个是站在我这边,你觉得,他会不知道?”他像是看个玩物那般地看着我。一如往常那般的骄傲,不可一世。
“算了。这个王位我本来就没有兴趣。我来只是想问你,当初母后的那件事情…”
“要你施舍么?”他就像是第一次那样,忽然暴怒起来。然后他的右手迅速地抽出了佩剑,锋利的剑刃割破气流,发出破空的声响。
电石星火间的灵犀一照。
他如同第一次那般,将剑抵在我的喉咙处。眼神凌厉而凶狠。“这个王位本来就是我的。也终将是我的。”
“你在怕我对么?清河”我浅浅地笑起来。然后我在他变幻的眼神下,伸指,移开他的剑尖:“我们间,总会有一战的。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事情要问你。”
他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笑着,却没有再反驳我。
“母后出事的那天,你也在的吧?清河。”我又重新问他道。
他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一个简单的木椅,坐下来。
“我以前总做梦,梦见母后死的那天,有一个男子出现在这里。”我仔细地盯着他的表情。慢慢地说道:“我看到那个男人用了一个术法。清河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他的剑眉微微地皱起来:“怎么现在问起这个来?”
“就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他倨傲地望着我的脸,却又忽然笑起来:“比起这个,我觉得你不是应该更加好奇,姳澈的事才应该么?”
“不许你提她。”我的手指迅速地拈出了一个术诀,白色地光箭幻化在我的后背,整齐而森冷地指着他。
“果然是<玄>阶所拥有的灵力。”他收敛起骄傲的神情,凝重地看着我。
“姳澈的事,我自会和你清算的。现在我只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他会术法,而且出现在了南风之都里?”
“你不也会术法,并且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王储。”他不屑地回答道。只是他到底没敢动他身边的长剑。
“告诉我,他是谁…”我略略地调动背后的光箭,直直地*近了他些许。“你不是想做王么?清河,如果你现在死了,就再也做不成王了。”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他有点不在乎地说道。“你不是有个是占星师的妹妹么?怎么不去问她?”
“清河,你觉得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么?”
“那你觉得你知道什么?”他不耐烦似的回了我一句,丝毫不在意*近的光箭。
“你在害怕那个人么?那个年轻而强大的术师?”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狭长而幽深的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惊慌。然后他又恢复了镇定。他继续轻蔑地笑道:“清落,你还是什么都不懂。”
我清楚地明白他一定是在掩饰着什么。但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为什清河宁愿用命来守护着那个秘密,也不想讲出来。我只隐隐地感觉到,似乎我的术法天赋与那场大火有关。
我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问问清落,那天,那个男子,为什么放过了我。
我想清楚,为什么那天之后,不久就爆发了持续十年的战争。我和夕月因此被迫去了<剑阁>。
那个男子,目空一切,淡漠而高贵的男子,在我昨晚突破<玄阶>的时候,忽然出现在我的意识里面。他如同梦境里那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然后他只轻轻地说了句:“想不到,过了这么久,你也终于突破<玄>阶了。”
那样又高,又遥远的声音。让人恍惚地以为是梦境。
而我明白,那根本就不是梦境。那应该只是术法强者的术。
本来我去找父王,就是为了问一下他当初的那个王宫起火的事情。但因为夕月的母后,和父王冷酷的笑容和杀伐果决的脸,我就想到要来问问清河。
但是清河却顾左右而言其它,一点也不想要我去了解当时究竟怎么的。
“清河。”我松开了手指,径直走到他的身边。“清河,下次我是会杀死你的。”
他站了起来,和我一致的身高。他看着我道:“我等着…”
我不再和他说什么了,只是理了理王袍,然后向宫外走去。在我快要出了宫殿大门的时候,我回过头来,重新看着他冷笑着的脸说道:“哥。我最后叫你一次哥,下次,你我,不再是兄弟了。”
他的笑容在那一刻有点僵硬。然后他又随即更加轻蔑地笑起来。“哪有什么以后?我们早就不是了……”
回来的时候,天空仍下着大雪。我看到父王寝宫那里有着不停扫除积雪的宫侍。而清河那里,积雪却越来越多,越积越厚。只一小会就已经掩埋了我的足迹。
这时候有宫侍看到在大雪中的我,于是就替我撑了纸伞。他将伞举的高高的,自己站在外面,完全的遮住了我头上的雪花。
我看了他几眼,才发现他就是那个指引我去清河那里的少年。
他一路上不怎么说话,到最后我快要回到宫殿的时候,他似乎才鼓起了勇气对我说道:“王,如果有一天,清河王子和您争王的位置,您会杀了他么?”
我看到他青涩的脸上,有着不安和惶恐。我有些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清河王子他抢不过您。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习惯的了,宫廷的争斗。”他似乎因为年少,而并未有怎样的心机。只是单纯地,不计后果的说道。
我看着这个青涩的少年,忽然像是看到了曾经在<剑阁>里的自己一般。
那个时候,我似乎还是想要回去后,再跟清河好好地说话的。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和清河,总是会回到曾经的手足情深的。
那个时候,我总觉得我将来是会成为清河一样好的人的。
只是现在,我看着这个少年,就觉得自己的幼稚和可笑。
我的父王说的对:在王位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兄弟,长卑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