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三十三章 青冢黄昏路(二)（1 / 1）

瀑布下有个深水潭，潭水冰冷刺骨，直往赵菱的口鼻中灌去。她的头晕乎乎的，刚才掉下来的时候陈域尽管把她搂在了怀里，可是在落水的刹那，陈域忽然松开了手，她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反击到了。

赵菱无力地挣扎了一下，根本辩不清方向，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水墙，水底深处也似乎幻生出了无数条胳膊，在殷情挽留着落水的人永远留下来。

“哗啦”一声，又有人掉进了水潭，很快一只有力的胳膊圈了过来，紧紧地抱着她往水面上游去。赵菱被他托到水潭边，双手摸到石头后爬了上去，救她上来的人倒在她身边，喘息声微弱。山风吹来，赵菱冷得直打哆嗦，她很想烤火，却毫不犹豫地再次跳入了冰冷的水中。

陈域……陈域……你在哪里？赵菱在心中一遍遍呼唤。她没有找到陈域，却接连找到了好几个死人，赵菱知道，这些人必定是跟着他们跃下，而被陈域杀死在水潭中的。

眼前是令人绝望的黑暗，赵菱却绝不肯放弃，她已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到水面上换气，只是一遍遍地潜入潭中，心里只有一个执念，一定要找到陈域，他受伤了，在某个冰冷的地方，等着她去救。

这里没有，那里又没有，生命之水难道真的如此无情？赵菱不死心，她再次潜入，双臂奋力划水，当她胳膊麻木得再也划不动时，终于捞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袖。

山中的夜晚恐怖吓人，野兽的吼叫声此起彼伏，赵菱又冷又饿，抱着陈域缩在背风的岩石后面，苦苦等待天明。昏迷过去的公子午也被她拖了过来，追杀他们的人绝不会轻易罢手，必定还在这山中搜寻，两个男子都受了重伤，特别是陈域浑身发烫，她又怎么敢生火取暖？

到了下半夜，凄凉朦胧的月亮钻出了云层，就着淡淡的月光，赵菱哆嗦着检查陈域身上的伤口，这才发现，陈域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足有二十多道。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出，赵菱撕下袖子，一边包扎，一边不住地呜咽，她身上可是一点伤都没有。

哭了良久，陈域也没醒来，边上的公子午却翻了个身，他大约是冷得厉害，身体蜷缩成一团，咳嗽连连。赵菱心中一惊，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不比陈域少到哪里去。

这个公子午虽然讨厌，可是除了逼迫自己嫁给他，毕竟对她还不错，从认识到现在，任她打任她骂，从来没有还手过，刚才若不是他出手相救，自己和陈域必定要葬身在这个水潭中了，她又怎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去？赵菱不再迟疑，把他拖到陈域边上，为他包扎好伤口后，三个浑身湿透的人又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温暖的阳光照了下来，一夜未曾合眼的赵菱站了起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那些人迟早会找到这个水潭，他们必须离开，可是那两个受伤的男子还在昏迷中，她连一个都抱不动，何况是两个？

这段峡谷仍有溪流，赵菱的目光转向了岩石缝中的的竹子。她饿了一天一夜，只觉浑身无力，费了大半天才扎成一个简易的竹筏，等到她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两个沉重的男子搬上去，已经到了下午。

竹筏顺着水流往东漂去，赵菱饿得头晕眼花，灌了好几口溪水才勉强支撑住。她这辈子从没遇过这样的险，也从没吃过这样的苦，有好几次，她都想把公子午一脚踢下去，可是看到他一身的伤痕，那只脚数次伸出，又数次缩回。

清醒过来的公子午侧身躺在竹筏上，看着水中的倒影，嘴角边慢慢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竹筏漂到溪水断流处，已是傍晚，山中层林尽染，风景极美，赵菱披头散发，手脚并用爬上岩石，在附近寻找食物，总算天无绝人之路，许多雀鸟正在归巢，她捡了些碎石，打下来数十只，在溪水中一一洗剥干净。

赵菱从未想到，生火也会这么难，去年在洛邑孟津的凤凰台上，陈域可是轻而易举就生了一堆火。等到她手上打出第三个血泡时，那堆枯叶终于冒出了火花，赵菱的眼中也闪起了泪花。

第一只烤得似焦炭，第二只基本是生的，第三只总算进步神速——半生不熟，被唤醒的陈域倚在赵菱身上，品尝着这些烤肉，只觉得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赵菱早就饿得慌了，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咬了一口，只觉得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食物。

在公子午嫉恨的目光中，陈域吃得几口后又昏睡过去，赵菱不住地伸手探他额头，忧心忡忡，浑没发觉有个人一脸幽怨地看了她半天：“小菱，我饿……我快要饿死了……”公子午抱怨道，他若是再不出声，等到赵菱忘记陈域在发烧，想起田午在饿肚子，只怕那时他早就变成饿死鬼了。

赵菱回过头来，对着他怒目相向，她在怪他打扰陈域睡觉，公子午又怎会不明白，连忙乖觉地闭上嘴，用手指了指肚子，做了个饿惨了的动作。赵菱见他脸色凄惨，心肠不由得软了，当下起身为他烤肉，只是她精心给陈域烘烤的尚且难以下咽，何况随随便便摆弄的，等到那两只烤好的雀鸟递到公子午手里，赵菱羞愧地转过了头。

公子午哪会计效这个，他念念不忘的是陈域刚才是倚在她身上吃东西的，哪知他刚把这个意思一说，赵菱二话不说，从溪边滚了块石头过来，完全不顾他腰间的伤口，直接让他背靠大石。

这一夜赵菱又是一夜未睡，陈域在冰冷的水潭中泡的时间太长，他的情况非常不好，一会儿浑身冰冷，一会儿全身发烫 ，赵菱抱着他，不住地哭泣，悔恨自己当年为何没跟蒋太医学点医术。隔着明亮的火堆，公子午怔怔地瞧着流泪的赵菱，也是一夜未睡，不知是身上的伤口痛，还是哪里痛？

天亮时分，陈域终于醒了过来，醒来后对着赵菱看了半天，啧啧赞道：“小菱，你真美！” 赵菱破涕为笑，见陈域嘴唇干裂，起皮流血，连忙站起身来：“二师哥，你身体还没好，不要多说话，我去小溪中取些水来，很快就回来。”

溪水清澈，赵菱看着水中的倒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全身上下污秽不堪，再加上那对红肿的大眼睛，分明是个山中女鬼，难为陈域一大清早睁开眼睛，没被她吓死，还赞她长得美丽。当下五指当梳，对着溪水匆匆梳洗完后，先去喂陈域和公子午喝水，然后又到林子中打了许多雀鸟。

今日赵菱的手艺大为长进，陈域连声称赞，直说好吃，惹得公子午直咽口水。赵菱喂他吃饱后，正待扶他躺下，已被陈域一把抓住手腕。手掌摊开，陈域的眼眶一下子嘲湿了，就连公子午都忍不住动容，眼前的手伤痕累累，布满了被岩石割破的伤口，掌心里还有三个生火时打出来的血泡，磨破后被溪水泡得发白。

这还是那双他所熟悉的青葱玉手吗？陈域双手环住赵菱，感觉到了她的担忧和害怕，道：“我不会有事的，那年我在邯郸街头遇到你，身上的伤比现在重多了，我照样活了下来。”

赵菱眼泪扑唆唆地往下掉：“我也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你都能忍下来，我也怎会忍不下来？只是你要记住你对我作过的承诺，不许骗我。”

陈域把她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罚我生生世世遇到小菱，罚我生生世世被她爱上，罚我生生世世陪她到永远……”

生生世世？公子午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过去他与那些美艳的姬妾欢好时，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也不知说过多少遍，可是等她们穿上衣服，还没离开他已忘得一干二净。

陈域毕竟伤重，勉强陪她说得几句话又沉沉睡去。赵菱心中不住发愁，陈域的伤无法拖下去了，可是溪水断流，竹筏过不去，她又背不动，如何出山去？她两天两夜未曾合眼，此时阳光融融，担忧得一会儿后，终于撑不住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到有只手在身上肆意游走，接着衣衫被解开，雨点般的热吻也随之落下，赵菱微笑着睁开了双眼：“二师哥……”

眼前的人与陈域有几分相似，却绝不是陈域！

她想拔剑刺他，手腕处却传来一阵剧痛：“你找死啊，快放开我……你敢碰我一下，我杀了你……”赵菱只吓得魂飞魄散，她拼命地挣扎，却无法挪动分毫，该死的公子午趁她睡着，用藤蔓把她的双手双脚绑在了大石上。

公子午的整个人已压了上来，两堆火焰在他的眸中燃烧，赵菱害怕得失声尖叫起来：“二师哥，快救我……”可她才叫得一声，嘴就被堵住了。赵菱真没想到，受伤的公子午还有这个需求，难道今日……

“二师哥，快醒来，快救我……”赵菱侧头瞧着晕睡的陈域，泪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