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六章:三江沉水(1 / 1)
我应召前去时,发现荆州文武齐备,都坐在刘备下手,而孔明则在刘备身边设座;赵云站在关张二人下首,见我到来,淡淡一笑。我也淡淡回以一笑,看来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在府里冷战就算了,朝堂上不可。
刘备笑道:“灵烈先生这边请坐。”
我笑而不受道:“谢主公,我愿仍坐在原座上。”于是我仍旧安安生生坐在糜竺下手,听刘备说话。只听刘备道:“此次东吴遣使前来,言国太病势沉疴,欲见夫人一面,催促甚急。各位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蒯越便道:“主公,万万不可。若是孙夫人归去,魏吴联合击我,又当如何?”
刘备微微点头,而孔明道:“异度所言善。”
张飞更是叫道:“不可放嫂嫂归去,恐东吴孙权趁机而攻!”关羽却捋着自己的美髯,一直沉吟不语;刘备看见,便问道:“二弟为何不言语?”
关羽沉吟道:“人伦之道,以孝为先。如今若不许夫人归省,东吴更可寻衅于明面。”
刘备叹道:“此亦我所虑者!”
赵云道:“主公,不可送夫人返乡。东吴今见我势大,必是有所顾忌,若能取得夫人归来便与主公不亲,动辄可动刀枪;倘若北魏与其夹攻而来,荆州必首当其冲。东吴等人用心,可见一斑。”
刘备听赵云一席话,复又沉思,众文武中劝归劝留的不一。刘备问道:“灵烈如何想法?”
我答道:“灵烈愚钝,毫无办法。”
孔明道:“主公,亮有一法,可使人带珍贵药材及良医与夫人同行,再遣一员大将前往;待国太病愈,则请夫人归来。”
刘备道:“孙权必不肯放回。”
孔明笑道:“亮有一计,必然令其送夫人归来。”
刘备大喜,应道:“军师自挑大将可也。”
未等孔明说话,我便应道:“军师,我愿往。”
刘备即道:“不可,灵烈先生乃吾之栋梁,不能轻动。”
孔明亦笑道:“灵烈虽去过,但此次不比往常。”
我回答:“主公、军师,听我一言。我曾与军师一同到过东吴,大小人面都认得些,何况如今鲁肃过世,吕蒙领军,我与他有过命之恩,他必然不肯害我。且我略知医理,去了也能知道国太真病假病、病情如何,此次之行只怕我最合适。”
刘备仍十分犹豫,而孔明面上则有应许之色。
赵云见状,出列道:“主公,我愿往。”
我一愣,赵云道:“云曾与灵烈一同去过东吴,且灵烈毕竟是文弱之人,若是生了什么变故恐难决断。云愿送夫人同去,再保夫人归来。若夫人不归,云甘受军令状。”他站在我一侧,平静说道。
我说道:“主公,此事不可。赵云乃主公战将,而我不过一介文人,便由我去最好。”
赵云力谏道:“主公,灵烈不可去。”
刘备道:“众人先退,我与军师计较。”文武退去,刘备单对孔明道:“灵烈、子龙二人,皆我肱骨,都不可失,军师以为应当如何?”
孔明笑道:“吾兄诸葛瑾到此,便可暂且扣下,等夫人归来后才放回东吴。孙权与吾兄旧交,必不肯留他在此。为今之计,可使一员大将随夫人带良医良药前往东吴探病,探其虚实,只是回程必然艰难。东吴三江口与荆州夏口水程最近,到时此人必于夏口归来,可多设船只接应。只是派去之人必得文武兼备,游刃有余方可。”
刘备目视于我,叹息数声。
我笑笑,正要应下,只听赵云冷声道:“主公,我素知主公得荆襄九郡之后,天下归附,而灵烈之名颇盛。前者曹仁与夏侯惇在汉中设下军马,曹仁曾明言此来便是为了取灵烈而回,今日孙权设此两难之题,焉知不是为他?且灵烈在主公手下不过四五年,人皆知其文可安邦定国、举贤任能,武可破军制胜、守城御敌,更有火炮、攻城器之机巧,孙权耳目众多,如何不知?若是此次送去,夫人尚在其次,孙权绝不送灵烈回来。”
刘备震惊道:“若非子龙所言,吾险些失了栋梁之才!灵烈不可去!”
我叹声气,不再言语。孔明道:“不知主公看,何人可当此大任?”
赵云道:“云愿往,愿立军令状。”
刘备沉吟良久,道:“吾自思量。”说罢起身回内室,我向孔明一拜,便要退去;只见孔明拦住,道:“你二人随我来。”孔明引我们出,回到军师府,进了内堂又遣散从人,命我们坐了,微怒道:“你们今日怎么回事?”
我与赵云对视一眼:“我们不敢,军师何出此言?”
孔明道:“灵烈前往,却是最好人选。”
赵云急道:“军师,切切不可!旧日吕蒙常有言,求灵烈留侍孙权,灵烈未许;如今自己送去,更不肯还!失孙夫人是小,若失了灵烈,便误大事。”
孔明笑道:“我已有计较了,子龙暂回,明日再说。”
“明日如何说得?”赵云疑道。
孔明一笑,摇起羽扇。
我们出了军师府,冯袭牵了马来,道:“大人今日怎么出来这么迟?”
我微微笑道:“没什么,有事留住了而已。”我摸了摸那匹奔霄马,它雪白的鼻子亲热地在我手边打着喷嚏;我拍了两下,问冯袭道:“那匹老的呢?怎么没牵了来?”
冯袭道:“在马厩里。”
我笑道:“你不是不知道,老马识途,新马先放在家里吧。”
冯袭一拱手,应诺道:“是,大人。”
“灵烈,回府吧,”赵云道。我微微点头,翻身上马,与赵云来到原来的那个小宅。到了门口,秦昊接着两匹马,令婆子上茶,随后尽皆退去。我慢慢地品着茶,微微笑道:“你猜猜,明日军师会如何说?”
赵云立即把茶一放,道:“你还想去?”
我笑笑道:“此次要保万全,只能是我去。主公与军师就算再舍不得,也会如此。”
赵云断然道:“我不会让你去。”
我淡淡道:“你不过是我结拜兄长而已,就算是主将,也抵不过主公意旨。”
赵云默然片刻,道:“你怀疑秦昊的事情,是我告诉主公的,可是?”
我冷冷一笑:“你敢说不是?!”
赵云默然,半晌方道:“我不知道……你会……”
“我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冷冰冰地看着他,“别告诉我,是那个荒谬的原因。你可是赵云,常山赵子龙……不对,你怎么了?”
他捂着手臂,平静道:“没事。”
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扯开他挡在前面的手,把右边的袖子拉开看:果然,上面仍然裹着厚厚的白布,而里面隐隐有血迹透出来。我把袖子原样放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华佗给的敷药呢?”
“用了几次,伤口好了就没再用,”他回答道。
我撇了他,回到内堂去翻箱倒柜,找华佗留下的金疮药,我记得我还有一副……翻了半天,翻出来了,放在火上烘烤着,一边又揭开他手臂上的绷带。我仔细看看,原来只是刀伤上面的旧痂裂了个口子,出了点血。虽是这样,我也没马虎,就把烤化了的药膏覆上去,再重新包扎好。
抬起头,只见他静静地看着我;我不觉笑道:“怎么,又弄疼了?抱歉。”
他叹了口气,道:“那天的事,是我所说。你走之后,主公召我前去,问我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我说你忙里偷闲,在筹备亲卫秦昊的亲事。主公立刻想起来,秦昊曾在虎前救过他一命,便问了人家和日子,立刻送去了贺礼,只说是你关心身边亲卫,特地送去的。”
我愣了一会,苦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王福家里这么积极!”
“荆襄之主亲自派了人放定,即使那女子再有心气,家里人必定答应,所以赶在第二日便送了女儿过门,”赵云叹道,“你说过,她并不喜欢秦昊,可秦昊一直不知,她也瞒得很紧,听说现在有孕了。”
“这件事我的确无法说话,”我回答,“秦昊自武陵郡跟我两年,其间又救过主公,他的好事我不该拦着——只是你,嘴巴也太快了。”说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以前我就说你唠唠叨叨,原来一直没变呢。”
他苦笑不迭,道:“我果然是多说多错。”
“好了,你手臂没好,好好留在荆州吧,”我说道;他脸色一变,道:“你还要去?”
“这你别管,”我笑笑道,“吕蒙与我素来交厚,绝不会把我怎么样。”
赵云不答,道:“明日听军师计较罢了。”
第二日,我不知为什么睡得极死,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我急忙穿好衣服叫了人来,冯袭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望着窗外阳光,问道:“什么时候了?”
“这……”冯袭犹豫一刻,我急问道:“怎么了?”
“赵将军出门时说,不许告诉大人……”冯袭吞吞吐吐道,“说这次之行十分艰辛,千万不能让大人去……”我没听完就急忙出去,从马厩里牵了老马来,把那匹奔霄马留在马厩里就前往刘备府邸去了。
刚刚进了门,我就听见孔明道:“如此,就请子龙送夫人去了。”
赵云应诺之时,我走上前去,对刘备施了一礼。刘备笑道:“先生来得正好,吾命子龙于下午送夫人归省,先生与子龙是结拜兄弟,上午便好好一聚,下午送子龙出行。”我点头应诺,却看向孔明;孔明只是摇着羽扇微笑而已,看来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刘备正欲许赵云离开先行准备,就听孔明道:“主公,亮有一言。”
刘备笑道:“军师请讲来。”
孔明笑道:“此次出行,只怕要灵烈相随方可。”
刘备一怔,而赵云则站着一声不吭;刘备思索良久,对赵云道:“灵烈身为子龙副将,理当随行。只是灵烈亦是吾心腹之人,子龙需要小心谨慎,到时务必将灵烈安全带回,不得有误。”
赵云应诺。
在府外,赵云叹道:“你到底还是成功了。”
我淡淡笑道:“你早该料到。”
刘备自然会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如果只放孙夫人与赵云去东吴的话,极有可能两人都一去不回;而我虽然被刘备看重,但只要有我去,赵云和我就多了一分回来的把握。与其失掉赵云,还不如让我同去,他知道以我的个性,必定会闹得东吴鸡犬不宁……就像多年前那日,周瑜虽然当局一迷,被人点醒之后立刻记起与刘备联盟的初衷,于是罢兵止息一样。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夏口。等了片刻,只见一辆宝珠装饰的华丽马车驶出来,车边一众侍婢持剑跟随。这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大车,里面是三个荆襄名医,而华佗不在其列,在汉中军营里;在后面一辆,是一辆药车,上面装着五十斤珍贵药材与锦缎蜀绢等物,作为与吴国太的礼物。
孙夫人身着淡紫色的紫罗香衣料做的衣服,极其华贵,身边东吴侍婢、文官相随。东吴三江口来接的使者是周善,周群族兄。刘备、孔明亲往迎接,与周善答话;周善请大夫诸葛瑾随行,孔明却笑道:“周大人所言差矣。夫人此去是为亲情,亮亦是也;吾兄与吾久不相见,正好留兄长在此,叙谈亲情。待夫人归来之日,吾兄自然回去,可算礼尚往来。”
周善哑然,半晌道:“如此,就请使君善待诸葛大夫。”
刘备笑道:“子瑜是孔明兄长,岂有恶待之礼?望吴侯也款待吾手下二将。”
周善讪笑道:“自然,自然。”随即周善辞别了刘备,与众人登船;我仍然作晕船之状,也是为了从一而终。孙夫人与刘备道别,与众良医登船。我们站在船头,看着夏口离我们越来越远,而东吴的三江口则越来越接近。
孙夫人不知何时出了舱,笑道:“二位将军,江上水景居然如此美妙么?”
我回顾,见孙夫人一脸喜色,而赵云僵立于身边,神色冷淡,只好笑道:“夫人所言甚是。上次我到东吴之时,正值赤壁前夕,战事吃紧,并无时间欣赏江南美景。此次是送夫人归省,乃大喜之事,我等也可偷闲赏景。”
孙夫人笑道:“将军所言极善,只是不知江南女子是否合将军口味?”
赵云眉立,而我则淡淡笑道:“不敢,此次是为国太病情,不敢徇私。”
赵云冷冷道:“夫人,此处风大,小心闪着了。”
“赵云,你少管闲事,现在已经在江上了,你还敢对我如何?”孙夫人冷喝道,神情颇为不忿。我见状,连忙笑道:“子龙也是好心,夫人勿怪;夫人若是想在船头上,就请披上大氅,再多带侍婢跟随,小心为上。”
我说完,就想与赵云离去,没想孙夫人居然说道:“大氅就在旁边,请将军拿来吧。”
我依言,去拿了大氅来,恭敬送到孙夫人侍婢手里;而孙夫人又笑道:“来,你与我系上。”赵云一听大怒,正要发作,我却以一个眼神止住了,随即笑道:“听从夫人吩咐。”
说罢我拿了大氅,作势要走过去,谁想天凑巧和,一个大浪让船颠簸了一下,我假作晕船,呕的一声吐了,大氅也掉在了船板上。孙夫人一惊,赵云早已去扶了我起来,急道:“夫人,灵烈是北人,素来不喜水船行舟之事,时常呕吐,在赤壁之时便是如此。请夫人许灵烈回舱暂时休息一刻。”
孙夫人吃惊,随即道:“原来如此,快快退去吧!”
赵云迅速扶了我回去,在船舱里休息,又四处寻人去叫晕船药来。忙碌一阵,等晕船药来了时,赵云便挥退从人,将药牢牢拿在手里,一边端了杯水道:“来,吃一点就好了;这次我拿得住,你张嘴就是。”
我在床上,从窗缝里看了看舱外无人,便笑道:“快拿走。”
“灵烈!”他不解道,先把药丸放下了。
我微笑道:“我不吃。”
“你不吃,怎么会好?”赵云问道,我则报以狡黠一笑:“记得上次,我吃了药么?不也一样好了么?今儿因为要回东吴,所以没吐在她衣服上,真是可惜了。”
赵云喃喃道:“你这病……到底是真是假?”
我摇摇头,笑而不语。船逆流而上,不到半日便到了三江口,只是天色擦黑了。到了江边,东吴有人接着,先送孙夫人行宫,又送我与赵云、良医等人到了驿馆休息,只等第二日去见吴国太。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我与赵云便起身,带良医乘车前往建业;临走前特意使从人大张旗鼓,说与国太看病、送夫人归省。孙夫人由三江口守将及侍婢护送,两日后方才到达,我们倒是一路宣传得紧。到了建业,我们便请人递拜帖与吴宫,求见吴国太;没多久,吴国太的帖子立刻回了,宣我们入宫。
我这是头次见到吴国太,此人年不过七旬,苍茫银发,皓首蔼颜。我们入内,深深施礼,问国□□好;吴国太笑道:“二位将军免礼,快快赐座。”我们谢过告座。吴国太笑道:“赵将军我是认得的,只是不知这位将军是谁?”
我起身笑道:“在下灵烈,一介文人,不敢称将军。”
话音未落,就见吴国太大惊,道:“你上前来!”
我依言上前,不解其意;老太太仔仔细细上下看了我一遍,惊叹道:“小小年纪,却与刘皇叔立了大功!今年年岁几何?现居何职?可否成婚了?”
我连忙笑答:“不敢劳烦国太动问。灵烈今年年方弱冠,现在……是谏议大夫,并未婚娶。蒙我家主公错爱,加为谏议大夫、□□队队长,实在惭愧。”
“休言惭愧,我犹嫌皇叔所封太薄,”国太道,“将军赤壁射徐晃,汉中守绵城,以六千军马击李典六万人,以一当十,杀得曹操大败而归,早已传遍天下,将军太过自谦!只是将军年少英雄,为何不及早娶妻?”
我笑道:“只因当年与一匈奴之人有约,而他则为我逃走死于千刀万刃之下,因此不肯娶妻。”
吴国太叹道:“专情之人也。赵将军可有妻室?”
赵云笑道:“劳烦国太动问,赵云惭愧,至今未娶。”
吴国太讶异道:“这又是为何?我知你二人为结拜兄弟,如何都不婚娶?”
赵云笑道:“云闻昔日大汉霍去病曾言‘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云深以为然。如今汉祚衰微、天下不定,我愿从霍去病之言,大丈夫当以四海为家,不可以己之小家为念,因此至今不娶。”
吴国太赞叹道:“刘皇叔天下英雄,手下大将也绝非等闲之辈。来人,上酒!”
我止之道:“请国太稍缓,我二人此次前来,专门带了良医、良药与国太问病。”
国太惊讶道:“谁说吾病来?”
赵云诧异道:“吴侯遣使来荆州,极言国太病重,欲求孙夫人归省探视,以全人伦之大。不知国太如何,吾主甚为担忧,不仅在两天之内送夫人归来,又特命云与灵烈带良医数名、良药五十斤及各色锦缎蜀绢数百匹来探病。”
国太怒道:“这必是吾子仲谋所做之事!二位将军无忧,吾这就命人唤犬子来训诫!”
我连忙笑道:“国太且慢,这事不怪吴侯,只怕是吴侯想念夫人,又念及国太年迈,遂托名来见。虽惹国太生气,也是好心;吾主刘皇叔也知人伦之大,以孝为先,因此急忙送夫人来归。只是皇叔与夫人十分融洽,皇叔取西蜀、汉中之时,深恐夫人受伤,又怕旅途颠簸、有损夫人玉体,因此留在荆州,多与人陪伴追随。皇叔取了西蜀之后,又连忙赶回荆州,急于与夫人想见,其追随陪伴之心如此。”
吴国太大悦,笑道:“吾素知皇叔仁厚之人,没想竟如此宠爱我这女儿!只是仲谋,可恨!”
我笑道:“国太切勿如此说,虽然国太无恙,但夫人归来总是好的,可与国太一叙天伦之乐。只是前方战事并非安然,灵烈斗胆,请国太许一月期限与夫人团聚,一月之后请仍送夫人归荆州,以慰皇叔相思之苦。”
国太大笑道:“好,好!就当如此!”随即厚待我与赵云,又叫来孙夫人不提。
我们回到驿馆,赵云问道:“你猜不久如何?”
我笑道:“吴侯必然派人请见,也不知有何计谋。仲谋、仲谋,端的好名!”
不消多时,果然孙权来请。我与赵云整理衣冠,互相看着没什么瑕疵,便同行至吴宫;门口居然是吕蒙迎接。他领几名侍卫,一拱手笑道:“灵烈,好久不见,你如今也与我一样威风了。”
我笑道:“子明何出此言?”
吕蒙笑道:“我现在是大将军了。”
我则笑道:“恭喜大将军,得其所哉。”
吕蒙笑道:“灵烈可记得,当年在建业客栈,你曾有一言‘子明若得做大将军,我则做行军参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如今真的成了大将军,只是不知灵烈现在……可肯做我副将?”
我笑道:“已然各为其主了,只怕不能。愿子明身体安康、高官厚禄。”
吕蒙笑着谢过,陪我与赵云入见。
侍者道:“二位将军稍等,吴侯马上就到。”我们应下,自站在吴宫里等候;只是左等右等不见,也不知侍者们都去哪里了。赵云不悦,对我道:“你我二人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是主公使臣,他如何太无礼?”
我笑道:“他自来傲上蔑下,如此也十分正常。子龙,可记得当年主公是如何新野请元直伯伯,且三顾茅庐、风雪访孔明?此为真主所为,因此可先得荆州,又得西川、汉中,平定天下之三分,可成鼎足之势。吴侯如此轻慢世人,不过尔尔罢了。”
这话一过,我们又等许久,侍者才出现,道:“吴侯今日微恙,难与二位将军相见。请将军先回,明日再来。”
回到驿馆后,赵云大怒道:“此人居然如此无礼!”
我笑道:“明天他传召,不去就是,我们也傲然一回。”
赵云笑道:“好极!”
第二日一早,赵云作水土不服之状,不能起床;我命人好好照看了。冯袭与秦昊此次想跟我来,我都不许,秦昊已经有家有室,不能轻动;而我又想起当时绵城冯袭中箭之事,只怕冯袭出什么意外,就一并留在荆州,求孔明好好选良家女儿定亲,随后才点了自己身边两名□□手前来。
现在□□手得令,照看赵云,我自来找吕蒙喝酒。
吕蒙今日无事,见我前来则惊讶道:“灵烈今日得空?”
我笑笑道:“子明也有空么?”
我们来到一家酒楼,吕蒙点了一桌子菜,并两瓶美酒;我们喝酒吃菜,一会,吕蒙道:“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我略略一顿,四处看看,又想了想,摇头道:“不知。”
吕蒙笑着一指对面:“你瞧。”我顺着看去,对面是一家客栈。我笑道:“子明,别打哑谜了,这里到底是哪里?”
“灵烈果然不记得了,”吕蒙叹气道,“这是你我曾经容身的那间小客栈。”
我恍然大悟,又转眼去看那客栈已经稍显残破;只听吕蒙笑道:“灵烈,当年我可就是窝在那个小角落里,被人胡乱踢打一顿,多亏你与我解围,又白白款待我一顿饭,而后我与败兵归来之时又是你去给我延医问药,还曾遇见过孙讨虏将军。”
我叹道:“是啊。那次一别,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吧。”
“五六年了,时间过得飞快,”吕蒙笑道,“现在你也出名了。你可知道,现在北魏那班人一提起你与赵云,就吓得瑟瑟发抖?”
我微笑道:“哪里有那么夸张,以讹传讹。你可不要信,别白白被人骗了。”
“别人骗我绝不可,你要是骗我,随便骗吧,”吕蒙笑道。
吃过饭,我与吕蒙并骑在建业大街上;经过一处楼阁,吕蒙扬鞭一指,笑道:“你瞧,这是什么地界。”我抬眼望去,只见楼前红香绿玉,门内笙歌阵阵,楼阁上书三个大字“卧宵阁”。我一愣:这不是曾经去过的青楼么?
吕蒙见我愣怔,大笑道:“记起来了?”
我微笑道:“记得,就为这个赵云还与我生气了呢。”
吕蒙眼神一闪,道:“灵烈,我多次听人说……人说……”他犹豫着不肯开口。
“说我,是断袖,是么?”我静静笑道,吕蒙面色尴尬。
我大笑道:“放心,子明,就算我是,也不是和你!”
我刚刚回来,就得从人回报道:“将军,刚刚吴侯来请,赵将军托病不出,又言将军不在,因此未去。”我点点头,道:“知道了,刚才我是与吕将军吃酒去了。老友许久未见,一时时间长了些,可现在我又饮了酒,觐见则不妥。你告诉来人就是。”
从人应诺,去了。
我去见赵云,见他卧在榻上看兵书。我伸手拿去了,在床边一坐,道:“怎么样,今日出气了?”
赵云淡淡道:“没什么出气的,只是恨日子过得太慢,盼一月之期到来。”
我笑道:“前日才说过得快,现在又说过得慢。子龙,你怎么都有理!”
赵云笑道:“又嫌我唠叨了?”
“又快又慢的,”我不加解释,微微笑道。赵云答道:“你难道不知?在你身边日子就飞快,不知怎么就过了四五年;在东吴这日子又慢下来,恨不能一日就回了荆州。”
“我看他没这么轻易让我们回去,”我沉吟道。
赵云冷淡道:“若是不放,我便引兵杀出,死也要回。东吴那几个区区之人,还拦不得我!”我连忙示意他小声些,方说道:“我们回去没关系,关键是怎么把孙夫人一起带回去,少一样都不成。”
赵云道:“趁主公不在时,孙夫人在荆州横行霸道,闹得民怨沸腾,这等人又回去做什么?”
我摇摇手,道:“主公与军师自有分晓,我们不必担心了。”
第三日,吴侯孙权又派人来了;我与赵云一商议,决定前往;就带了从人前去。侍者引荐入吴宫,我们这才见到吴侯孙权。打眼一看,孙权果然如史书所说,碧眼紫髯,倒是颇似外国人多些!
当下拜见了,孙权赐座。
我们坐定,孙权便道:“汝家主公刘使君最近如何?”
赵云笑道:“我家主公身体康健,谢吴侯问候。”
孙权见我一言不发,便问道:“灵烈将军为何不言语?”
我淡淡道:“不知吴侯所问者何人?”
孙权嘲笑道:“孤问汝家主公如何!”
我平静说道:“我既然身在东吴,所思者当然与东吴相关。吴侯若是问‘吾妹夫如何’,我就知道。”
孙权笑道:“这竟是孤的不是?好好,孤妹夫如何?”
“自然极好,”我回答。
孙权又问:“西蜀如今若何?”
“人心安定,四方安宁,”我回答。
“孤为何听说,前些日子汉中被曹操围攻甚急?”孙权问道。
我淡淡一笑道:“吴侯所闻者不可信,不过是小股魏兵侵扰,何谓围攻甚急?”
“哦?”孙权疑道,“曹仁、曹洪、夏侯惇、张郃,却只是小股袭扰?愿闻其详。”
“我早知吴侯亲情人伦重于天下,否则按女子三从四德之论,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今吴侯既非父也非夫,却仍取孙夫人归省,虽是得了我家主公许可,但就是主公不许,吴侯不也是无可奈何?”我微微一笑道,“然我家主公爱屋及乌,念及吴侯、国太与夫人亲情孝义,特地命人火速寻了良医良药陪夫人归省。此举更是因为主公知道,吴侯也是重亲情、重孝道之人,与主公相似,所谓惺惺相惜。吴侯如此重视亲情,而我家主公在汉中征讨之时却不发一兵一卒相助,必是明知只是小股魏兵侵扰,因此不肯妄动;吴侯自然心知肚明,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孙权一愣,笑道:“自然如此,孤知张郃等辈并非刘皇叔对手。”
我笑道:“吴侯厚意,我自当转告主公。吴侯既然如此说,则将来有一日,若魏军大兵来袭,吴侯必然出兵相助?”
孙权笑道:“刘皇叔兵多将广,孤不如也,如何发兵相助?”
我笑道:“吴侯身在江东,已历三世,根基稳固、人心归顺;我家主公得荆州日久,但西蜀、汉中得之日短,只怕人心不定。如此比较,我家主公之基业不如吴侯。”孙权呵呵大笑,我又道:“吴侯居江南,北有天险,兵士众多、武将充斥,足可安居;只是若西蜀等地有日有事,吴侯是否出兵救应?”
孙权道:“兵者国家之事,不可轻动。”
“兵事与孝道,孰轻孰重?”我反问,“孝为治国之本,自古而然。近日我家主公重孝道,送夫人归省;若是他日西蜀有变,吴侯宁可枉顾亲情,而将所谓兵事放在首位么?若是如此,则吴侯大可想重什么就可重什么,反正都是吴侯有理。”
孙权道:“皇叔若是有难,孤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如此甚好,”我笑道,“我来之前,舅舅命我拜祭周公瑾、鲁子敬二位故人。我愿归去之时前往拜祭。”
孙权笑道:“自然可以,未想到孔明有此心。不知诸葛子瑜为何不归?”
我微笑道:“我离开荆州前,舅舅孔明身染微恙,卧床不起,因此为亲情留诸葛大夫在荆州停留,望吴侯勿怪。舅舅兄弟三人,父母早丧,因此长兄为父,也算是孝义之情。”
孙权道:“孤不加怪罪。孤近日听闻,将军与赵云将军在汉中多立功劳,真英雄也。”
我笑道:“不敢,我身无寸功,不敢当此言,子龙倒是多立战功。”
孙权对赵云道:“赵将军,久闻大名,昔日磐河一战早已世间闻名,近来又于汉中大战,数十骑左冲右突,又刺死夏侯惇,可谓将才!”
赵云淡淡道:“吴侯过奖,军中战功,自有众多军士立下,吾亦无尺寸之功。”
孙权奇道:“如此说来,二位都是无名之人了?”
赵云笑道:“这是自然,吾等无名之人,皆仰靠主公洪福。”
“蜀中人物如何?”孙权问道,赵云道:“文有徐元直、庞士元,武有黄忠、文聘、魏延等将,其余众人不可胜数。”
“孤亦听说,灵烈将军曾监造过什么攻城器?”孙权又问,我回道:“不曾,这些都是庞士元在武陵郡时无事构设的,由舅舅孔明建造而成,与我无关。”
孙权笑道:“早就听闻荆州灵烈,从不贪功,诸人皆服,令人肃然起敬。”
我笑道:“不敢,我本来无才,功劳都是他人所得。”
孙权大笑,设宴款待我与赵云不提。筵席过,回了驿馆,赵云道:“孙权今日所言,云山雾罩,到底是何意?”
我淡淡笑道:“没什么,他只是探探虚实吧。”说真的,我今日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他与吕蒙不怀好意。吕蒙倒是不必担心,只是这孙权实在是人杰,难以估量。
转眼我们已经住了十多天了,夫人每日去见国太,而我们则由孙权、国太三五日地赐宴,我倒是觉得长胖了不少。每次欢宴吕蒙大多在场,我还见了陆逊、诸葛恪等人,心道若是没有这些变故,现在鲁肃一死,荆州就该遭殃了。
一次,孙权赐宴与我与赵云,当时文武都在,孙权问我道:“孤欲选一人做太子太傅,灵烈将军可有良言?”
我目视诸大臣,然后道:“我虽想说,只是怕人说我举亲不举贤。”
孙权笑道:“将军但说无妨。”
我说道:“大舅舅之子诸葛恪,颇为聪明,可以伴随太子身边,不知吴侯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张昭道:“不可。诸葛恪与太子同年,都是二十七八,如何做的太傅?”
我闻言道:“吴侯请看,我果然说错话了。我只是看着表兄诸葛恪聪明、善应对,因此举荐,谁知又失言了。”诸葛恪当时在席上,见我举荐他颇为自喜;而当张昭说话后,诸葛恪又十分不悦。
孙权笑道:“虽是年纪小,也可伴随太子身边。就为太子右丞。”
诸葛恪大喜拜谢,张昭摇头而退。
又过不久,一月期限将近。我们去求见国太,与国太言回荆州之事;国太虽是不舍夫人,但知刘备善待自家娇女,也是欢喜,何况身子硬朗,可待久年,便要送了去。如此,我们便去拜望吴侯乞归,但吴侯数日托病不见;又求国太,国太也无能为力。
然而一天下午,孙权召我前去。
我到后便直言归荆州之事;孙权笑道:“近日来与二位将军相谈,大慰平生,暂时不忍放去。请二位将军再多留数日,待孤之妹全尽孝道,便恭送归去。”
我说道:“来时已与国太约定日期,吴侯今日为何阻拦?若是为了全孝道,吴侯却甘愿让母亲背上违约之名,这可是孝义么?”
孙权叹道:“孤知汝二人留不得,便许你们回去,多留夫人几日。”
我笑道:“我家主公不见夫人,昼夜思念,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吴侯只见国太亲情,而不顾我家主公眷恋之情么?我家主公是一方之主,虽不是天子帝王却也是诸侯之一,娶妻纳妾也无甚不可。然孙夫人嫁入荆州数年,主公但不目视于周围女子,更不提纳妾之事,以致现在年过半百,却只有一子二女。夫人至今无所出,然为人妻者,为夫家繁衍后嗣为第一要务,因此请夫人回归荆州。”
孙权道:“既然如此,孤自送夫人回去,请二位将军再留几日。”
我笑道:“吴侯所言极是。吴侯广纳贤才,实乃人杰;只是赵云水土不服,连日来身体不适,若是再留下只怕久病不愈、害了良才。可请赵云送夫人回荆州,我自留下与吴侯多叙话几日可好?”
孙权大喜,就命人去准备;只是没想到,此时人报赵云持剑闯入。
孙权怒,命人捉住来见;从人捉了赵云,送到殿前。赵云大怒道:“吴侯,一月之期已到,你为何强留我们二人在此,见又不见?如此反复无常,非是王侯作风!”孙权命人暂且松了绑,而此时董袭、周泰、韩当均在侧,持剑而立。
孙权道:“孤意已决,即日送你与夫人归荆州。”
赵云目视于我,道:“灵烈如何?”
孙权笑道:“灵烈自愿留在东吴,多住几日,又有何妨?”
赵云道:“灵烈为云之义弟,我们兄弟久在一处,不可分离,请与云同回。”
孙权作色道:“汝好生无礼!灵烈将军自愿留下,你又待如何?”
“必是你以事相协,逼灵烈应下!”赵云怒道。
孙权亦怒,喝道:“你是何人,敢如此猜测孤意!不信,只问灵烈本人!”
赵云转眼看我,道:“灵烈,我等引兵杀出,便是死也要做荆州鬼!”
我淡淡一笑,说道:“兄长,此时怕是要分别了。”
赵云愣怔:“你胡说什么?”
我笑道:“江南水乡,我旧日一见便不愿离去,又有吕蒙和大舅舅、表兄在此,我留下有何不可?且前日多闻人言,说兄长与我太过亲密,有断袖之嫌;我避嫌且不及,如何又回去?”
赵云怒道:“竖子之言,岂可听从!灵烈不归,自是应了所言。”
我说道:“兄长切勿多言,我意已决。”
赵云大喝道:“灵烈,你受主公恩惠多年,为何如此?”
我冷冷笑道:“恩惠?赵云,你不记得当年却是你把我从汉江掳来,又一箭险些射死吕蒙,才逼得我投靠刘备!如今你倒是说什么刘备之恩?简直笑话!今日我自愿留在此地,你又待如何?”
赵云急道:“吴侯不过也是强留罢了!”
孙权闻言,笑道:“灵烈将军爱留就留,爱走就走。”
我笑道:“你听见了?速速去吧。”
赵云还要再言,却被孙权派人轰出去了。孙权笑道:“将军,孤明日便送夫人及赵云离去。”我笑笑道:“多谢吴侯。”
第二日,我果然见孙夫人含泪拜别母亲,与赵云出城了。孙权便叫上船,我却说道:“吴侯,前日赵云多有得罪吴侯之处,如今我如何知道他安然回去?请吴侯派人送夫人及赵云至三江口,上船到夏口离去。大江阻隔,我插翅难飞,又可见赵云等人安然离开,如何?”
孙权淡淡笑道:“也好,不过灵烈一人相随,不合规矩。孤命陆逊率一千人千里相送,聊表心意。”我慨然应允,孙权便点兵命陆逊前行。吕蒙于建业门口与我作别,笑道:“到时我必求主公,命你为我副将。”
我笑道:“好,这比参事更高一级。”
我们一行人送到三江口。趁人不备,我偷空打开了孔明秘密给我的锦囊,一看大喜,便安安心心送了赵云等人上船。可赵云死活不上船,三番五次折回来要救我,却被吴兵一次次挡住。周善大怒道:“你这人好不晓事,灵将军自愿留下,你为何三番五次阻拦?”
说罢周善与周围各武将渐渐围住。
我冷喝一声:“都住手!”周善等人罢手,回望我道:“将军欲待如何?”
我笑道:“不用诸将麻烦,我让他走。”
于是,我走到赵云身前,冷声道:“你我非亲兄弟,你三番五次拦我却是为何?你如今再不走,我便与你割袍断义,从此永不相见!”说着我取出随身长剑,扯开袍子,一剑挥了下去,袍袖断作两截。周善等人惊诧,赵云愣了片刻,苦道:“原来你早有预谋!你即便想走,何妨告诉了主公再走!我已立下军令状,你如此便让我如何?”
我冷笑道:“你太迟钝,现在才知道?我就是早有预谋,可笑你们竟然都不察觉。你若怕军令状,不妨与我一同留下。你是刘备大将,吴侯必然厚待与你。”周善等人闻言大笑道:“灵烈将军所言甚是,赵云何不一同留下?”
赵云咬牙吐血,怒道:“我无你这等不忠不义的兄弟!就此告别!”赵云大怒而去,船起航了,渐渐消失在大江尽头。我对周善笑道:“正是要这人赶紧走,他整日在我身边看得太严,脱身不得。”
周善道:“将军前日与吾弟周群一叙,壮志凌云,如今在吴侯麾下正可大展宏图。”
我拱手笑道:“正是。”此时,一直没出声的陆逊道:“将军,既然如此,便请回建业。”
我笑笑,正要点头,却见周围一片青草凄凄,问道:“我来之前,曾报与吴侯知道,要与两位大都督凭吊,不知如今两位安眠何处?”周善叹道:“二位都督,都是安葬在此三江口一处小山之上,临近汉江。”
我叹道:“陆将军,不知我可否去凭吊?”
陆逊沉吟道:“主公并未提起过此事。”
我不悦道:“你立刻飞鸽传书给吴侯,要是他不曾明言,我就死在这里陪葬不迟!”
陆逊笑道:“既然将军如此说,也未尝不可,我这就去准备祭祀之物。”
我点点头,与周善谈论,等着陆逊的人买香花祭奠东西回来。陆逊问道:“将军曾与大都督相识?”
我叹息道:“却是认得,不止周都督,连孙讨虏将军也曾见过一面,那时我正在建业。周都督赤壁之战前,我曾经随孔明见过几次;当年多有得罪,多亏大都督心怀宽厚、不加计较,本想再与大都督想见,不想天妒英才,大都督竟然……”说着我潸然泪下,不觉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吟毕,只见面前吴人尽皆悲戚。周善哽咽道:“不想周都督与将军如此交厚!”
我泣道:“我平生极敬重此人,只是人生无常,我再来之时,他却没了!”
这时,祭祀之物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启程来到周瑜墓前,我亲手点上线香祭奠,又遍撒纸钱来祭祀,众人落泪。我却见水中冷寒清澈,便不悦道:“你们吴人薄情寡性,为何只在土地上祭奠?周都督善用水军、统领三江,为何不以水祭?”
周善不解道:“何谓水祭?”
我看周围人都是一副呆头鹅状,不由笑道:“去给我找纸和细蜡烛来。”
几人去了,不消多时回来。我亲自坐在地上,折了数只纸船,将几支蜡烛点燃了放入水中随波逐流,道:“这便是水祭。我以后在建业只怕难来,只请守坟之人记住、学会了,周都督为东吴大功,不可薄待。”几人应了,跟上来一起叠;我亲手教他们,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就叠了一堆,我们纷纷点燃蜡烛,把蜡烛树立放在纸船上,纷纷放下送入江水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人从水中暴起,将我一扯便拉下水去,顺手将一只芦苇管塞进我嘴里呼吸,就带着我在水下游了起来;游了一会,我觉得透不过气,便扯扯那人衣袖要上去,没想到那人立刻加力把我摁下去,差点淹死我。我气得在那只手上狠狠拧了一下,又游了很久,直到牙齿打战,那人才把我捞起来,带到一条小船上。
我咳嗽得要命,只听那人说:“将军请先披衣取暖,吾自撑船带将军返回夏口。”展目一看,周围还有数条船相随,都打着蜀汉的旗号。
那声音很熟,是个熟人——文聘??
他笑道:“衣服就在船头。”我哆哆嗦嗦咬牙抓了一堆衣服盖在身上,仍然冷得不行,便哆嗦道:“我说文将军,你快点成么?我都……都快冻死了,不是顺流么?”文聘只顾撑船,道:“将军,片刻就到。”
就在我浑身就快冻僵之时,船靠岸了。
当先几个人一起围拢过来,抓住船头;文聘扶着我走,我几乎迈不动步子,僵立着下了船。我想起一个比喻“僵硬得像根拐棍”,想笑一下又张不开嘴。此时好几个人上来拿毯子把我裹住,一人焦急道:“快送回去。”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孔明,便哆嗦道:“舅舅……”
孔明目光含泪,道:“哎,没事。”
随后我被人架进了一间烘烤得极为暖和的屋子里,屋子里炉火熊熊。我打着颤把人全遣散,连嘘寒问暖的都纷纷轰出去,这才把湿透的内衣,连从匈奴弄来的铁甲也水淋淋脱了去,换上干衣服后才好些,却依然止不住哆嗦。我把铁甲用炉火烤干,才重新穿上。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孔明道:“灵烈,主公到了。”
我吓一跳,连忙又抓了一堆衣服盖在身上,方才开口道:“不敢劳烦。”
话音未落,门便开了,几个人鱼贯而入。最先进来的,还是刘备;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关切道:“灵烈无恙?吾已经备下了参汤,你们快去端来!”我笑笑谢过,问道:“文将军呢?他可好?”
孔明笑道:“文聘自幼在江上长大,习水性,完好无损。倒是灵烈,怎么想出在周瑜墓前扎纸船的办法,真是妙计。”
我笑道:“谁叫他们笨,跟我一起做,不久纸船满江、火光莹莹,还想在江底找我?”我一笑,咳嗽几声;此时参汤到了,我一口气全都喝下,觉得舒服不少。这时我才看见赵云一直默默站着,垂目看我,不言不语;孔明笑道:“灵烈此次,可探明了?”
刘备、赵云皆不解其意。我淡淡道:“探明了。吕蒙总领水军,陆逊此人虽多才,但孙权不知为何忌讳他,因此不堪大用,只是若遇危险,此人则长于破敌制胜,十分可怕;至于内堂,人虽多,不日便百叶凋零。我所荐者,诸葛恪也,诸葛大夫独子,乞为太子右丞。”
孔明大笑道:“孙权以为我但求孙夫人来归,便无其他;谁知被灵烈暗里早探明一切。不知为何推荐诸葛恪?此人自幼聪明。”
我笑道:“孙权喜欢他,推荐又有何不可?只是此人将来必然自取大祸,使东吴内耗。诸葛瑾自己都说过,诸葛恪聪明尽显于外,若是一朝大权在握,孙权宗族怎能容忍?只看多少年后,就见分晓!”
刘备赞叹道:“灵烈真是敏锐之人!此番又成大功!”他回顾见赵云默然,问道:“子龙为何一言不发?”
赵云突然拜道:“云有眼无珠,不识灵烈之心,妄自冤枉数次,我……”
刘备叹道:“子龙也是忠心,叵耐智谋不及尔。”
我淡淡说道:“在三江口割袍断义,实属无奈,请兄长无怪。”
赵云连连道:“是云之错!”
孔明笑道:“好了,主公,我等先回,留下子龙照看则可。”刘备从之,善言数句方才不舍离去;孔明握了握我的手,说:“灵烈好好休息,夫人我已星夜送入蜀中,此事不会再发生。”
我笑道:“有劳舅舅。”
屋里人都走光后,我这才叹了口气:现在还是初秋呢,我合甲坠江也能冻得半死,不知当年黄盖年长高龄,在隆冬之时合甲坠下是什么销魂滋味……想着便苦笑出声。赵云在一旁,低声道:“灵烈哪里不适?”
我回神,笑道:“没有。我来问你,三江口之事你不会真以为我要投东吴去吧。”
赵云不响,半晌道:“你当时说得真,我以为……”
我气笑道:“赵大将军,你以后别在我眼前了,省得气死我!”
话说离开夏口之前,孔明秘密派人叫了我去,给我一个锦囊,说万一吴侯不放回,就可按锦囊从事;一月之后,我见孙权无意放回,就打开来看,知道周瑜葬在三江口,可先送赵云与孙尚香回来,再前往祭奠,水边早已伏下一人相助。只是我没想到,那人是文聘。
至于孔明托我的事,我并未查证,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去查实了,那么只怕惹来杀身之祸,至少也无法再回来。再说孔明当时说了,可探便探,不可探则不必管,因此我就不管了;再说我说的也是事实,至少在三国演义上是,陆逊、吕蒙都是大将,也不算错。
赵云知道了起因来由,这才叹道:“我并不知此事,军师机谋深重,而灵烈你更是装得如此相像,我不得不信。可那日与我割袍断义,又是为何?”
我闭上眼睛,道:“当时周善人多势大,若是害你,孙夫人自然不管;我明面已经应了孙权,也不能管。你便白白被害,所以不得不逼你走。”
赵云半晌没答言,我却觉得睡意深沉,便沉沉睡去。
——————————————@@分割线@@———————————
赵云自然没那么笨,只是当日三江口一事,灵烈居然割袍断义,逼得他不得不无功而返;他一时竟怀疑灵烈本有预谋投靠东吴,伤人的话也脱口而出。只等归来后,见主公与军师坐立难安,他不解,便问主公。主公道:“不待二人归来,吾心不安。”
孔明道:“主公无忧,文将军自幼习水,必然成功。”
不消多时,从人来报道:“主公、军师,二位将军回来了!”
孔明立即前往迎接,而主公早命人烧火取暖,烘烤屋子;不久灵烈亲卫秦昊将浑身水透的灵烈抱了回来,文聘跟随;这些人急忙喊着“让开让开”,一边把灵烈放了进屋子里,又全都退了出去。
赵云心神急切,急于看灵烈安好,却被秦昊等人拦下,守在门口。孔明笑道:“子龙不必忧心。”
赵云站在门外,而文聘等人也退下了,刘备、孔明与秦昊却一直等候;之间孔明对赵云说了锦囊妙计之事,刘备也证实了,赵云方暗叹自己错怪灵烈,也不知她如此文弱,是否能逃过此劫?
等灵烈说话,赵云随即入内,只见灵烈脸色苍白,虽未着凉却也伤了身子,不由心中暗悔。灵烈与自己从磐河相识至今,已经五六年光景,与自己从无争执,为人又慷慨善良,为什么这次不相信他?若是信了、看出来了并配合好,灵烈就不会怕吴侯害自己,也就不必专门送自己至三江口、由水中离开,以致险些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