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尽头（1）（1 / 1）
大四实习时，我和顾云飞分到了不同的单位。时间也确实冲淡了一切，我们的关系又恢复了正常。
我终于体会到了工作的艰辛，每天辛辛苦苦，担心出错，怕与人相处得不好。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直到有一天我的上司跟我说，我的策划做的很好，已经决定要采用了。在那之前，这个策划已经被打回来很多次了，也被我修改了很多次了。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取得一点点成就，心里说不出的兴奋。我打电话给顾云飞，说要请他吃饭。
那段时间是和高三、初三差不多的黑暗时期，我常常因为自己做不好而怀疑自己的能力。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我和顾云飞有时会坐在咖啡厅里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有时候也会互相提供一些建议。
虽然艰苦，但是因为有他陪着我，日子好过了很多。
“要不是你一直陪着我，我不可能坚持到今天。所以呢，你的功劳很大啊，今天要好好谢谢你。”
我们边聊边吃，总觉得苦难就要过去了，幸福的生活正在向我们靠拢。
“小翔？”我和顾云飞说笑时，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盯着顾云飞走过来。
“阿姨。”我正一头雾水，顾云飞突然站起身道，表情依旧平静。
那个女人走近时看到了我，笑着对我和顾云飞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约会了。”
我急忙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不是约会。”
顾云飞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扭头问那个女人：“有事吗，阿姨？”
“很多年没有见到你了，但是今天还是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你的样子都没怎么变啊，就是长大了。”她的眉眼里除了笑意还饱含着说不出的疼爱。
“阿姨你也没有变。”
“你住在新城？上学还是工作？”
“上学，实习。”
“哦，”她看出了他的冷淡态度，笑容渐渐收敛了，但脸上转而浮现出难以言表的温柔，“有空可以回家坐坐，你的东西我还给你留着，毕竟那时你从前的家啊，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住了，你爸爸也不……”
“我知道了，有空我会回去的。”顾云飞打断她的话。
留下了联系方式，那个女人才离开。
望着那个女人离开，我看着顾云飞阴沉的脸，从那个女人出现开始，他的脸色就越来越差，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怎么了，干嘛对那个阿姨那么冷淡啊？”
顾云飞没有回答我。
“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继续吃饭吧。”他终于勉强挤出一点点笑容。
“哪还有心情吃饭啊……”我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他长叹一口气，有些忧郁地微笑着：“对不起。”
“哎呀，说什么对不起啊……可不可以告诉我她是谁？”见他表情转好，我大着胆子问。
“她……是我爸爸后来娶的人。”
“哦，怪不得，你那个态度。你不喜欢她么？”
“还好，只是没想到还能见到她。”他的笑容里又多了些许的无奈。
“我觉得她对你还是挺好的，她也说了，她现在一个人住，也挺孤独的，有空你会去看她吧？”
他抬眼望着我，宠溺地笑了笑：“恩，会，你陪我去吧。”
“啊？”要我和他一起去，这大概是条件吧，“恩……好吧，别这幅表情，好严肃。”
虽然以前也知道顾云飞有一个继母，但是对于她，顾云飞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我也从来没问过。也许是我下意识地认为，在顾云飞的父亲去世之后，他和他的继母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后来，我陪他去了他从前的家，不过那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我才知道，虽然在新城上了近四年大学，但他从来没有回去过。他的继母对他很好，尽管顾云飞并没有像她那样热情。
那个女人三四十多岁，没有孩子，大概因为这样她才把顾云飞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对待。
“小翔，毕业以后你会留在新城工作吗？”
“还不确定，怎么了？”顾云飞对阿姨的态度好了很多。
“如果在新城工作的话，可以回家来住。”
“恩，毕业之后再说吧。”他似是不想多说。
那天晚上，那位阿姨留我们吃晚饭，顾云飞没有拒绝，态度也和缓了很多。
“小翔，阿雅是你的女朋友吧？”
“算是吧。”他说完这句话就立刻遭到我一记白眼。
“哦，真好，性格很配呢，长得也很漂亮，你是哪里的人？”
“我……”
“阿姨，别问了。”顾云飞打断我的话。
“好好，我不问了。小翔，这里有你以前的照片，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不用了。”他的话瞬间令室温骤降。
“别这样不好意思嘛，让我看看怎么了？”见气氛不对，我忙出来打圆场。
他没有吭声。
“那…我去看了？”
他还是没有吭声。
“走吧，阿姨，我们去看照片。”我难得的表现的如此开朗。
那位阿姨有些犹豫的看看顾云飞，却也不想让我久等，就领着我进了顾云飞以前的房间。
在这个家里存放的只有顾云飞六岁以后的照片，大概在他六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也许他就是那时改了名，父亲去世后又改了回来。照片上有顾云飞和他的爸爸，还有这位阿姨，和和睦睦，倒也真像是一家人。他们笑的很灿烂，很开心，那时的顾云飞应该是个很开朗的孩子吧。
“小翔这孩子性格变了不少啊，从小他就很调皮也很倔强。我嫁给他爸爸以后，他不吃我做的饭，也不让我进他的房间，脾气很不好呢。”虽然这样说着，但她脸上分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可是照片上你们很和睦啊。”
“是啊，其实小翔很懂事的，可能是后来想通了，他突然有一天跑到我面前对我说‘我觉得你挺不错的，咱们以后好好相处吧，但是我不想叫你妈妈，因为我有妈妈’，我说好，从那以后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了。”
“那他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么……恩……您也感觉出来了吧，现在的他很冷淡。”
“这个……你还是问他吧，他爸爸去世以后，他妈妈就把他接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了。”阿姨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次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劝他他是不会回来的。”
我摇摇头：“我没有劝他，其实是他自己想回来的。”
“哎……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如果他想回来早就回来了。阿姨看得出他对你很好，上次他答应要回来和这次真的回来大概都只是因为不想扫你的兴，我只是想让他面对他很多年前就该面对的事。这个孩子……”她沉默了。
“阿姨，你别担心，”想到她孤身一人，曾经最疼爱的养子如今又用这种方式对待她，我的心中泛起一丝不忍，“谁对他好他是知道的，只是不会表达而已，他以后会明白的。”
她有些吃惊地望着我，随即笑了笑：“你们今天晚上要不要住在家里呀？我一个人也很寂寞呢。”
“啊，这个，我去问问他吧……”
“阿姨，我们该走了，”我起身刚要往外跑，顾云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阿姨希望你今晚留下陪她，你……”我笑脸迎上去。
“我今晚还有事。”
“可是我想留下来……”
“那我走了。”他还没等我靠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顾云飞。”我喊他的名字。
可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
儿时母亲将我一个人留在幼儿园，自己陪着被我咬伤的的小朋友和他的母亲一同去医院，那时我也曾绝望地认为我被丢下了。
被……丢下了吗？没想到时隔近二十年，不论我怎样保护自己，这一幕还是再次重演了。
阿雅……阿雅……
有人在叫我。
“阿雅，还好吗？”
“嗯？”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阿姨正在一旁焦急地望着我，我摇头道，“没事。”
还是被丢下了，我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
“都是阿姨不好，让他做他不愿做的事……你快去追他吧，能追上的，你又没做错什么，别因为阿姨破坏了你们的感情。”
“没事，”见她一脸愧疚，我镇定地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阿姨，不用管他了，我等下自己回去。”
帮着那位阿姨把相册整理好，我便告辞了，她还一再抱歉，让我别生顾云飞的气。
生气？会吗？更多的是害怕吧，刚刚因的无助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
认识他那么久了，他从来没有这样不在意我的感受，一定是我戳到了他的痛楚，让他无法再忍受。
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昏暗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映在我身前，我打了个寒战，故作镇定的往前走。
回去的路上会有多黑暗？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一个人走了？难道不知道我害怕望着别人离去的背影？难道不知道我害怕一个人面对黑夜？难道不知道我不是愿意冷淡对人，而是害怕受到伤害？
的确，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苦笑，原来我竟是如此惹人厌烦，现在连最后一个能忍受我的人都弃我而去了吗？
“阿雅。”声音从后面传来，是顾云飞，我转身看见他就站在出口的旁边，我从门里出来并没有看见他。
刚刚恐惧的心顿时轻松下来，我从刚刚悲观的胡思乱想中醒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对不起。”顾云飞有些愧疚的望着我。
不知为什么，我的鼻子酸了，各种复杂的情绪一一浮上心头，情不自禁地扑进他的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
他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那句“对不起”，即使他并不了解我的过去，我的痛苦，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回去的路上，我们各自走着自己的路，各自想着自己的事，许久不语。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以前的事？”我突然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他望着我。
“很多，我问什么你都会告诉我吗？”
“恩。”顾云飞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第一个问题，你改过名字？”
“是。”
“怪不得阿姨那样叫你……你和阿姨以前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恩。”
“那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来新城这么久了，从来没去看过她？”
顾云飞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今天是有一点，不过肯定是有原因的吧？”我始终相信他做的事有自己的理由。
在我的追问下，他终于开了口：“几年前我爸爸去世了，是哮喘病突发。那天我在学校打架，被别人打断了肋骨，送进了医院，爸爸和阿姨一起来医院，在途中爸爸病发了但是没带药，所以就……”
他的话停止了，脚步也停止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他摇摇头：“如果我不打架就不会受伤，爸爸就不会着急感到医院来，如果阿姨随身能带一份备用的药，爸爸就不会出事了。所以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阿姨，虽然我知道我没有任何资格责怪别人……”
“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阿姨的错。”
“好了，阿雅，不用安慰我，我没事。”顾云飞突然握住我放在他左臂上的手。
“你现在责怪自己、责怪阿姨有用吗？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是说你想好好珍惜你的亲人吗？可是一直以来你都活在自责里，你真的有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吗？”我深吸了一口气，“云飞……”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顾云飞，省掉了姓氏，距离仿佛拉近了许多。
“我知道了，别担心。”他温柔地望着我。
“你也别想太多了，等你真正面对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没那么难。”
“我知道，我知道，”他突然揽我入怀，“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一天之内，或者说一个晚上被顾云飞抱了两回，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是不是……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