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四十二章 生怜玉骨委尘沙(二)（1 / 1）
马车奔近，车中女子悲悲切切的哭泣声传了过来，只听一个嘶哑的声音痛哭道：“快醒来，我们到邯郸了，你不是一直念着要见公主吗？快点醒来啊……这次我绝对没有骗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已经回到了故土，从此再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公主在等我们去见她，万一她等得不耐烦，走开来了，我们又要跟她错过了……”
看样子马车上有个垂死的人，临死前想要见赵菱最后一面。女子还在不停地呜咽，不停地呼唤她醒来，哭泣声在风雨中听来份外地凄楚。赶车的是个中年妇人，停稳马车后悄然退到一边。
良久才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们真的回到邯郸了，你这次果然没有骗我……公主在哪里？我要去找她……我留着这最后一口气，就是要死在她身边。”
“别胡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哪儿也不去，天天到这里来陪公主，她就不会寂寞了。还记得吗？公主小时候最喜欢听你讲故事了，随便什么故事从你嘴里讲出来，总能逗她笑得前俯后仰。”
“我记得，公主小时候最喜欢听我讲故事，所以我要到地底下去讲给她听。”
“又在胡说了，你再提什么死不死的，公主一生气，说不定又会罚你一个月不许说话，到时我……我可不帮你求情。”
“我不想惹公主生气，可我真的要死了……”
“不会的，你一定要撑住，我们这就去见公主。”一阵窸窸窣窣声后，车上跳下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子来，舒筠只觉面容好生熟悉，只见她半搂半抱着一个怀胎足有七八个月的孕妇，两人跌跌撞撞扑了过来，跪在赵菱的坟前号啕大哭。
赶车的中年妇人又悄然冒了出来，为她们撑起雨伞。
孕妇倚在同伴的身上，哭道：“都怪我，如果你们不来找我，早点回赵国，公主或许就不会死了。”
那个女子一边哭，一边安慰她道：“不关你的事，公主身手不弱，根本用不到我们保护，再说她身边还有蒋太医、舒筠……公子的人，他们都在全心全意保护公主，我们回不回来，改变不了什么，谁能料到陈域会对公主下手……哎呀！你别乱动，你怎么啦？”
“啊！啊……你看这里，公主的坟被人动过，那边还有一棵倒地的大树，刚才肯定有人来过这里。我害怕，我害怕！啊……你快看，四周也全是脚印，两边的山头一定埋伏了好多人，他们要冲下来了，要来抓我了，我脚扭伤走不动了，你别管我，快些逃走啊！这些人凶残好色，女孩子只要落到他们手上，一辈子就毁了……”孕妇尖叫着挥舞双手，神情恐怖得犹如看到了地狱里的恶鬼。
“没有人，真的没有人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我们回到邯郸了，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欺负我们，公主铁定扒了他的皮。”有了中年妇人的帮忙，女子才抱住那个拼命挣扎的孕妇，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泣不成声：“别怕，别怕，只是一场恶梦……”
孕妇渐渐安静下来，身子却慢慢软倒，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憔悴的眸子中布满绝望和痛楚，喃喃道：“一场恶梦？如果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可是这个孩子时时刻刻提醒我，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的一生已经毁去，除了追随公主而去，无路可走……我回到了公主身边，终于可以不用做孤魂野鬼了，清雨，我们来世再见！”
舒筠犹如五雷轰顶，他终于认了出来，那个垂死的孕妇竟是赵菱宫中的清芝！而且她腹中的孩子，多半还是峡谷中那些守军的孽种。他也终于明白齐桓公为何要让所有人回避，那段非人的日子，那段终生不能磨灭的屈辱，使她成了惊弓之鸟，除了和她最亲近的清雨，她谁也不信任。
齐桓主咬牙看着雨中悲惨的一幕，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向赵菱求婚，武安殿上初识清芝，姿容清丽淡雅，仪态优雅婉约，整个人象花儿一样芬芳。他虽然见惯美色，却在背地里和叶蹇两人啧啧赞叹良久，在回临淄的路上，叶蹇不止一次向他请求，想要娶清芝为妻，然后没过多久，他们兄弟兵戎相见，害得无数不相干的人卷入旋涡中，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的灭顶之灾来临，却无能为力。
他的君位，是血泪堆就的，无数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眼前这两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变成了残废，另一个每日活在痛苦中，生不如死。
雨一直下个不停，犹如清芝伤痛的泪水，永远流不尽，齐桓公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不住自责。叶蹇和清芝会有今天的惨状，一切由他而起，他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找到他们。
雨水打在伞面上，啪啪作响，犹如重锤一记记敲在众人心头。
“我不要来世再见，清芝，你还年轻，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不要扔下我……”在清雨的大哭声中，舒筠再也顾不得齐桓公的警告，大踏步走了出来，道：“在这里哭是没用的，我们赶紧将她送医诊治，或许还能救回来。”
众人跟着走出，清雨摇了摇头，哭道：“太迟了，君上的人找到她时，她已经行将入土，齐国境内所有名医全都诊治过了，都说她活不过三个月，她自己也明白，趁着清醒之时，求我们带她回来，她说生于邯郸，死于邯郸，不想做孤魂野鬼。”
其实是清芝永远也忘不了那场挥之不去的恶梦，活着无处可逃，死后害怕旧梦重来，她一心只想死在赵菱身边，只是希望能够重回过去平静的日子。
她和赵菱主仆一场，赵菱是她的支柱，也是她的依靠。
命运之轮带着她绕了一圈后，终于又回到了原地，然而当初山青水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墓地。
叶蹇被人扶了过来，他唯有在清芝昏迷的时候才能好好看她，而今天，很可能是最后一眼。众人的心头一片沉重，看样子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添一座新坟。
风雨凄迷，又有马车声传来。
片刻后，一个青丝飞扬的女子，撑着一柄精致无比的丝绸伞，环佩叮当，袅袅婷婷，踩着水花行了过来：“跟我走吧，赵国已经换了国君，玉茗宫不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清雨吃惊地看着她，这人是谁，看样子知道的不少：“你是谁？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女子的衣衫随风飞舞，随随便便往雨中一站，恼人的雨滴声也似乎变成了动听的音乐，她的声音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我叫清思，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们，不过现在，我要先带清芝去找一位旷世神医，如果连这位神医都说没救了，大家再哭不迟。”
清思？神秘的倾雪阁主人！想不到今天竟然会在赵菱的坟前遇上她。
传说清思当年一舞倾城，不知多少王孙公子为之痴狂，不惜一掷千金，只为了求得她的倾情一舞，然而此女极是清高，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差点无法在邯郸立足。后来她遇上贵人，开了这间倾雪阁，自己做了主人，这些年听说她到处搜罗色艺双绝的舞姬，轻易绝不抛头露面，想不到现在竟然将手伸到清雨和清芝的头上来。
齐桓公鹰眉倒竖，泥手捏着紫玄剑，忍不住就想砍断那只细白雪嫩的玉手，可是他的剑刚递出，又收了回来。
一朵素雅的兰花从清思的掌心中飞走，掉到赵菱的坟头，很快就被雨水打入了烂泥中。清雨所有的疑虑一下子就被打消，拦腰横抱起昏迷的清芝，快步走向那辆精致无比的马车。
清思向齐桓公屈膝一礼，双目掠过长剑，看向他的指尖，道：“倾雪阁做天下人的生意，但绝不做姓田的或是姓陈的生意，君上不是一般人，不受此限制。如果哪一天君上雅兴大发，想来光顾我倾雪阁的生意，欢迎之至。”
齐桓公怔怔地看着马车去远，道：“当世能够称得上旷世神医的，唯有我们齐国的扁鹊，我到处找他不着，原来他竟然在邯郸，清芝这下子有救了。”
众人暂时抛开忧愁，悲伤又涌上心头，赵菱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坟墓不封不树也就罢了，竟然连守墓的都没有一个，刚才这里骚乱了半天，更是一个赵兵都没有出现，赵种真是她亲弟弟吗？
舒筠气愤不已，道：“赵种实在是太过份了，小菱只是一个公主，根本威胁不了他的君位，而且小菱还是他亲姐姐，这么凄凉地去了，不仅下令薄葬，还不管不顾，当真铁石心肠。”
齐桓公道：“你未免太小看赵种了，你相不相信，这里到处都布满了眼睛，我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不出半个时辰，必定已经传到了赵种的耳朵里。他这样做的用意，只是想逼一个人出来，一个虽然失踪，但对他的君位仍有威胁的人！”
舒筠长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个失踪的人是谁，这种事也唯有他们做国君的才能做得出来，收起笛子，走入了无边无际的雨中。陈域已死，剩下的仇就交给齐桓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