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九章 马迹车尘忙未了(三)(1 / 1)
“你想怎样?”赵晟扯下一幅衣衫,卷起地上的青铜长剑,指向那鬼老头咽喉。
半个时辰前,这条小巷还有十二个大活人,现在却只剩下他们四个和八具骨架,这事儿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
陈域会过意来,也用脚踢起长剑,他们一定要护住舒筠,舒筠若是被击倒,他们的下场岂不是也要变成骨架?
“不想怎样。”鬼老头摇了摇头,双手从袖中伸出,鸡爪般的枯手捏住一支黝黑的铁笛,放在嘴边一吹,众人只觉一阵阴风吹过,天上地下的毒物忽然退了个干干净净。
地上也是干干净净,一如之前。
在博斗中死去的毒物,已被它们的同类吞下了肚子。
面对着八具干干净净的尸骨,赵菱再也无法忍住,涕泪横流中,吐得一蹋胡涂,直到最后连苦水都吐完了,这才勉强止住。
鬼老头拍了拍铁笛,冷笑道:“小姑娘好没见识,这万恶的世道,人吃人的事还少吗?这些毒物一年能吃掉几个。各国的诸侯们就知道争霸夺天下,可有谁去想过,一场战争打下来,得死去多少人?”
众人不禁默然,他的话虽然恐怖,却也有些道理。赵菱明知他在冷嘲热讽,却管不住自己那颗吓破胆的心。
舒筠记着他刚才说的话,按照小辈参见长辈的礼数揖了一礼,恭恭敬敬问道:“请问前辈是何方高人,何以知道我是曲阜舒家的人?”
鬼老头嘿嘿干笑了几声,道:“这个问题回去问你老子吧,小孩子以后别乱跑,那八人来历不简单,今日命丧此处,他们身后的主人必定不会善罢干休。”
这老人既然认识他父亲,只恐有些来历,舒筠此时已知他没有恶意,又揖了一礼,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前辈可知他们的主人是谁,刚才那些人定要我们前去见他,却又不知道我们是谁,这事儿真是太奇怪了。”
鬼老头收起笑容,脸色凝重起来:“江湖中有一个神秘的门派,其门人弟子遍布天下,各国上到士大夫,下到贩夫走卒,都有他们的人。此门派擅长刺探消息,暗杀雇主指定的人,许多诸侯国暗中都曾与它有过交易,只是其首领订立的门规非常有意思,有时候就算你出得起价格,如果不能打动他们,还是不会接下这单生意。”
赵晟插嘴道:“你说的这个门派不会是墨家吧?”
墨家的弟子也是遍布天下,其中一部分墨者被派往各国入朝为官,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张;还有一部分墨者则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人称“墨侠”。
鬼老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墨家,墨家巨子提倡非攻、兼爱、尚贤,这个门派唤作枯海门,完全沾不上边。”
四人还是首次听说这个名字,实不知这个门派的人为何要请他们去“作客”。赵晟问道:“世上当真有枯海门吗?何以见得这些人就是这个门派的?”
鬼老头一指商贾的骨架,道:“你们去那里找找,只要是枯海门徒,身上必佩有水纹形的玉佩。”
商贾生前穿的那袭深衣,早就变成了一堆碎布,每一块都被毒物侵袭过,焉知有毒无毒?三人哪敢鲁莽。
舒筠上前用脚踢开布屑,地上果有一块玉佩,捡起一看,花纹的确是极罕见的水纹形。
鬼老头接着说道:“这就是枯海门的标志,小孩子眼睛放亮点,这个门派人多势众,行事狠辣,他们既然盯上了你们,以后还会找上来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警告他们了。
四人道谢后,互相搀扶着走出深巷,那八具骨架鬼老头自会处理,这样的事情他自然熟门熟路,无须他们操心。
回到刚才的十字路口,那四个宫中侍卫恰好寻到,瞧见公子和公主脸色不对,陈域更是受了轻伤,皆是惶恐不已。
赵晟寻思今日之事太过诡异,绝不能泄露半分,否则邯郸城内必定人心惶惶。
赵菱受了惊吓,勉强还可遮过去,陈域这伤却是瞒不住,这些侍卫回去后只要照实复命,说他们来过这里,只怕要引起怀疑。
当下拿出公子的尊严来,训斥道:“张侍卫,你们几个的轻功也该当好好练练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这个破地方,害得我们迷路不说,陈域肩头的旧伤又复发了,这事你说该怎么办?”
张侍卫等人忙上前告罪,肚中却是不住地叫苦,明明是公子和公主把他们抛在后面,自个儿迷路了,却反过来责怪他们,只是自己跟丢了人,认真追究起来也是失职大罪。
赵晟本就是虚张声势,目的只是要逼迫他们回宫后不敢乱说,也就见好就收。
张侍卫等人再次抹了一把汗,他们几人又不是傻子,陈域这伤到底是不是旧伤复发,自是一眼就知真假。只是这个保护不力的罪责,推还来不及,又怎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公子既然这么说,自然没人有意见。
四人心中均是暗自庆幸,好在受伤的是陈域,若是公子或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二短,大伙儿就算逃得了死罪,活罪却是难逃。
陈域肩头受伤,本来走在最后面,听赵晟和张侍卫几人说个不休,颇为不耐烦,无意间转过头去,心中“咯噔”一声,左边一条分岔的巷子,两辆马车静静地停放在那里。
这两辆车,就算是化成灰,也决计不会认错。
只可惜马车还在原地等待,车上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陈域几步赶上舒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左边瞧去。
赵菱正拉着舒筠衣袖,与他并排行走,当然也瞧见了。她的身子忍不住发抖,刚才惊悚的一幕再次在眼前浮现,若不是陈域及时上前掩住她的嘴,差一点惊叫出来。
两人竭力示意她镇定,直到她平静下来,陈域才放下手来。
三人心中都明白,这两辆马车停在这里,迟早得坏事。
赵晟是公子,他领头行走,张侍卫等人自是不敢与他并行,赵菱却是蛮横惯了,哪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忽然从后面推开张侍卫等人,拔足飞奔,一下子就超出众人老远。
这个平民区的环境脏乱不堪,她似乎再也无法忍受,急于想要回宫。
“小菱,等等我,跑那么快干嘛?”公子晟飞步追去,四个侍卫紧随在后,这次他们再也不敢把公子和公主给跟丢了。
张侍卫百忙中一回头,只见陈域侧身站在巷口,肩头还在往外渗血,边上的男孩子正在为他检查伤口。他心中颇为过意不去,生怕他们再次迷路,用手指了指宫城的方向,见他们两人点头,方才放心离去。
两人待赵晟一行人去远,直到再也瞧不见,这才拐入左边的巷子。
这两辆马车是决计不能留在这里的,也不能留在邯郸城内。
要想躲过枯海门的追踪,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域回思当初从齐国出逃,一路上马车换了无数辆,换下来的马车只有一个去处,快到赵国时,这才终于摆脱了杀手的追踪。
想到此节,陈域心中计效已定,和舒筠俯耳交待一番后,俯身在地上抹了些泥灰,随手在衣服上和脸上乱涂乱抹,再扯乱头发披在脸上,跳上其中一辆马车,径往城中而去。
他右手伤势未愈,无法使力,好在袍袖够大,缰绳够长,这只右手只需作个样子就成。
舒筠也已“装扮”完毕,跳上另一辆车跟上。
他们站着的时候,身高跟那些大汉差了一大截,但是坐到车夫的位置上后,看上去倒没有那样明显。
这个样子,倒是和枯海门那个乱发披面的车夫有五分相似。
两人驾着车,一前一后出了巷子,行到大道,在岔路口分手后,各自在邯郸城中到处乱转,直到申时时分,这才驾车驶出邯郸城南门。
舒筠驾着车,跟在陈域的马车后面,顺着官道一径往南,初时还能见到几辆马车和牛车,渐渐地连行人都见不到了。
再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回首见四周无人,双双驾车拐入杂草丛生的泥石路。两人也不辩路,只是顺着水声一径向前。
周围越来越荒芜,“哗哗”的水流声却是越来越响,到得后来,地上尽是杂草藤蔓,还有半人高的大石块,车子再也无法前行了。
陈域停下车来,他们已来到了邯郸城南的漳河边上。
舒筠也已勒马跳下,各搬了两块大石头放在车内,陈域割了十来根拇指粗的藤蔓,把石头牢牢固定在车上,然后两人各自牵马走下河堤。
哪知那马极是聪敏,感知危险后,不住地长嘶,竟是不肯入河。
只可惜此时已由不得它们不肯,陈域早已见惯这种情景,他的长剑早已拔出,左手轻轻一刺,已刺入柔软的马腹。
当肉体上疼痛的感觉难以忍受时,它们就会忘记眼前的恐惧了。
鲜红的马血融入滔滔的漳河水中,渐渐不见踪影;马车奔入河中后,渐渐不见踪迹。
水虽是世上万物的生命之源,照样也能变成丧生之处。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两匹马不会再返回岸上,这才在河中洗去脸上和身上的泥污。舒筠从袖子上扯下两块布条,五指当梳,把一头乱发“梳顺”,随便扎了一下,这才过去帮陈域的忙。
这事到此总算告一段路了,两个半大的男孩子站在水中相视微笑,只觉今天的奇遇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等到他们步行赶回邯郸城南门的时候,夕阳西下,云彩满天,只差一碗茶的时间,那城门就要关闭了。
待得他们赶到宫城,已是夜幕,徐扬和陈宾早已在门口翘首以待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