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片段四、往日（一）（1 / 1）

最开始，只是希望能离他更近一些。

没有几人知道，温度斯伯爵家的小姐7岁前，是在瓦伦波尔（位于水耀星萨丝拉）乡下的一家古老的小教会中渡过的。其间的具体原因，由于安塔妮亚那时年纪过于幼小，被接回家后，母亲一无所知，父亲绝口不提，所以作为当事人，她恐怕永远也没机会知道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悲惨的童年遭遇，事实上幼小的安塔妮亚对教会中的嬷嬷、神甫和其它的神职人员们都感到相当的亲近，相比起精致华美但冰冷刻板的伯爵小姐生活，教会中那段俭朴却温馨的日子，完全算得上是美好的回忆。

而在那段日子里，给安塔妮亚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个人，一个漂亮的男孩子。

她记得，在通向她的小礼拜室的那段茴椿木制走廊上，有一扇刻花的玻璃窗，从那里往下看去，是一处不大的宅院。但与她曾见过的普通民家不同，小小的前庭总是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没有花草，没有家养的小动物，也见不到有人进出，所以小安妮亚一度认为那是座空宅，至于空宅如何维持整洁的环境这样的逻辑问题，小孩子当然是不会去考虑的。

直到某天，她惊奇地发现，那原本空旷的小院中，竟然摆出了一副石质的桌椅，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有着黑亮头发的小男孩，穿着全黑的袍子，正以手托腮靠在桌边，好像是在看书，又好像是在发呆。

纯白的庭院，灰白的石制桌椅，黑衣黑发的男孩，强烈的视觉反差，使这一幕给小安妮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就在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过一个声音，可是转瞬即逝，快得让她甚至来不及察觉。

之后，在小礼拜室内等待，却一直没见她到来的嬷嬷找了过来。

“安妮亚，在看什么呢？”但其实在看到小女孩趴在窗边时，嬷嬷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嬷嬷，那是谁呢？”

只是，嬷嬷摇摇头，微笑着轻抚她的小脑袋，什么也没说。

那是谁呢？她一直没能知道。可是这个男孩子让她有种亲切的感觉，和嬷嬷与神甫给她的感觉有些像，但似乎要更加强烈，但当她这么向最小的服侍姐姐问起时，姐姐惊讶的神情好像认为她撒了一个严重的谎。

于是感到不安的安塔妮亚没，更没胆说起，其实见到那个男孩子时，她有时似乎会隐约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她【你要看着那个人，看着他，直到……】直到什么呢？她不知道，可是她照办了。

自那天起，她每天都乖乖地趴在窗边，往下寻找那个小男孩的身影。

只是，幼年的记忆本就混杂了虚幻与现实，一些奇怪的遭遇，随着日后小孩子的长大，会逐渐被模糊遗忘。安塔妮亚的记忆里并不存在那个声音，所以后来她一直认为，那时自己的执着举动，完全是出于小孩子的兴趣与好奇心。

安塔妮亚只记得，虽然她每天都有去看，可是能见到那个男孩子的机会实在不多，有时一个月也难得见到他走出屋门一次。这个男孩子从不离开那间小小的院子，要么是垂头看书，要么是靠在桌边，透过院子的铁栅栏，静静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他在看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他不会是一个人住吧？他也和自己一样离开父母了吗？谁在照顾他呢？各种各样的问题不管在小脑袋里盘旋多久，也不会得到解答，就像她即使敲响了窗子，下面的男孩也不会听见一样。在那段日子里，男孩一次也没有抬头向这边看过来，不过即使看过来，他也没法发现那扇刻花的玻璃窗下，有一个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的小女孩吧？

后来，她开始不满足于远远的观望，想要下去和那孩子打个招呼，认识一下的念头蠢蠢欲动，但一向对她很和蔼的神甫，却严厉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愿望得不到满足，就一直无法消失，那时的小安妮亚甚至萌生过偷溜下去的“不乖”想法，但终究因为害怕被惩罚和责备，而没胆子去实行。但自此以后，她常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是一座巨大宽敞得难以形容的殿堂，还有一扇山一般宏伟庄严的大门，不过这些都是模模糊糊地，有种不真实的朦胧感。唯一清晰的，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穿着异常华贵耀眼的银色长袍，就像石雕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扇大门前。他站得笔直，微微抬着头，不知为何，虽然看不到那个人的样子，但是她却感觉得到，那个人，很愤怒，也很悲伤。

这让她产生一种想要上去安慰他的冲动，但最终，她还是站在距离他很远的后方，只是看着，一步也没有移动。

为何总是只能看着呢？为何就是走不过去呢？很小的安塔妮亚，并不能理解梦中的自己究竟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了脚步，但是每次郁闷地醒来后，她都决定要讨厌那种东西，并且使劲决心，下次，下次一定要打散它们！

后来，她被接回了温度斯伯爵家。她那个小小的愿望——走进那间小院，向那个男孩打个招呼，问问他的名字，一直到最后，也没有能够实现。

回到父母的身边，其实也是宣告这美好愉快童年的结束。在小教会中的许多回忆，连同那些奇怪的感受与梦境一起，都被安塔妮亚渐渐地遗忘了。不过，那个小院里的男孩子，作为最深刻的记忆，连同那个没能实现的愿望一起，始终留在她的心里。她还曾经后悔过，如果自己在离开的时候，提出去向那个男孩子道别的小小要求，说不定会得到允许？

其实仔细想想，两个孩子甚至称不上“认识”，道别这个理由又怎么可能会成立？安塔妮亚真正后悔的，还是自己的毫无行动力。若是真想要做什么，总能找到机会，想到办法，说是因为这个不行那个不许，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将来后悔时可以自我安慰而已。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这种遗憾的感觉，她再也不想体会到了。

几年后，安塔妮亚就得到了意外的消息，那所承载着她幼小童年的小教会，不知为何，发生了一场大火，曾经照顾过她的那些熟悉的人们至此没有了消息。认识她的故人没有了，她的过去也没有了，那个男孩子呢？发生大火的是教会，应该不会波及到那座小院吧？他会不会还在那里呢？

那个男孩子，也许是和她的“过去”有关的唯一的故人了。安塔妮亚萌生了重回旧地的念头，她想要知道那个男孩子的下落，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动。

至于向父亲解释的理由，“去凭吊一下怀念的地方”，听起来也很合适。不过不管多好的理由，显然都绝对不会得到允许，但所谓理由不一定必须用在事前，作为“私自行动”后的辩解也一样很不错——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安塔妮亚的某些思考回路就开始脱离了循规蹈矩和乖巧听话的范畴。至于这种“想见”的执念是否有些异乎寻常，她只是单纯地认为，是源于那个童年的愿望和对往日的怀念。

温度斯伯爵家没有提前发生大事（诸如小姐私自离家之类），还得感谢当年的米尔斯皇帝——虽然恐怕不会有人知道了——在安塔妮亚十一岁时，萨莫拉诺皇族发生了一件大事，整个恩泽罗斯上层也都因此轰动一时。也就在这一年，她终于知道了那个一直以来在执念中踟蹰不去的男孩的名字，他是一个“理应”永远不会再次出现的人，米尔斯皇帝最小的儿子，九皇子维洛德•F•萨莫拉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