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1 / 1）
“司马懿……”带着颤意的呼唤，几乎语不成声地从唇间逸了出来，在屋子里，在这样的情况下，显得格外尖锐，只刺痛了她自己的耳膜，她自己的心。
惊愕或恐惧，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
她只是惨白着脸跪坐在那里，紧紧抱住莹儿，企图用这样的方式隔绝那两道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给莹儿带来的伤害，也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莹儿，不让她经历她无法想象到的，司马懿将要做的事。
莹儿的喘息和咳嗽无法为一切粉饰太平，尽管如此，她仍是想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你怎么来了？”她应该是问，你怎么没有睡着？
出门之前她点燃了迷香，可他为何没有睡死过去，反而出现在这个地方、出现在她面前？
司马懿没有回话，那双曾经愿意对她展现温暖柔情的眼瞳此时恢复成坚如磬石的寒冰，却依然漂亮得像琉璃。
然而他却亲自为它们抹上一层坚不可摧的阴冷酷寒，在仅仅给了她怀中的莹儿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视以后，转而锁定在她完全失去血色，堪比白纸的脸庞上，然后踏出一步，跨过门坎，进了屋。
“你……想做什么？”她问，虽然明知道这会是多么愚蠢的问题。
光是他这么一个举动，就让她变得宛如受惊的猎物，下意识地抱着莹儿往身后暗处缩了进去。
“我很了解妳，不是一般的了解。”司马懿终于回话，他来到她面前蹲下，高大的身影挡住那一处狭窄的唯一出路，遮蔽了身后的亮光，带来沉重巨大的压抑黑影，笼罩在她身上。
墨瞳不明所以，她试着挤出一个笑容，无论是用来安抚自己，还是用来继续欺骗他也好，她都希望自己的笑容能对所有人都欺瞒过去。
可是那个笑好苦，比哭还要难看。
“你不是了解我，你是早就看穿了我。”
他的锐利直接，曾经被她视为那是一种幸福。
毕竟有一个这么聪明，能完全了解她的男人与她共度一生，那是多好的事？那是许许多多的女子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呀！
可是，若是那些她曾经恋过爱过的全部变质，那个结果可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他并不打算解释。“妳也可以这么理解。”
爱与爱之间最脆弱的存在终究是欺瞒，他不希望与她之间会出现隔阂的高墙，所以从一开始就选择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去摧毁，比如她一直隐瞒至今的身份。
但他可以容忍，因为他对她的爱早已超越了欺瞒这道屏障，可她的欺瞒若是换成会妨碍到大局的本身，他就会做下最狠绝的决定，像是她现下仍想对他隐藏着莹儿染病的事。
“……走开，请你走开。”她不敢去推他，她怕自己一松手就会让他有机可乘，无情夺走她怀抱里一息尚存的莹儿。
“本来我是不会起疑的。可我终究还是太了解妳了，要不是妳已经知道了我们一直在找的病源到底是谁，妳也不会求我们为妳寻药，更不会对我说那些话。”司马懿轻轻叹息，向她伸出手。“把她交给我。”
“不！你走开！走开！”她已经不认得他是谁，不认得面前这个有杀意凝聚在眼眸，又变回严峻冷厉的男人到底是谁。
她只知道她要保护莹儿，她必须要从这个男人手上救下莹儿的性命！
“她已经染病了，我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平稳的嗓，没有半点高低起伏，连一点点的歉意，甚至是一点点的不忍都没有，即使他即将要下手的对象是他的亲生女儿。
“我说走开，你没有听见吗？！”墨瞳瞪着他，眼神蕴含深深的怨恨，浓浓的歹毒，劝阻和警告的意味很深。
从前，她不相信自己会爱上谁，也不相信自己会真正记恨着谁，如果偏要说有的话，那个人就是他司马懿。
可是她明明爱着他呀！明明是的……
男性的大手快速，且强硬地掐在她下颔，用似乎想要掐碎她的力气强迫她正视他。
“看着我！”往日的温情在他脸上遍寻不获，甚至连对她的怜惜都好像不愿再施舍般全数收回。“妳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妳还想让我继续陪着妳欺骗所有人，让所有人终日活在惶恐的阴影下到什么时候？！告诉我，妳说话！”
“我才没有要你跟我一起骗人，我没有！只要有药……只要战役一结束我就会带莹儿去并州治病，我会照顾她，我不会再让她吧病传染给合肥城里的任何一人！”她在祈求他相信，哪怕是给她那么唯一的一次机会也好。
“合肥城里根本就没有妳要的药。”司马懿维持着冰冷的笑容，狠狠眯起眼。“等到战役结束以后？妳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妳的药终究会用尽，到时候妳谁也救不了，她一样会害死我们，害死我们所有人！”
“不会的……不会那样的，战役很快就会结束，你听我说……——”她试着寻回往日的镇静，可她竟然做不到。
司马懿指着她怀里的莹儿，冷声道：“妳看着她，妳自己睁开眼睛清楚看看她，她那个模样，拖了那么久，还有救吗？”
“有的，我一定会救她！”她说有就一定会有，只要他肯给她时间。
但是她的坚持只换来他无情的喝止。
“够了！”松开了她的下颚，改为抓住她的手，他真的毫不担心自己会把纤弱如此的她给掐碎。“妳真的想害死我们所有人是不是？妳还是大夫吗？妳还配当大夫吗？！”
从发觉她有古怪的那一刻起，从起身暗暗追随她而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最坏的打算，因而与其给予任何软言相劝，倒不如狠心绝然地迫使她就范。
“不配当大夫，那我就不要当大夫！可是你怎么能够狠心地想要下手杀害她，难道这样的你就配当一个父亲吗？”她的语音，带着浓烈的恨。“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是被我一直当成女儿的莹儿……不当大夫就不当大夫，我宁愿舍弃大夫这个身份！但是……你至少，让我当一个称职的母亲！……”
“妳——”
“——你要是真的那么做了，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心胸仿佛被什么沉重的压力狠狠撞击了一下，他有那么一瞬间呆愣在原地，无法作出回答。
对于那个恨，他本来早有准备，只是他却不曾想过真正从她口中道出来之时，他是否能够承受得起。
纵然如此，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为自己找到半点借口和退路。
为了他辛辛苦苦建立起的一切，现在的他根本不可能偏袒她、偏袒莹儿。
冷硬的唇干脆紧紧抿起，他不再言语，不管有没有抓疼她，拉着她的手就用力一寸一寸从莹儿身上拉开，然后一把扯过她怀里的莹儿，一下子退开好几步。
“司马懿！——不要、不要！”等她惊觉过来时，怀中空空如也，想要摆脱被恐惧逐渐侵蚀的感觉，她扑过去想要夺回莹儿。
然而他侧身避开，对她扑倒在地的状况视若无睹，狠心甩袖下令：“将夫人带回城西的宅子好生照看着。”
“不要！我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挣脱不了那两个近卫的钳制，眼睁睁地看着莹儿睁着涣散的眼眸看着她，人却被司马懿放上简陋的床榻，然后从旁人手中接过尚未出鞘的长剑。
她的心很不甘，也好痛，好像正被什么狠狠拉扯，仿佛不把她撕裂得支离破碎就绝对不肯善罢罢休。
“马上把夫人带回去。”冷得像是寒霜一样的嗓音根本不容人抗拒。
“夫人，得罪了。”
“不要……司马懿，不要那么做，求求你！……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司马懿！”
还给她，把莹儿还给她！
他可以当个没心没肺，冷血无情的人，可是她不可以。
他可以把别人对他的爱视而不见，可以把别人对他的关怀视为理所当然，可是她不可以。
那是莹儿啊！莹儿是他的亲生女儿了呀！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要杀死她？！
“司马懿、司马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被拖走塞进马车以后，墨瞳发出痛心的尖锐叫唤。
她不管是否会吵醒熟睡中的谁，她只在乎莹儿，只想要唤回他的心、他的感情，哪怕是一点，哪怕是那么一点点也好！
可是她根本做不到。
当马车开始行使，两个近卫仍压着试图反抗逃离的她之时，她摇着头，只是不知道根本想要表达什么地不断无意识发出凄厉的惨叫，泪水蜿蜒流淌在白皙的脸颊，冰冷得像他无情冷漠的眼神，也像她冻结到再也负荷不起任何，只要轻轻碰触就会碎裂的心。
仍然停留在茅屋里的司马懿，始终背对着门，仿佛刚才墨瞳的叫唤对他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可他的一切动作却是在墨瞳的声音远去，直至完全听不见的时候才开始的。
长剑被缓慢抽出，烛光照在锋利的剑刃上，折射出一道白光落在他的脸庞，那本来凛然的光芒却只是为他更添上一抹阴寒。
“爹爹……”
微弱的叫唤，成功唤回全然聚集在剑刃上的他的思绪。
司马懿低头看着她，脸庞上的线条明显柔和了几分，却不代表他会收回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和他要杀她的决心。
司马莹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问了一句话。“你喜欢莹儿吗？”
那不是恳求期望逃脱，而是单纯想要确认。
所以他给了她，她想要的答案，毫不迟疑地。
“喜欢。”
“比喜欢弟弟们还要喜欢吗？”
“喜欢。”他还是这句话，但其实仔细听来，会发现他已经变得有些暗哑的嗓，是何等的艰难才能忍住喉头的哽咽，不让自己失去控制。
“呵呵……爹爹，真好。虽然莹儿知道，你是因为瞳姐姐才对莹儿好的……”
“不。”也许一开始是的，可是渐渐的，他马上就发现她比师儿昭儿要贴心，她比任何人都懂事，她比谁都能让他和墨瞳开怀地笑。“妳是我最好的女儿。”
听见他这么说，司马莹欣慰地笑了，在父亲柔和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且沉重地闭上双眼。
“爹爹，要让瞳姐姐幸福哦。莹儿喜欢爹爹，也喜欢瞳姐姐，你们是莹儿在这个世上，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她的声音低弱下去，因为累了，终于放弃与病魔纠缠，只是让自己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司马懿屏住呼吸，闭上眼，微微别开脸，不愿再去看司马莹带笑的美丽脸庞。
但，墙上却清晰投影着他手中的长剑精准无比地没入床上那具小小的身躯之中，随着一声闷哼，除了长剑拔离，几滴殷红鲜血飞溅到墙上的声响，世上的一切仿佛就只剩下一片悄然无声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