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热闹（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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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捂着头一脸痛楚的表情看着他，以龇牙咧嘴显示我的不满，换来他翻着白眼离开我的身边，在厅中席地坐下。
我撇了撇嘴，随着他一起坐下，这才看到他在做什么。
一个精致的小炉子放在席上，看得出是名手出品，细腻的花纹层层萦绕，勾勒出一条跃出海面的青龙。炉上放一个和它一般小巧的壶，通体黑色，细细看来却还有股子紫色的光芒，里面咕噜咕噜地煮着茶，香气四溢。
“哟嗬，”我马上来了兴致，“这么隆重？”
小白龙不动声色地瞟我一眼，这一眼绝对不安好心。随后他变戏法般地取出两只茶杯，帮我满满地斟上。
满满的，似乎再加一滴就会溢出。
我顿时黑线，这什么人啊：“酒满心诚，茶满赶人。你哪个意思啊？”
小白龙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语中却带些笑意：“原来你懂得。”
我立刻倔劲上来了，伸手要去捧那杯茶，我给你喝一半，看你怎么赶人。
小白龙抬手按住我的手，有些无奈地说：“烫。”
再硬的脾气都能被他磨平了，于是我乖乖地坐回去，看着他将自己的杯子也斟满茶，然后将两个杯子的茶都倒去，再斟上新的，这次才是八分满。
“刚才是烫杯。”小白龙轻声解释……我就说他不安好心！
“你真是……！”我装作恶狠狠地用手指他，随即又泻下气来：“得啦，反正你们都一样信不过我，出事也不告诉我，我干什么都是不靠谱的，我也明白嘛，谁让我是你们当中最差劲的那个……”
我又想到了八戒，外面传得尽人皆知的魔界宣战，他却一字不提。猴子呢，更是连墨谦的消息都不肯告诉我，即使他知道我是多么想要知道。而龙三和沙僧更是连见都不曾见我。我安慰八戒说“他们忙”，我又何尝不是一样怨念？
小白龙没答话，半晌才道：“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你若执意那样解释，我也劝不动你，何况我天生话少。你不妨问我一些你看不过的事，看我能否给你一个新的解释。”
我知道这是天性淡薄人情的他最大的让步，但还是抵不过心里的不舒服，问道：“这次魔界对天庭宣战，早就尽人皆知，你们怎么就不告诉我？还不是信不过我？”
“你说尽人皆知，又怎么瞒得了你？我们不说，自然是有明白人告诉你。由我们不明不白地说了，又有何用？”
“……那，西行的时候，猴子总是把我赶出厢房，这又怎么说？”
“你不和他们一个屋，大师兄又要照顾师父，自然托我护你。”小白龙话说得十分正直，却让我有些脸红。
“……好吧，好吧，反正我总是说不过你。”
“自然是因为我说的是事实……茶。”
茶的确快要凉了，我忙捧了喝下。
“你再不说明来意，我可真要‘茶满赶人’了……杯子。”小白龙冲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将杯子给他。
“……”我顿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那什么，天庭不是有家伙叛变了么……然后玉帝不是把他斩了么……然后那家伙不是又好死不死地是个将军么……然后现在天庭不是没人了么……然后玉帝不是找我求你当个将军玩玩么……”
我看到他不分喜怒的脸色，连忙将后面的话一个劲地补全：“然后玉帝不是夸你德才皆备学富五车堪得大任么我就想帮帮他顺便瞧瞧你……就是这样，说的话假一个字我天打雷劈！”
小白龙出我意料地抿了一口茶，道：“你似乎非常恐慌。”
“我怕你打我啊！”我不假思索道。
“你恐慌是因为你知道我的答案。”小白龙没被我打断，依旧淡然道。
“……”说话能一次说完吗？怎么都犯这个毛病？
“墨染，虽然你一向行事鲁莽庸人自扰……但至少这次，你的答案是对的。”小白龙甚至将唇抿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像是微笑。
我好不容易从他突然的微笑中缓过神来，就突然明白了他的话：“……你那是夸我么！”
“这是上好的庐山云雾茶，你不喜欢？”他看了眼我没再动过的茶。
“……谁跟你讲这个啦？”我无力道，还是依言喝了茶，然后开口：“那你就是不去啦？嗯，顶好，顶好的。”
“顶好？”他重复我这个词。
“就是挺好的意思。”王家贵族，自然不知道老百姓的方言。
“……”小白龙难得噎了一下，“……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是问为什么。”
为什么？对啊，为什么？……有什么好为什么的？我发现我在小白龙面前总是少根筋，“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乐意让你再去天庭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地，干嘛把你也扯进去？”
“那也不必如此开心吧。”小白龙无奈道。
也就是他会这么委婉了，要是猴子，我都能想象得到他一脸假装出的不可置信：“你扯到耳朵边的是嘴角吗？”……烦人，真烦人，烦人我干嘛还想他！
于是我抽回精力让自己笑得收敛点：“我不单是为这个开心啦，你数数今天对我说的话？我敢说这是你对我说话最多的一次。”
对于调戏，小白龙一向采取“我万分不理你”的态度，这次也不例外。
“好啦，茶也喝了，事我也说了，你又是个爱清静的人，我还是走吧。”三道茶已过，我挠挠头站起来。
“……”小白龙似是忍了很久，终于问出来一般：“你是当真要趟这浑水？”
“回不去啦。”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是……为了玉帝？抑是你的师兄墨谦？”小白龙一向不理会别人的事，他问到这里，已经足够让我惊讶……还有感动。
我想了会儿，诚实地回答他：“我不知道。”
小白龙点了点头，我的答案是他意料中的。他站起来，于是银白色的衣衫纷飞了我的视野。他最终站在我的一步开外，目若秋水，然后笑了。
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亦不是模模糊糊的微笑，这次他牵起自己绝美的唇，毫不吝啬地冲我笑。什么西川紫姑，什么嫦娥龙女，我才不信她们笑起来会有这样的风情。
明明是极美的，却偏偏让你挑不出一点柔弱娇气，反而透着股凌然万人之上的贵气，让你只能屏息凝视。震惊如千年（我特么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个口掉！）玄冰、化了；美丽如昆仑雪莲、开了。
然后小白龙开口，嗓音一如往常的清越，却反常地揉进了感情，婉转处微微的喑哑直逼出了我的泪：“你还记得西行时吗，你非让我变成人身和你说话。你不知道那不是因为你喜欢看漂亮的人，而是你不甘寂寞。你生平就爱热闹，此番你要陪悟空去，也是如此。”
我掉了泪，却又笑，这怕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我不想反驳他的话。
末了，他又道：“你自己保重。”
小白龙总是这样，他将他的感情藏得很深很深，恐怕比那东海龙宫的深度还深。你根本分不清他是把你当朋友，还是把你当路人。
所以这句流露感情的话，我以为千世万世也不会从他的嘴里说出。
可他就这么说了，逼得我得一遍遍抚去自己的泪，却不能停息。
我怕死，我是极怕死的。我若不怕死，在我发现天庭的黑暗，丢失了自己的信仰时就该去死的，可我怕死，我跟个虫子一样挣扎着活到现在。可现在我要去死了，我有预感我会死，我这么努力装作不怕死的坦然样子，你怎么就要偏偏打破？
“哭什么，”小白龙无奈，“你在西行中快死时也没哭啊，哭什么？”
我摇头，然后狠狠抹干脸上滚烫的泪，冲他张开手臂。
“做什么？”小白龙警惕了。
晚了！你这个混蛋，害我哭得这么没脸没皮的，还想拍拍屁股走人？窗户都没有！我恶狠狠道：“滚过来！你欠我一个拥抱！想赖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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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帮天庭，听好了，是天庭。”小白龙送我时补充道，他表情严肃得要命，让我没法儿开玩笑，“若是你需要我帮忙，在所不辞。”
真他奶奶的！我刚止住的泪又有往下掉的趋势，于是我装作凶狠的样子推他转身：“得啦得啦，快走快走。”
他今日的情绪爆发得太严重，似乎很需要平静一下，于是他没跟我再说什么，须臾间便消失了。我愣神地盯了一会儿他消失的地方，终于拍拍额头走开。
没走几步，便又有两人拦住了我。
若我是个戏子，今日又哭又笑又打又闹地早就该卸了妆，怎么偏就不让我安生一会儿，哪怕睡一觉？
看得出我的不耐烦，面前两位小和尚也是半句废话没有：“阿难尊者有请。”
阿难尊者？刚见了天庭的玉皇大帝，又得赶去见佛祖跟前的阿难？我真是贵人命，只是不见我自己的命有多贵。
我无奈地回个礼，“有劳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