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十四章 万里西风瀚海沙(一)（1 / 1）

谋划了一年后，公子连觉得时机成熟，就向魏武侯辞别，临行前郑重盟誓：“连回到秦国后，如果能够顺利夺到君位，不敢相忘近三十年来的盛情款待，只要君侯在世，连保证秦国绝不会与魏国为敌。”魏武侯听了心中很不舒服，只是此时的秦国还不堪一击，他只当公子连是嘴上说说。

丹若和辛月跟着公子连一起动身了，辛叔却仍旧留在魏国维持辛记客栈。他们一路上餐风饮露，好不容易行到郑所之塞，可是守塞的右主然不肯放行，公子连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众人转道戎狄，改从焉氏塞入境。这次公子连吸取了教训，事先派了快马联系秦庶长菌改，待到他们行到河西之地时，菌改已恭迎多时。

消息传回秦国，小主夫人马上派出军队捉拿公子连，但是军队的将领早被收买，行进途中哗变倒戈，反而去迎接公子连，不少秦国百姓闻讯后也赶了过来，丹若只见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到得后来，已一眼望不到头。

尘烟滚滚，秦人的心中热血沸腾，万众高呼，却似乎只有一个声音，“公子连……公子连……”丹若听得几句后，也开始跟着辛月大喊。

四周林立的长戟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茫，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随着渴望振兴的秦人往都城行去。他们顺利地进入雍城，左庶长菌改又带领群臣发动政变，迫使小主夫人自杀，并将秦出子杀死后沉入河中，公子连夺回了君位，史称秦献公。

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了秦献公的远见不凡，秦国自他之后，国势一代比一代强，而魏国自魏武侯之后，国势一代比一代弱，曾经称霸天下的魏武侯泉下有知秦王扫六合，必定悔恨他当初的决定吧。

秦献公即位后，先是一番论功行赏，然后召集诸臣，加紧将多年来研究学习的魏国强国经验在秦国上下推行，并仿效魏文侯，广开言路，招揽人才。虽然此时的秦国还是羸弱不堪，百废待兴，但是秦人都看到了希望。

丹若和辛月到了雍城后，就被辛氏族人带回了他们的聚集之地。秦国地处西垂，气候比中原地区恶劣多了。很快寒冬来临，风雪加交，一夜之间，大地已冰冻三尺，丹若有生以来还没过过这么冷的冬天，双手双脚一下子就长满了冻疮。辛月出生在魏国，情况也不比她好多少。大雪封路，两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只能整日守着炭火瑟瑟发抖，好在辛叔那时硬塞给丹若许多珍宝，族人也颇为照顾，度日还不成问题。

越是寒冷的地区，冬日越是绵长，好不容易盼来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冬眠了近半年的丹若和辛月终于能走出家门，到外面去体会不一样的异域风情。

她们来到了集市，丹若看中了一柄兽面纹的青铜短剑，她刚付过钱，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绝望的哭泣声。那是一支长长的送葬队伍，队伍的前面是死者的亲属，紧随其后的是二、三十个双手被缚的奴隶，末尾则是手持兵刃的侍卫。许多奴隶已哭得几近昏厥，被人半拖半架着往前行去，只有一个眸子又黑又亮的少年例外，丹若看到他倔强地咬着唇，脸上没有一滴泪水。

围观的行人都是一脸忿忿不平，有几个胆大的更是指指点点，丹若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叫做同病相怜的伤痛，她拦住一个老者问道：“老伯，刚才走在中间的那些人都是奴隶吗，缚住他们的双手是要做什么？”

老者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丹若，似乎在责怪她怎会问出这样白痴的问题来：“小姑娘不是秦国人？”

丹若道：“不错。”

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瞧了瞧街上的行人后，示意丹若和辛月借一步说话，三人行到僻静处，老者才道：“小姑娘想必是刚到秦国，难怪还不知道我们秦国的风俗，我们秦国上阵杀敌虽然不行，可是杀起奴隶来，比哪国都厉害。”

丹若吃了一惊：“你说什么，那些奴隶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老者苦笑道：“他们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们是奴隶，他们这一世的命运，就是为奴为仆，等到主人死的时候跟着从死。”

丹若道：“从死？”

老者道：“是的，从死，上个月金大华死了，二十个青年奴隶殉葬，这个月潘大夫死了，他家里办得更排场，足足二十八个。”

丹若道：“难道秦国的国君不知道这样的事吗？他为什么不下令制止？”

老者嗤笑出声：“国君？制止？从死的制度就是国君订立的，他怎会下令制止。秦国从武公开始用活人殉葬，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这三百年来，不知杀死了多少壮年，也不知荒废了多少良田，这种情况哪任国君不知道，可是哪任国君出来制止过？”

丹若对这个万恶的世道感到了深深的厌恶，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或许有尊卑之分，生命却无贵贱之别，纵使是这世上最卑微的奴隶，他们也有生存的权利。她不明白，也很愤怒，为何有的人一出生就衔着明珠，到哪都光华四射，还有的人却要掉在烂泥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谢过老者后，两个小女孩再无闲逛的兴致，在街头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等到辛月醒悟，她们已来到了宫城：“丹若，你要作什么？难道你想进宫去求见国君？听我说，这些奴隶跟你没关系，那是他们的命，迟早逃不开一死，早死晚死没什么分别。就算国君肯召见你，也还念着旧情，答应了你的请求，你能救下这一批，那下一批呢，再下一批呢，你能救下所有的奴隶吗？”

丹若道：“假如从此没有活人殉葬制度，你说，我是不是就能救下所有的奴隶？”

辛月又惊又骇地望着她：“你……你一个赵国的小女孩，竟然想要对抗秦国已推行了三百多年的习俗，你疯了？你又不是秦国的卿大夫，甚至连秦国人都不是，凭什么来管秦国的闲事，国君又凭什么要听从你的话？还是别去惹祸了，跟我回家吧。”

丹若道：“不去试试，怎知不行？”

辛月急道：“这种事岂能随便尝试，万一惹恼了国君，你自己可要倒霉了。”

最近她还不倒霉吗？她真的很想看看，还能倒上什么霉，反正在表哥的心目中，她早就成了不存于世的人，左不过再死一次，又有什么好怕的：“你说的对，反正迟早逃不开一死，早死晚死没什么分别，你若是害怕，不必跟来。”丹若的心痛得厉害，脸上却露出了微笑，就象是一朵风雪中的寒梅，绝不屈服于冰霜的肆虐。

辛月怔怔地目送着她孤独地走向宫门，有侍卫上前阻拦，丹若取出了辛叔的令牌，果然被放了进去：“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本想一个人回家的辛月忽然改变了主意。丹若默默前行，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双眸却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