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二十八章 风雨消磨生死别(二)(1 / 1)
只差一步,舒音就要奔到安王身边了,可是安王却转过了身子,向马车走去,无论舒音和太子等人如何焦急呼唤,始终没有回头。舒音追得急,他也奔得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那一段距离,正如他们这一世的情缘,永远差了一步。
毒箭入胸,安王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疼痛,比起十八年前那支穿心裂肺的绝情之箭,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黑血喷涌而出,延着鲜红的锦袍滑落到地上,一眨眼功夫,碧绿的草地就如被鬼神施了符咒一般,绽开了无数朵诡异的墨菊。舒音跟在后面,一步一个血脚印,到得后来,两只月白色的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十八年前,安王伤害了她,她也的确恨了安王十八年,可是如今,她竟是要踩着对方的鲜血来解恨吗?舒音痛苦地停下了脚步,她如果再追下去,安王全身的血液都要流光了。
众人只瞧得呆了,以前只见过病急乱投医的,还真没见过拒绝医治的,这里离洛邑王宫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安王却根本不想让舒音救治,本来那个假李太医的医术还不错,可是那人刚才已经被太子诛杀了。
当年魏国攻打邯郸,城里两个医馆门前排起的长队一眼望不到头,甚至还有人为了抢位置大打出手,安王这算什么?赵菱和陈域对望一眼,两人都想起了初遇那天的情景。
安王坐到了马车上,一直追在后面的太子也跟了上去。他身体还没有复原,今日车马劳累,一直不曾休息,此刻又受了一番惊吓,出了一身大汗,上车坐定后,眼中看出来的每个人、每匹马、每座山都有好几个叠影。
父子两人不知在马车中说了什么,没过多久,太子双目含泪探出头来,惊惶失措地瞧了舒音一眼,然后挥身示意回宫。众人目送着他们远去,每隔一断路,就有黑血从马车上滴落到地上,直到很久,山谷中似乎还飘荡着咳嗽声,一声声地敲在舒音的心头。
众人又回到了伊湖边上的揽月斋,安王这个样子,只怕凶多吉少。王后既知太子知道了真相,照她的个性,绝不会坐以待毙,今晚的王宫,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李函身份特殊,本来想入宫去探探消息,可是这次连他都被拒了,在众人的担忧中,夜色降临了,随着夜色一同降临的,还有瓢泼的大雨,仿佛是倒下来一般。
平静的伊湖波涛翻滚,舒音站在窗前心情澎湃,十八年前雁归山深涧旁的那一幕又浮出记忆,安王苦涩的声音在雨声中份外嘶哑:“…….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何总是不肯相信?”当时她愤恨地回答:“我不相信,砍了我的头也不相信。”当时选择放手时安王必定痛彻心扉吧,否则十八年后也不会用他的鲜血重新书写一遍。
舒音深信,如果安王在那支致命的毒箭射来时,没有推开她,也许她早就死了。如果可以重新来过,舒音希望安王永远不要遇上自己,那么他就能在宫里拥着一后三夫人九嫔,度过每一个舒适又宁静的日日夜夜。大颗冰冷的雨点飘进了窗子,飘到了舒音身上,一向不信神灵的她双膝跪了下来。
大雨滂沱,徐扬站在另一扇窗前,痴痴地凝望着灰暗的夜空,没有人能知道哪里是尽头,就如这世上的有些人,永远也猜不到自己灰暗的人生,哪里才是终点?他的手腕已经包好,可是他却知道,他将终生都无法握剑,因为他的心中已经失去了对剑的狂爱。
真爱无言,大爱无痕,如果可以换来心灵的平静,徐扬愿意付出另一只手。
赵菱和陈域撑着伞,默默地雨中漫步,心情就如夜幕一样压抑,谁能想到,师父师母的人生路会这么漫长,有这么多风雨。踏尽千山过后,依旧望不到平川吗?
师父师母和安王三人本是性情中人,若不是造化作弄,或许能成为知已,却为情痴,为情恼,为情怨,为情恨,一辈子纠缠不休,究竟是对还是错?人生执着苦,执着悲,执着痛,执着伤,可是正当风情月债的痴男怨女,又有哪个能参透?
赵菱深深地叹了口气,雨点很大,她的衣衫已大半淋湿,丝丝冷意袭来,她只觉越来越冷,一只温热的手掌适时伸了过来:“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雨越来越大了,回去吧。”赵菱迟疑了一下,终于问道:“你说师父师母能够守候到幸福吗?”
陈域将她用力拉在怀中:“一定能够,莫要忘了阿衡还在太行山上等他的爹娘回去。”赵菱道:“你敢保证?要是你说错了,他们从此形同陌路,你说我会怎样罚你?”
陈琙道:“我保证,如果师父师母没有和好如初,那罚我一辈子天天陪你练剑,罚我一辈子天天陪你吃饭,罚我一辈子天天帮你画兰花……你说可好?”
赵婈终于笑了,他好象越来越会说话了,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太轻了,得罚个重点的。”陈琙道:“罚我生生世世遇到小菱,罚我生生世世被她爱上,罚我生生世世陪她到永远……”
两柄伞早就变成了一柄,雨点打在丝绸伞面上,敲出一个个动听的音符,四下里再无旁人,唯有涛涛的伊湖迎接夜雨的声音,以及彼此暖暖的心跳声。夜色深深照无眠,雨夜还能如此美丽,只因为世间还有真情。
一生实在太短,一世也确实太少,当一个男孩子真正爱上一个女孩子,一定也会象陈域那样,求诸神诸仙保佑自己,生生世世受那样的惩罚。
“啪”,一朵紫袍玉带已到了离去的时候,从枝头坠落地上,爱情的故事能否重来一遍?生命的终点是否接着起点?太子跪在地上捡起,一颗心猛然狂跳,轻轻唤了声“父王……”安王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沉默着。
太子慢慢跪了下去,眼泪无声流下,痴痴地凝望着手中的紫袍玉带,世间繁华落尽,彼岸茶靡花开,这一朵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
邦子声惨然敲响,惊醒一切幻梦,惊起一缕幽魂,终于到了离恨五更天,安王忽然眼开了双眼,两簇明亮的火焰倒映在他眼里,闪动着耀眼的光芒:“莫忘了……父王去后……”太子死命握住安王的手,涕泪长流:“儿臣记得,不入陵寝,父王您放心,儿臣一定会送父王去那个地方……”
王后被禁足了,她再也没想到,当年恨舒夫人专宠,把她设计出了宫,结果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一起出了宫,而她这十多年来倾注满腔心血疼爱关护的,竟然是舒夫人的孩子,这世上所谓的报应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一场心机,保住了后位,却没保住孩子,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又是什么?如果还有来生,王后希望自己投生做个痴儿,再也不要去想算计,再也没有权谋,平平静静过日子。
那个陆门主为什么要告诉自己真相,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跟太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的孩子在哪里?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在宫外的日子安好吗……王后明白,这辈子是得不到答案了,失去了利用价值,陆门主又怎肯告诉她。
一尺白绫挂到粱上,王后打了个死结,微笑着将自己那颗仍然美丽的头颅放了进去……
夏季不顾世人的挽留毅然远去,深秋的邯郸城,依然美丽得无法描摹,多情的人在这个季节,总会有些多愁善感。赵菱一向开朗,一向怕孤独,此时却一个人站在树影斑驳的银杏树下,看着玉铭宫前满池的残荷,心里说不出的惆怅。
几月未见,她很想念爹爹,可惜他却不在府里,听说他和韩侯、魏侯三家联合,去瓜分国君俱酒的领地了。爹爹这些年又是打仗,又是巡视领土,两鬓早已花白了,近来身子大不如以往,他一向觉浅,这几天在外奔波,只怕又是夜不能寐吧。
师父师母回到了太行山,他们心里的创伤需要时间来愈合了。丹若带着辛朗等人回到了秦国,秦献公连派数人催她回去,好象是国内出现了动乱,贵族和地主为了奴录和土地的事斗得不可开交,秦献公希望她回去一起出谋划策,丹若只得和众人依依告别。赵菱见她泫然欲泣,骑在马上不绝地回眸看向舒筠,遂提议大师哥前去护送一程。
那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第二十二代天子姬骄在五更时薨逝,死后葬处成谜,据说是太子根据他父王死前的遗愿亲手操办的;王后在同一时间自缢,不过深感讽刺的是,死后的她仍跟活着时一样,独守陵寝。
太子姬喜即位,成为大周东迁后第二十三代天子。云啸回到了王宫,继续他的使命,保护新王。
桃英那日奋不顾身为太子挡箭,大难不死的她果然有后福,等她腿上的箭伤治愈,如愿以偿入了后宫,等到孝期一满即册封为夫人。赵菱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住摇头,吩咐瞒住清婉,可是清婉不知怎的还是知道了,据派去看护她的人回报,清婉数次逃跑不成后一心求死,赵菱每天都能收到她割腕、自缢、绝食等等的消息。
赵菱真的想不到洛邑一行,会发生这么多事。清婉来路可疑,师父师母心力交瘁,根本无暇他顾,自不能让她去太行山隐秘之地,而侯府重地也绝不能让她进去,因此回到邯郸后,几个人商量来去,决定让她暂住陈域府上。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赵菱不必回头,也知道那是谁,何况他本就故意要让她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