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七十、子非容也（3）（1 / 1）
“不必。”一个淡然无波的声音。
我的心里猛地一跳，浑身一颤，竟生生从那轮椅上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一直滚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我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躺在地上，有几道视线从不同的方向射来，令我如芒在背。他一定也正看着我这副狼狈的形容，不知道哪一束是他的，也许，最淡漠最自然的，便是他的罢。
出奇的寂静，院子一时陷入了可怕的死寂，我在这种骑虎难下的境地，窘迫得无地自容。
“混沌。”淡然的声音响起，似乎带了一丝浅浅的怒意。
一向无喜无怒的他为何要生气？是因为我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他的下属一同胡闹？所以他愤怒了、不满了，要质问擅自将我带来的混沌。
“回尊上，夫人是送一些糕点来与我们，没有照顾好夫人，是我的失职。”
众人再次沉默，想来尊上不发话，没有人敢说话罢，连毛手毛脚的饕餮都乖乖地闭上了嘴。我默默地抿着嘴，没有来扶我，我只好无力地躺在那里。
最后还是洁罗发了话，看她的形容，茂盛虽然不疼爱她，但极其纵容她，她才能如此肆无忌惮，毕竟她有了他的骨肉。
“豆儿，将她送回去。”
“是。”
豆儿走到我的面前时，才发现我全身僵硬，牙关却颤抖地咯咯作响。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豆儿立刻手足无措地扶起我。我使劲地低下脸，牙关颤抖地更加厉害。
“尊上，求您瞧瞧小姐罢，她生病了，浑身都在发抖，尊上，尊上，豆儿给您磕头了！”
妙生应当是用眼神下了什么指示，只听得混沌应了一声：“是。”便伸手搭上了我的脉。
斜地里却突然伸出一双手，将我那瘦弱的身体一抄，我腾空而起，再落到一个宽阔的背上，那背轻轻一动，便平稳如初。
可是我知道，我已经离开了那个让我和我的自尊一起被踩在地上的地方。他走得很快很稳，很快便将一切泡在了脑后。
我松开紧咬的牙关，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大声抽泣起来。
眼睛是胀痛的，鼻子是酸涩的，喉咙是痛楚的，眼泪是冷的。我伏在梼杌背上，一抽一抽地哭着，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直哭得开始干呕，什么都不曾呕出来，却感觉脾胃心肺都已经被掏空了。
我紧紧搂着梼杌的脖子，伏在他背上，直到他的衣衫湿透，直到他终于停了下来，却依旧将我放在背上。
我慢慢慢慢地亭子哭泣，却依旧抱着他，有些东西，是不能触碰的，因为一个不小心，便会全线崩塌。我抓着仅存的最后一根稻草，将眼泪鼻涕全裁掉后，陷入了一片混沌。
梦里，圆脸的胖少年又坐在了我的旁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十分可爱的样子，肉肉的脸上有一对小酒涡，眼睛大而且亮晶晶的，嘴唇饱满还微微有些上翘，除了胖了些之外，和我竟有几分相像。他心疼地看着我，用胖胖的手小心地替我擦拭眼泪：“乖，莫哭，莫哭。”
我有些好笑，被一个孩子哄着，感觉委实有些怪异，不过见他满脸的心疼并不是假的，我只好应着他的话点点头：“我不哭，我不难过。”
“你骗人，你的心明明很痛。”
“你怎的知道？”我有些讶异。
少年摇摇头，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不告诉你。”
“那你叫什么名字？”
“花花。”
我再也忍受不住，生生地笑了出来。
“你笑甚么？”少年莫名，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没，没什么，花花，你真真的可爱。”
“真的么？”
我点点头。
“那么，你可以亲亲我么？”
额，敢情花花是个小色鬼，我的心情大好，点点头道：“好呀。”
我笑着靠近他，却突然被拦下了，他点点自己红润饱满的唇，道：“亲这里。”
我看着他紧闭着双眼，一脸期待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悸动，微微一定心，我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柔软的感觉，原来唇与唇相碰，也可以如此的纯洁美好。
我在他可爱的翘嘴巴上停了一会，便轻轻地离开了。叫花花的少年依旧闭着眼睛，肉肉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一张圆脸诱人得似苹果一般。我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
“啊。”他低呼一声，睁开了眼。
“我要回去了。”他有些闷闷地。
“回去哪里啊？”我有些不解，这不是一个梦么？他该不是什么入梦的小妖怪罢。
他摆摆手：“是你该回去了。”
“哦。”我讷讷道。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我：“你还会来看我么？”
我点点头：“会啊。”
“真的？”他立马神采飞扬起来。
我继续点头：“可是我怎么来看你？”
“梦中相会，叫我的名字便好啦，花花。”
“好罢，花花，我走了。”
他依依不舍地望着我。
世界重新恢复黑暗，我知道我醒了，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东西。我动了动，却极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似乎还躺在梼杌的背上，也不知我是睡了多久，他居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梼杌兄弟。”我操着那哭哑了的嗓子开口。
“你醒了。”半晌，他有些生涩地开口。
我想，他应该极少说话，所以连说句勉强还算关心的话也会如此干涩。
“恩，你放我下来罢。”
人被极轻地放在榻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让你站了许久，真真对不住。”
“没关系。”他的口气尽量放得轻柔，却依旧生涩，
“我要回去了，可是我的轮椅还在蚱蜢大叔那里。”
“我去拿。”他简单地说了几个字，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可是下一瞬，他又回来了，同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阿音。”
我点点头：“蚱蜢。”
“阿音，小生略同医术，你便先住到我的院子里去罢，小生也好为你医治。”
“我并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一下便好了。”
“可是，这是尊上交代的。”
“她不想去。”梼杌突然开了口。
“兄弟，尊上的命令我们必须服从，如果你执意阻拦，做大哥的只好动手了。”
“我去。”我抬头道，“梼杌兄弟，蚱蜢大叔也是好意，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形容，的确要好好瞧一下，不过，我的轮椅呢？”
“已经在外面了。”
“那我们走罢。，”
我回转头微笑：“梼杌兄弟，谢谢你。”
没有回应，但是我知道，他已经接受了。
混沌将我推到他所在的院子，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可以叫我，过一会那个一直服侍你的丫头会过来。”
“谢谢。”
“那么，先让小生为你把一下脉罢。”
“等一下。”
混沌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想，有一件事情，你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地底城的法阵中下了血祭，为何阵破了，我却还活着？”
“这其实并不难，你的血祭根本没有完成，在你滴下那几滴最关键的血时，我顺手接了几颗，所以那并没有完整。当然了，破阵的时候，你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反噬，这种伤害是不可磨灭的，让本就气血虚弱的你更加羸弱，生或死，也要看运气，不过好在最后你还是挺过来了。”
“这是谁的意思？”
混沌沉默了一会：“尊上。”
我顿了一下，伸出了手。
温软的手指搭在了我的手腕处，他停留了许久，似乎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了？”
“阿音，我很好奇，你的身体状况，怎的还能活着。”
“怎么说？”
“这副身体根本已经是一个空壳子，为甚你还活着，我完全不能理解，更重要的是，你中了血蛊。”
“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血蛊这种东西。”
混沌轻轻笑了：“作为魔，知道一些阴毒的毒物蛊术也是应当。看来你对自己的情况应该很清楚。”
我也笑了笑：“我向来不怕死。”
“不，血蛊并不是无药可医。”
我一愣：“什么？”
“你可知道对你下蛊的人是谁？”
自然知道，可是在没弄清楚混沌要讲出怎样一番话之前，我还不能说出洁罗的名字，毕竟现在的情况很微妙，她怀了妙生的孩子，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
面对我的沉默，混沌古怪地笑了一声：“其实很简单，因为血蛊是用下蛊之人的血做的引，要引出蛊虫只要依样画葫芦便可，不过蛊虫在进入身体后会在血液里扎根，要引出来也并不容易。从下蛊人的心头血开始，一直将她的血放干，便能将所有的蛊虫引出。”
“忒残忍。”我只有这么一个评价。
“用这样的蛊术，这个人本身就很残忍，你不必姑息。”
“让我想想罢。”
“你尽快罢，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你等不起。”
“我知道，谢谢你，蚱蜢。”
“我先给你开些补药，你的身体还用不得虎狼之药，只好先慢慢地调理，另外再多服用补血之物，你现在最需要的是血，当然了，也可以靠输送灵力来吊着命，不过这样只会更加耗损你的身体，你也知道，接受别人的灵力，乃先伤后补，你眼下的境况不适合。”
我点点头：“我明白，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
“不要将我的情况与你们尊上说。”
混沌幽幽叹了口气：“可是阿音，我要给尊上复命的啊~”
你会害怕复命这种事情么？我暗暗叹口气，他究竟是敌是友，委实有些不明了，他似乎对我并没有恶意，可是在温润随意的外表下，他，实在太深不可测了，我不得不这样想，他会愿意臣服妙生，也许并不是因为敬佩或者其他，而是要通过妙生强大魔界，称霸六界，如果真如我猜想的一般，那么事情便棘手了，而六界面临的，便会是一场劫难。
“你只要不说血蛊的事情便好了，你也知道它的功效，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愿再横生枝节了。”
“如此，小生自当为你减少些烦恼，没事的话，我要亲自去配些药。”
“等等。”我连忙开口。
“还有何事？”
“我的手和腿~”
混沌停顿了良久才回答我：“并不是没有办法，但是这种类似起死回生的恢复术，我并不擅长，而且你的伤太碎了，我也没有如此精细的手法。”
原本有些失望，可是他的一番话却突然让我想起一个人来，起死回生，似乎是他的强项，也许我那残破的身体还真的可以~
混沌的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不大一会又收了回去：“虽然我不能治好你的伤，但是我的幻象可以让你变成以前的样子，当然了，你还是得坐在轮椅上。我的幻象是天衣无缝的，即便我死了，幻象依旧存在，所以你现在的面容，只要你愿意，可以永远保持下去。”
心里泛起淡淡的感动，我低声道：“谢谢。”
“我们是朋友，你忘了么？”他轻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后，便飘然离去。
我推着轮椅往外走，魔界的天气永远这般冷，虽然也开满了桃花，却不是我印象中阳春三月，和风细雨的形容，如今的我瞧不见，能感受到的，只有那甜甜的香气和温暖的春意。
如今的我不爱冷香，只爱温暖的甜香。
“小姐，外面冷，快进屋去。”
“豆儿，”我扬起脸来，“凡界什么季节了？”
“小姐，早春了罢。”
“我想去瞧瞧。”
“可是，”
我摆摆手：“我只是随便说说。”
豆儿突然便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抓住了我的手：“小姐，您的手！”
我微微笑了笑：“一些小伎俩而已。”
不过我很快发现这并不是什么一般的小伎俩，因为这个幻象，不仅虚幻了眼见的，便是用手摸起来，我的手也似没有受过伤一般。
不禁暗叹，混沌委实是个怪物。
“是冷，进屋罢。”
在魔界，尊上是无处不在的，眼前的情况可以证明这一点，在我搬去混沌那里的第二天，尊上便有了传话：他要去凡界小住两天，同去的人有梼杌、饕餮、我和豆儿，洁罗因为有孕在身不宜劳顿，混沌和穷奇镇守魔界。
我可以理解成，这是妙生为了我的一句话做出的决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