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美丽车裂(1 / 1)
7美丽车裂
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洪翔站在机场出口处,心中惊惶难定。
十多年前,父亲领着自己和母亲突然放弃这座生养他的城市,远赴浙江重新创业。从此,父亲再未重返旧地。不仅他不理解,母亲更为纳闷。三年前,父亲原在这座城市的一些产业需要人打理,洪翔才得以重返给他留下美好童年记忆的美丽江城。
洪翔的相貌与父亲极为相似,这应该是馨儿的母亲见到他后反应强烈的起源,这一点,也从馨儿父亲一口叫出父亲的名字上得以印证。但根源是什么,让洪翔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亦感不寒而栗。
昨晚深夜,馨儿给他来了电话,可她一直在电话那头哭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早上七点,馨儿又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她父亲要了他的电话,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她最后坚定地说,翔,无论将会发生什么,我对你的爱永远不变。
广播里,父亲那班飞机已经落地,洪翔的心莫名地嘣嘣直跳,不知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洪天涛高大的身躯直逼洪翔的眼帘,他迎上前去。
出什么事了,一定要我赶来?洪天涛把手上的拎包交到儿子手上。
不急,我先带你去酒店。洪翔极简练地说。父亲的威严一向让他有些害怕,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他更不敢多言。
你搞的什么名堂!洪天涛皱了下眉头,大步将儿子甩在身后向外走去。
洪翔开车将父亲送到东方大酒店。一进入电梯,洪天涛便逼视着儿子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把我诓到这儿来?
从父亲警觉的目光里,洪翔的一颗心极速下沉,他定了定心神说,爸,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不愿回到这儿来?
洪天涛的目光一下锐利起来,厉声喝道,翔儿,你到底要搞什么鬼?
电梯已经上升到所要的楼层,洪翔举步欲出,被父亲一把拽住。他回身看去,竟看到一向镇定自若的父亲眼里居然袭上一层惶惑。或许意识到自己的失常,洪天涛颓然松了手。
见儿子伸手推开1816号房间仅只虚掩着的门,洪天涛面色愀变,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儿子设了个局给骗到这座他有生之年都不愿再踏进一步的城市。
洪翔侧转身对父亲说,爸,受人委托,我带你来这儿见个你过去的故友,你见还是不见?
洪天涛的目光快速闪烁着,然后沉沉地叹了口气,对儿子说了声“你去下面等着”,从儿子闪开的空隙里,他走进门里去。
装饰豪华的房间里静得没人般,洪天涛做了个深呼吸,走向客厅。一个熟悉的身影面窗而立,当他转过身来面向他,眼里射出一道穿透他灵魂的精芒,令他感觉一种死亡般的窒息向自己迫来。
故友重逢,四目相向,没有惊喜,没有拥抱,但脑海里闪回的是曾经的一去不复返的友谊。他俩是一起玩弹珠长大的发小,从小学到高中同一个班级的同学,二十年前又一同携手创业,将一个最初只有三个人的小公司,逐渐发展壮大为在江城屈指可数的房地产集团公司。十三年前,因一名高官落马,牵出公司涉及金额达数百万的行贿案,作为总经理的文之皓顶了董事长洪天涛的缸,锒铛入狱三年。
三年后走出监狱大门的文之皓是在精神病院见到自己的妻子的,而好友兼合作伙伴洪天涛下落不明,给他留下了贱卖集团公司股份属于他的款额六百万元人民币。
妻子因何精神失常?洪天涛为何贱卖公司杳无音讯?尽管妻子经过长达数年的治疗,病情有所好转,但她已记不起当年事。文之皓曾经怀疑,妻子的精神病应该与洪天涛的失踪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但苦于缺乏证据,十年来他隐忍悲苦悉心照顾妻子,直至洪翔贸然闯入他们本已宁静的生活。
留在房间外的洪翔忐忑不安地在走道里来回走动着,数度望向紧闭的房间门,不敢想象当这扇门重新开启后,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何等样的宣判,因为他已预感到上一辈的恩怨将极大地左右到自己和馨儿之间爱情的走向。
时间在他的焦灼中分秒度过,终于等来那扇门的开启。门里走出馨儿的父亲,在他迎上前去时,将手中的一部手机递交到他的手中,默默地望进他的眼睛里说了句“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见馨儿”,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出他的视线。
当他紧攥手机冲进房间,只来得及看见一缕衣袂闪入窗外的阳光中。
文之皓交给洪翔的手机录音,翔实记录了十三年前馨儿母亲突然精神崩溃的真实原因——洪天涛酒后乱性失德!
作为造成馨儿母亲悲剧的洪天涛,十多年后面对故友,忏悔已不足以挽回自己对这个曾经无比幸福的家庭所带来的伤害,自责在此基础上显得是那么的苍白,而长期自我羁押的负罪感在这一刻终得以自戕的形式获释,未免不是一种重生!
蓝歆的心在揪着痛,她已不自觉地把自己放了进去,浑不觉室外下起了如注般大雨。门铃忽然在这一刻响起,被惊醒的她看了眼手表,竟然已经快22时了。只怕是肖中宇来接自己了。傍晚那会儿,她给他去了个电话,说自己会晚一会儿回家。
蓝歆扭动了一下僵硬的颈项,上前把门打开,却非常意外地看到是手里拿着一个强光手电筒的童大为,一下想起他是这儿的保安,遂问了声,今儿你的班啊?
童大为略显局促地说,我见您这儿的灯亮着,过来看看。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儿?外面已经下雨了。
蓝歆将他让进屋里,告诉他自己在看些东西。童大为走到窗前往外面看,蓝歆拿起被调成静音的手机看了眼。肖中宇一小时前发来短信,说下雨了,问几点回家,到点他来接她。她就手回了信,说快了,到点给他电话。
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雨。面向窗外的童大为忽然来了句。
哪天?蓝歆敏感地反问了句。
洪翔和他的女朋友自杀的那天。童大为回过身来,仰了会儿头又低下了,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继续说,我记得快十一点了,洪翔的那辆奔驰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刹出一个刺耳的声音停在了台阶下。洪翔从驾席里下来,跑到车的这边拉开后车门,从里面拦腰抱出一名女子,我一看就知是他的女朋友。正好手边有把伞,我拿起伞冲下台阶,准备替他俩遮遮雨。却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洪翔闪了下,对我吼了声,走开!这时,他怀里的女孩歉意地朝我点了下头,声音虚弱地对洪翔说,翔,人家好心,不得无礼。洪翔生硬地对我说了声“对不起”,抱着女孩冲进大厦,我这时却看到他满面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后来警察来了,把我叫上去询问,我才明白他那是泪水。
沉沉的雷声滚滚而来,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蓝歆专心地继续看洪翔的日记。日记已近尾声,她竟尔为日记中男女主人翁的命运纠结起来。
蓦地,轰然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大力撞开,一位相貌隽秀的青年男子抱着位面色苍白却掩盖不了其美丽姿色的女孩闯进屋来,径直进了里屋。蓝歆一愣之下当即认定这俩人定是洪翔和馨儿,遂痴痴然跟到了里屋门口,见俩人均拿着块毛巾替对方擦着头上的湿发。然后女孩蜷缩在男孩的怀里,仰面望着他悲戚地呐呐问道,翔,怎样的死才不那么觉着痛苦?
蓝歆失声尖叫道,不,这世上就没有不觉着痛苦的死!
洪翔毫不理会她的微笑着说,安眠药和着红酒喝下,我想会不那么痛苦的。
馨儿问,现在到哪去弄安眠药?
洪翔说,下午我去了好几家药房,买到足够量的。馨儿,不能信守与你白头到老的承诺,你怨我吗?
馨儿频频摇首说,不,拥有了你的爱,我此生无憾。之所以相约着与你一块儿死去,是因为我太爱你也太自私。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和最终的男人都只能是你,若你死了,我活着便是多余。可如果要我独自死去,我却又不愿让别的女人占有本属于我的你的身体。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拉你一块儿死,你乐意吗?
洪翔点着头说,我自然是乐意的。命运既然注定我和你不能走到一块儿,那便死在一块儿好了。悲痛一生不如痛苦一时。
蓝歆的喉咙堵得死死的,她为自己想不出什么两全之策来阻止这对神仙眷侣的自戕,快疯掉了。
洪翔和馨儿在深情相望中伸出手褪下对方的衣衫,两具洁白的裸体是那般的完美无瑕。洪翔轻轻地覆上馨儿,俩人像微波中的小船,缓缓起伏在静静的港湾。仅只于一会儿,风浪渐急,馨儿蓦然高喊,翔,快要我,快给我罢,我要你给我播下种子,让我和你的孩子出生在天堂!
蓝歆亦大声喊叫道,不,不,天堂不属于孩子,天堂不欢迎孩子,让你们的孩子降生在人间罢!
洪翔和馨儿骤然间像两头野兽般交缠在了一起,倾尽身体内所有的力气上下翻腾,玩命撞击,奋勇搏杀,霎时间,一股股浓郁芳馥的荷尔蒙喷薄倾泻而出,蓝歆被裹挟其内,亦发情般在地上翻滚嘶喊着……
待她疲极而从地上坐起,彷徨四顾,洪翔和馨儿已不在里间的床上,她惊惶闯入,却发现一缕缕薄雾由虚掩的浴室门缝里冉冉氤氲。
她退回到自己的领地里,苦思着如何挽回一对有情人生命的良策,却丝毫不顾及身边频闪的手机屏。
蓦然,“叮”的一声,把蓝歆从纠结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她骇异地看到,里屋中央,洪翔和馨儿手里各端着一杯红酒,深情相视中举起欲来个交杯……
蓝歆吓得嚎哭着大喊,不!不!!不!!!
鲜血般殷红的红酒,在洪翔和馨儿雅致的仰脖动作中向微抿的嘴唇里倾去……
蓝歆狂扑而上,欲夺下俩人手中的酒杯,却遭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倒在地。她仰面望去,只见洪翔面上满带着种无限神往的笑容,抱起他的同样面带微笑的馨儿坐进外屋中央的长沙发里,俩人紧紧地相拥相抱相吻……
蓝歆崩溃地向俩人冲去,却被一种无形的气息裹挟着没法迈动一步,眼睁睁而徒劳无望地看着这对相爱甚深的爱侣相继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捶胸顿足歇斯底里地嚎啕痛哭着,置频响的门铃声和敲门声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