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四十三章 莫对月明思往事(二)（1 / 1）
传言齐桓公是赵菱的第一个男人，传言清婉是陈域的第二个女人，现在赵菱和陈域虽然相继死去，可是这中间的是是非非和爱恨情仇，就如这奔腾不息的流水，没有人能让它停下来。
恨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那一柄灌溉了仇恨的长剑，除非饮尽仇人的血，休想让它停止杀戮。枯海门的人每天都在想着报仇，清婉可以体会齐桓公那种不惜毁天灭地的心情。
漫天箭雨，风景秀丽的湖畔一下子杀气盈天。看样子，齐桓公早就对她下了必杀令，就等着她现身了。
□□无论是射程、力度、速度，都是普通弓箭的好几倍，清婉每击落一支，手臂就是一阵发麻，她已记不清自己一共击落了多少支，只觉□□无穷无尽，手臂越来越麻。燕五和燕七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一心护着清婉，身上早就血渍斑斑。
三人心知今日要想逃生，除非走水路，然而对方早就想到了这一步，一条小船不知何时已泊在岸边，三柄明晃晃的长剑正等着饮他们的血。
一轮狂射，箭阵依然不停，杀手们却渐渐逼近，包围圈越缩越小，混战中，清婉只觉左臂一阵剧痛，已然中了一箭。
燕五和燕七想要突围，数次强行冲出一步，反被箭阵射退三步，不出片刻两人先后中箭。剩下那条水路必定也不好走，到此地步，三人已如笼中的困兽，明知那条路很可能是条不归路，依然冲了过去。
三剑齐出，封杀了他们的最后一条退路。这三名剑客看上去非常斯文儒雅，一身装扮似乎是饱读诗书的儒家弟子，然而剑术沉稳辛辣，剑招变化多端，左边那人更是力气惊人，清婉本就手臂酸痛，和他交上手后，没出几招火影剑就脱手飞出。
这三人的剑术当真了得，跟她对招的应该是子英，另两人一个是他师哥子言，另一个是他师弟子莫，这三位儒家的佼佼者想不到都投奔了齐桓公。看来这次齐桓公是志在必得，誓要取她的人头告慰赵菱的在天之灵。
火影一闪而逝，犹如西下的残阳，沉入了浪涛翻滚的湖水中。
“……能够葬身水底，来世必能清清爽爽做人。”清婉盯着清澈的湖水，没想到自己死到临头心中想的居然不是烈王，也不是娘，而是以前痛恨不已的陈域。姬喜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从心里淡去的，她甚至都没感觉到。
她如果葬身伊湖，水中的神灵会将她的魂魄送到什么地方？是漳河还是易水？
子英一剑砸飞清婉的火影剑后，又是一剑疾刺。燕五百忙中回头，见她忽然盯着湖水发呆，既不知躲闪，也不知招架，慌忙奋不顾身扑了过来，叫道：“清婉，你怎么啦？”
与其亡于剑下，不如葬身水中，清婉闭上眼睛，展开双袖，犹如翩飞的水鸟投向了伊湖。
水面上忽然激起大浪，漫天水花扑面而来，清婉感觉到了丝丝凉爽。她并没有掉入水中，腰部忽然一紧，不知哪里飞来一根长绳，卷住她飞向了泊在湖中的小船。
“五叔，七叔……”回过神来的清婉立在船头，抚着受伤的左臂，眼睁睁地看着燕五和燕七倒在血泊中，却无能为力。
“休要让她跑了，大家上船追！”子言叫道，师兄弟三人跳上小船，向清婉追来。弓箭手在河堤上一字排开，乱箭如飞蝗般射向小船上的两人。
救了清婉的人穿着赵国人常穿的深衣，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遮住了面容，沉声喝道：“快伏下！”
这声音虽然竭力掩饰，却仍然象极了某个人，清婉不由得呆了。那人见清婉呆立在船上不动，一个箭步跃了过来，挡在她前面，用缠满布条的长剑拍落那一支支射过来的铁箭。
小船无人划桨，停在了湖中央，随着水流飘荡。子言师兄弟三人没一会就追了上来，清婉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喉咙口，这三人真是劲敌，若被他们追上，少不得又是一场恶战。河堤上的弓箭手有的还在发箭，有的则在四处找船，还有的干脆跳入水中游了过来。
清婉伏在船板上，焦急不已，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跟你无关，你别管我了……”她正想爬起来，省得连累他，却见子言师兄弟的船忽然失去了控制，在水面上急速打转，没一会儿，连人带船，沉入水中。
水面上响起破口大骂声，清婉想不到这些修身养性的儒家弟子，骂起人来丝毫不输一向被他们瞧不起的贩夫走卒。
无人划桨的小船却在骂声中飞快地行驶起来，清婉终于恍然，子言师兄弟的船为何会沉了。
双方的距离很快拉远，再过得一会，就连□□都无法射及。清婉只听“哗啦”一声轻响，水中窜起一个长手长脚的男子，站起身后犹如一根竹篙子。这人的水性当真了得，她的火影居然被他捞了回来，清婉小时候在易水河边长大，那些叔叔伯伯的水下功夫虽高，比起眼前这位来，却还要略逊三分。
清婉接过湿漉漉的火影，眼泪“啪啪”地掉了下来，五叔和七叔再也回不了易水了。
那个象竹篙子的人帮她包好伤口后，走向船头划动双桨，小船如离弦的箭冲向远方。
身穿赵国服饰的男子背对着清婉，取下了斗笠，立在船弦边，深情地凝望着这一片如画的山水。洛邑有他最美好的回忆，他的恋情从这里开始，只是当年那个和他许约的人，宁愿泣血而亡，也不愿意停在他肩头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田午和赵种的梦是登上君位，丹若和赵苹的梦是嫁给心上人，徐扬和舒音的梦是携手归隐，娘和各位叔叔伯伯的梦是报仇雪恨……天下千千万万人的梦，则是希望能过上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日子。
死去的人也有梦，赵菱的梦，是梦破，在冰寒的雪地中回思历历往事，抱恨而终；活着的人更有梦，陈域的梦，是寻梦，在残酷的真实中回忆两情缱绻，度过残生。
清婉的梦，以前是嫁给姬喜，然而现在，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从有记忆开始，娘就一遍遍告诉她，在她还未出生时，徐扬和舒音联手害死了她爹，害得娘一生凄苦，害得她无法过上幸福的生活，害得各位叔叔伯伯踏上了打打杀杀的不归路。娘要她牢牢记住那两个人的名字，一定要血债血偿。
八岁那年，娘在她手中塞了两张饼，亲手将她抛下了马车。她哭叫着追赶，饼掉了，鞋子掉了，马车也没停下来…..她在洛邑的大街上向人伸手乞讨，天天都会被人骂上几句，踢上几脚……娘再也没来看她，冬天来临，她仍然穿着那身单薄破旧的衣衫，象个可怜的虫子，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她又冷又饿，倒在肮脏的巷子里等待死亡来临。
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下，她终于脱离了苦海，在李太医的府上做了四年的婢女，也学了四年的剑术。十二岁时，李太医推荐她入宫，做了一名低下的宫婢。在挨了无数打，得了无数教训后，她终于学会了察颜观色，她在宫中的日子很快变得如鱼得水。
十五岁时，她被王后一眼挑中，成为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婢，后来的日子，她一直顺风顺水，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在宫中度过，然而姬喜忽然中毒了，她也被带出了宫。在宫外，她遇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人，也见证了他们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
那晚在伊湖河畔，很多年没露面的娘凫水而来，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她潜伏在徐扬的弟子身边，借机离间他们。她做到了，徐扬的五大弟子，现在已经四分五裂。
娘离去时，送给她的平生第一件礼物是火影剑，希望她能用这柄剑割下仇人的头……
小船一阵轻微的晃动，惊醒了沉思的清婉。船泊岸了，只要跳上去，她就能去找烈王了，然而清婉却迟疑起来，她的双脚也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绊住了。
枯海门和徐氏山庄迟早一战，或许他们下一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了。清婉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还是晚点到来：“我回易水问过我娘了，赵菱不是燕甲叔叔杀的，跟我们枯海门无关。你想找出杀她的人，或许可以从那支箭上着手。”
枯海门这些年为了追寻徐扬和舒音的踪迹，门徒遍布天下，谁也不知道门派设在燕国易水。听说四大首领不具真名，分别以甲乙丙丁排列，现在燕丁已死，燕甲的毒箭和燕乙的剑术他都已见识过，还有个燕丙未露面，不知又是个怎样的厉害人物？
那支箭是赵菱亲手带到这世上的，谁能想到赵菱自己反被它带入了坟墓。陈域一动不动站在船弦边，看着水中的明月碎成千万片。
往事如风，再也休提，两人同声开口：“保重！”
清婉跳上岸：“还跟上次那样，一笔勾消……”
陈域接下去道：“……谁也不欠谁！”
世间有繁花万千，可是他心中最爱的只是那朵在暴雪中凋谢的兰花。清婉的背影已没入夜色中，陈域依旧盯着水中那轮碎月，等到它变完整，他的心已碎成了千万片，小菱，小菱，小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