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为谁风露立中宵(1 / 1)
这是一个姗姗来迟的冬天,可终究还是来了。
申城的冬日,阴冷而潮湿。
白天偶尔露出几缕阳光,落在身上也毫无暖意。
夜晚,湿寒入骨。
一笑的小屋铺有地暖,春意融融。可心中却有丝丝寒意挥之不去。
她正站在黑暗里,躲在帘后,不时轻轻挑开窗帘一边,向下张望。
那个身影依然还在。
他究竟要站到什么时候?
外面夜色浓重,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目光,而且也能感觉到,他知道她在这里,望着他。
多日以来,就是这样的目光,即使只是一瞥,落在心上,也重似千钧。她只能闪躲,尽量不去触碰。
他却什么也不说,平日里所有交谈除了寒暄就是工作。
她不知道有多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与她吵吵闹闹,然后一脸得意地笑。
可如今笑容不再,只有那道无法逃脱的目光。
一笑整日都被它压得喘不过气来,回到宜园,就早早躲进屋里。
今晚,又是长夜难眠。
在屋中来来回回踱了无数圈后,她信步走到阳台,想冰一冰已经苦恼得发烫的脑袋。
一阵冷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忽然,一种强烈的存在感吸引了她的注意,循着直觉望去,就看到了沈飞。
他正立在窗下的银杏树旁,隐在黑暗中,可那目光如此强烈,她轻易便找到了他。
一笑被这个突然的发现吓得一怔!迅速退回屋里,远远离开窗口。
他站了多久?
他在望什么?
从那里看上来,只能看到她偶尔映在帘上的影子。
影子!
一笑慌忙把灯按掉,小屋立刻浸入黑暗。
呆了许久,她才蹑手蹑脚回到窗边,偷偷窥望。
……
就这样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可每次看下去,那个身影都在。
终于,她狠了狠心,“啪”地按亮灯,披好外衣,向楼下走去。
每一步靠近沈飞,一笑都能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她努力把慌乱和紧张压在心底,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盈盈一笑,语作轻松地问道:
“唔,外面好冷,要不要上来喝杯热茶?”
冬夜里天空阴霾,没有星光,没有月色。
黑暗中,沈飞的眸光却那般明亮,令她无法迎视。
一笑把脸扭开,转身轻声催促,来吧。
沈飞不出声,只随在她身后。
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放得很轻,仿佛是怕惊动某种一触即发的危险。
进到小屋,一片温暖。
搬来宜园这么久,这还是沈飞第一次进入一笑的房间。
一笑像个热情的主人一样,帮他把外套挂好,又在地上的矮几旁边放好软垫,引他坐下,招呼他吃干果点心,然后又去泡茶。
忙忙碌碌。
“你喜欢喝什么,红茶还是绿茶?”
“要不红茶吧,天气冷喝红茶,加一块方糖,两片柠檬,好喝的不得了。”
“这里的冬天最难过,南方的冷比北方的冷还要难熬。”
“还是可可聪明,只在赤道南北纬20度中间生长,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寒冷,真好,是不是?”
倒完水,泡好茶,把茶壶摆在矮几上,斟满两个茶杯。
一笑再也无事可忙,终于在沈飞身旁席地坐下。
沈飞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笑只好不停絮絮地东拉西扯,填满一屋子的沉默。
因为离的近,可以隐隐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寒意。连他的沉默都是冷的。
她仍试图聊些什么。
“你瞧,真是不好意思,屋子有点乱,嗯,东西太多了,没办法。”
“琉璃说,这可能是失忆后遗症,总想留些记忆的证明,所以才喜欢攒东西。”
“呃,好像也有点道理哦?”
一笑只觉脸上的笑容都要僵掉了,可沈飞依旧故我,不语不动,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终于放弃,她收起笑意,轻声问:
“沈飞,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回去?”
“等你下来。”
“那若我不下去呢?你应知道,不是每次等待都会有结果,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不会因为等待就会到来。等待一个漫长而未知的发生,又是何苦?”
一笑无比认真地说着这番话,她希望他明白。
沈飞凝视着眼前那张晶莹的脸庞,那是他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思念。
这种思念盈满他的心,仍在一刻不停的膨胀,涨得他胸口都在痛。
他想问,一笑一笑,你又是否真正明白?
可他没有问。
“一笑,你有没有种过可可?你知道吗,一棵可可从栽种到第一次结果,需要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而一棵成熟的可可树一年会开十万朵花,可在这十万朵花里面,只有一百朵能够结成真正的果实。所以,你看,种可可的人,最不怕等待。”
只是平平淡淡的陈述,却有着难以动摇的执拗。
又是一阵岑寂。
桌上的红茶热气渐淡,却谁也不去碰。
他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影子印在眼睛里。
她垂着眼帘,似乎在仔细研究杯中那两片泡得发软的柠檬。
忽的,她起身,不知从哪翻出一副卷了边的塔罗牌,颇有兴致地对他说:
“你信不信占卜?我的占卜得到过吉普赛人真传,很准的,要不要试一试?”说着,她把牌中的22张大阿卡纳抽出来,铺在桌上,顺时针洗好,又摞成一叠,示意沈飞切牌。
沈飞看着她好一阵忙碌,无动于衷。
“来嘛来嘛,配合一下,若是在荷兰,你至少要交10个欧我才肯给你算呢。现在免费,不要错过。”一笑起劲地鼓动他。
沈飞无奈,随手一拨。
一笑拿起牌,一边展开牌阵,一边暗暗祈祷,希望这个好久不练的把戏不要搞砸。
嘴上念叨:“快想一个你要占卜的问题。”
“不用说出来!”
她又飞快地加了一句。
牌阵摆好,中心一张就是谜底。
一笑轻手掀开,心头一松,如她所愿。
那是一张正位的死神。
“死亡,在塔罗牌里代表结束和不可能,同时也意味着抛开过去,就会有新的开始。”
她拿起那张牌,递给他,郑重道:
“沈飞,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强求无益,不如接受。”
沈飞唇边一挑,原来她绕了好大一圈是为这个。伸出手,夹过纸牌,漫不经心地往身后一丢,淡淡道,我不接受。
一笑无技可施,一脸沮丧,继续盯着面前的茶杯,看着杯口的热气缕缕飘散。
心中焦灼,到底怎样他才肯明白?
此刻连一笑也不再说话,屋内更加沉寂,静默难忍。
一笑紧紧咬着下唇,良久又松开。又咬了一下,又松开。
终于,她忽地抬起头,直视他的眼,声音艰涩:
“沈飞,请你认真听我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不爱你,我也无法爱上你,……现在不,以后也不,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
正在绞尽脑汁字斟句酌,却见沈飞眸光一沉,猛的欺身上前,手臂一伸,扣住她的颈,覆上她的唇!
一切都只是一瞬!
她只一闪神,已落入他的掌中。唇上一阵温润,他的气息拂在脸上。
一笑圆睁双目,一声惊呼尚未出口便没在交缠的唇齿之间。
她抬手要去推阻,却又突然停在半空,握掌成拳,生生按住心中的惊恐。
不动,更不回应,任他辗转掠夺,只睁着眼,让他看到如水的双瞳,眼波清澈,漾着哀伤。
仿佛只有刹那,又仿佛地老天荒那么长。
她的唇依然冰冷,他的眼中凝满绝望。
一声压抑的低吼,他骤然撤身,颓丧夹着怒火,无处发泄,犹如一头困兽,疼痛难忍却无法舔拭伤口。
一笑哀哀的看着他,心中千般不忍,感同身受,却强逼自己不能心软,知他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安慰。
可他真正要的,她给不起。
终于,沈飞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眼中怒意消散,唯有戚然。
半晌开口,言语中渗着苦涩:
“你不怕?”
“不,沈飞,你不是会对女人用强的人。”一笑勉力让自己听上去镇定。
“为什么不躲?”
这次她没有马上回答,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得当他以为根本就不会有回答,才听见她说:
“不让你试,你又怎么会相信不行?”
桌上,杯中最后一缕热气也已消弭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