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37·相拥还是错过(1 / 1)
接下来的那一段将会揉碎她的心肠,可是,他优美的低沉的声音继续着。
之尧说:“听着,清嘉,我曾经与你擦肩而过,当我们再次相遇时,我以为这也只是短暂的交汇。我想命运其实挺有幽默感的,他老人家安排我们一次次路遇,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让我们错肩而过。”
他的声音变得悠远起来,如明月里飘来的一段笛声。她听得出那里面复杂的怀念,惋惜,无奈和不舍。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他那番话的核心:相遇是为了错过。像两颗星星在空中相撞,相撞只是为了陨落。像两片长在同一截细枝上的叶子,相对只是为了分别枯萎。像两滴落在沙漠同一处的水珠,相融覆盖只是为了干涸消逝。
这些,其实都是极美丽的。像一切美一样,它令人伤感。清嘉心里感到无限的悲凉。
她想站起来离去,可是她无法动弹。
可是韦之尧并没有结束,他说:“然而在这一次次路遇中,我已经爱上了你。因为你是之舜的女朋友,我抗拒,我告诉我自己,我并不爱你。直到去三湖的那一天,我曾经跟你说过,在见到艾琳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了,我是爱着你的。因为在那一刻,我深深地希望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出发的是你。并且,我知道,我所希望的,不只是那一段骑自行车的路程,我所希望的,是在我的人生中,从此之后可以和你一起出发。”
空气里是紧张而沉默的味道。
反正泪早已流下来了,眼眶关得再紧也枉然。清嘉轻轻睁开眼。她看到之尧脸上的一抹温柔,那终于坦然泄露的柔情,使他美丽的脸充满无法抵挡的魅力,也使她心痛。
她心痛他,像心痛自己那不能开放的爱情。
在这一霎那,她终于抓住了他神秘的心思。可是,忘记了欣喜,只有更深的忧伤。现在,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想要逃避也来不及了,他这些话已经将她推下了悬崖。他不知道,她身上没有钢丝保护啊。
祖之舜也保持着沉默,因为,他震惊且愤怒,不知如何行动,同时他的内心也在复杂地权衡。之尧这个人是轻易不暴露自己想法的,别人说他少年老成有城府,之舜觉得他是阴险。今天,却让他意外,韦之尧也有情不由己的时候,他居然还把他当空气,大做表白。
祖之舜在觉得大受侮辱的同时,也庆幸他终于抓到打击韦之尧的机会。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发现之尧的弱点,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就是面前这个女人。所以,这个秋清嘉他祖之舜绝对不会放弃,她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争夺的猎物,她还可以是祖之舜终将赢过韦之尧的工具。
在祖之舜发作之前,之尧用手掌在脸上抹一把,抹去了他也会被某种力量控制的痕迹,恢复了他面色的沉静。他换了更干燥的语气说:“我说需要我们三个人共同解决问题的意思正是在这里,之舜,我爱这个女人已经是事实,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你。假如你不是我的兄弟,我可以无视你。但即使你是我的兄弟,我也不能就此默默躲避。”
“哈!谢谢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兄弟。”祖之舜冷笑,“你不觉得自己太无耻了吗?”
韦之尧冷静依然:“我不认为爱是一种无耻的行为。爱有时候会变得无耻,那是因为执着于爱的人伤害了对方或旁人。我今天想要明确的就是我的爱是否伤害了谁。”
“你伤害了我!”祖之舜叫道。
“好,我明白了。那么你呢,秋清嘉?”之尧转向清嘉。
清嘉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她似乎已经丧失了判断、语言、思考,甚至心脏跳动和血液流通的能力。
韦之尧也不期待她的回答,他朗声说:“好,之舜,我以为现在主动权在清嘉手上。我希望能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再说明白一点,她想要的是你,我成全,她想要的是我,我会不惜全部力量为她争取。我认为这是一个对我们三个人都较公正的方法。”
“放屁!”祖之舜骂道,“你在向我挑衅,你在抢夺我的女人,这是侵略战争,这公正吗?”
“之舜,我不是来下战书的。”韦之尧还是好脾气,“你最好先弄清楚一下,秋清嘉爱的是不是你。假如她爱的不是你,我不是在伤害你,我是在挽救你。”
“狗屁逻辑,我不要听你为自己无耻行为辩解的强词夺理,滚出去!”祖之舜挥手下逐客令。
韦之尧站起来,丝毫不动气地,好风度地说:“好了,今天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先走,明天还有葬礼,你们不要忘了。”
“快滚!”
之尧笑一笑,他到了门边,握着门把手丢给他们一句话:“我知道清嘉爱的是谁。”然后,他的背影干干脆脆消失在门外。
祖之舜气得想把他抓回来掐死。
韦之尧走后,祖之舜似乎砸了不少东西,也似乎说了不少话,但清嘉一句都没收到。
后来,她就机械地跟祖之舜告别,让他送她回柳辰路自己的家。这个晚上,她没有办法再去韦宅睡韦之尧的书房,她无法单独面对他。
在车上,祖之舜一路自说自话,好似也问了她不少问题,清嘉断续地抓到几个词,其中有“订婚”,“新闻”之类,但她心不在身,只是“嗯”“哦”地慢应着。
她不能够对祖之舜的声讯做出任何反馈,因为韦之尧的声音一直在她头顶盘旋,像眷恋的白鸥不肯飞离她们的海面。他说过的那些话,在她脑海里湍成一个漩涡,一圈一圈激烈地流转。
清嘉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他那些话,下决心要把它们一字不漏记牢。因为,她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她怕醒过来之后就把这个梦忘记了。在她的经验里,这是总会发生的事,她常常在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还清晰记得刚做过的梦的画面,转个身就已经忘了大半,再过片刻,会连那梦的片痕只爪都抓不着了。她不希望这个梦也像过往那些梦儿一样很快被遗忘,她一定努力努力地记住它的每个细节,等醒来的时候绝不能让它滑走。
清嘉神志不附地下了祖之舜的车,上楼,进家门,拿衣服进浴室,打开花洒……这所有的动作都是机械而自动地完成。
然后,噼沥沥密集的冷雨从头顶浇下来,她最初始的反应确实是这样的:咦,下雨啦。当冷水珠子打得她身子一激灵,肌肉收紧开始发痛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清醒了过来,明白自己正在洗澡,而在她那天回来收拾简单衣物和用品准备带去韦家时,她也顺手将热水器的电源关了。
卷了一条浴巾在身上,她战栗着冲到厨房,打开热水器,再哆嗦着跑回来。温暖的水洒下来,一丝丝抚着她的身体,她的神魂慢慢地回来,她知道了那一切并不是梦。
洗完澡她倒在床上,拿起手机想给韦之尧打个电话,应该告诉他她今晚不回韦宅。
然而翻到他的号码却迟迟不能按下去。现在她连他的声音也不敢听见,而且自己也可能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想了想,发了一条短讯。在那条短讯发出去之后一秒,她就立即后悔了,可是那几个字已经抓不回来。那条短讯是这样六个字:“今晚我不过去。”她在发出去之后才想到,这句话会不会让他误会她是留在祖之舜那里过夜呢?
他的误会对她来说还是蛮严重的,因此她噼噼啪啪再按手机键,想补充说明一下她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就是这时候,韦之尧的回讯来了,再简短不过:“晚安。”
晚安,是这两日在韦宅,他在卧室,她在书房,距离着一扇开着的门,他们在睡前互说的最后两个字。
她知道她不必做补充说明了,他明白她现在是一个人。
床头柜上,白瓷瓶里插着的是韦之尧那日送的香槟玫瑰,有几朵开始出现了凋败的样子。清嘉爬下床,给它们换了新鲜的水。
她想她和韦之尧的关系,恰如眼前这把香槟玫瑰,美丽得令人叹息却会很快凋谢。
她熄了灯,就着窗外映进来的昏暗的光,取了一枝花在手上。理智上,她很同意韦之尧说的,他们一次次路遇,为的只是错肩而过。可到底心有不甘啊,拿这朵花来赌一赌吧。下一次,在一条开满鲜花的路上,她从这头走去,他从那头走来,在一棵树下,惊喜地重逢,他们会错肩而过还是紧紧相拥?她想听听花怎么说。
她摘下一片花瓣,口中低念:“相拥。”再摘下一瓣:“错肩而过。”
“相拥。”
“错过。”
“相拥,错过,相拥,错过,相拥,错过……”这样反复地念着,最后,她手握一段残枝,头枕点点花瓣睡着了。
睡得并不踏实,梦一段接一段。
后来醒了过来,抬手摸到枕边的手机,懵懵懂懂拨出了一个号码。
她对着手机里没头没脑地说:“他说他爱我。”
陆淑仪夜半被吵醒,人还在迷糊中,听到这样莫名的一句话很惘然,愣了好几秒,猝然明白过来,她压着声音低叫:“真的吗,女儿?太好了,其实我早知道他爱你,哈哈。”不用问,她知道他是谁。
清嘉含糊地“嗯”一下,便没有了声音。
“怎么啦?女儿,你难道不高兴吗?还是太高兴了?”陆淑仪问。
“你不懂,我,只有更绝望。”清嘉答。
“这是什么话!”
“你明白吗,妈,我一路上走着走着,只想着要去一个地方,眼看着我就快要到了,但面前却出现了一条河。我过不去,我望着那地方,很伤心。可是,这时候,对面偏偏出现了一个人,他大声喊着我,他告诉我,他在那边等我,他有我最想要的珍贵东西。然而我面前有这条河,这条河,我过不去,我永远过不去,永远都过不去。你明白吗,我情愿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情愿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喊叫,因为,那样的话,世界不至于如此如此的荒凉,我不会如此如此的殇。”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似乎她一直并没有醒来,她只是在说着梦话。
陆淑仪听不明白,“女儿,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你听不懂啊,那不说了,睡了。”清嘉在寂静里叹息一声,挂了电话,把手机掷回枕边。
她声音里的痛陆淑仪无法忽略,陆淑仪立即又将电话拨了过来:“女儿,什么心伤伤心的,不能跟妈说说吗?”
清嘉闭着眼说:“我困了,下回再说。我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葬礼要参加。晚安,妈妈。”
晚安。
晚安,韦之尧。今晚,你孤单吗?
之尧今夜不孤单。这个时候,他正打开门,迎接深夜再次造访的祖之舜。之舜特意过来告诉他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有足够的力量支使他吞下一杯又一杯的酒,并醉倒在自家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