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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苏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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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我无端地惊醒。

醒来时我听见黄河水喑哑不息的奔流,河中细碎的冰凌相击,结成一片清旷跫音。

我披衣出帐,看见天空透出一片奇异的浅紫,大河萧萧,而群山寥远,漫天弥地只是无穷苍凉。

一匹战马的嘶鸣就在此时迎风而起,悲亢凄凉,霎那间凌驾于一切水声之上。

我循声找到那匹正在马厩中焦躁徘徊的马,看见它的皮毛有如黑夜的凝光。

我认出了它是萧采的坐骑----“惊风” 。

它一时站定,凝望着我。它眼中波光闪烁,万语千言。

忽然间我若有所悟。

我双手颤抖,拉开了它的围栏。

它冲出围栏,狂奔而去。

不久以后我听见远远传来的它的悲鸣,起初激狂,渐而喑哑。

渐至低回。

渐成不绝于耳的凄凉短嘶。

附近营地皆被惊动,报怨猜疑,渐起的人声。

兵士们披衣挂甲,循声而去。我默默跟随着他们,一直走到帅帐之前。

时当寂寞清晓,风定寒凝。

我看见帐前大旗静静低垂,帐上结满苍白寒霜。

门前风灯犹未熄灭,曙色却已夺去它的光辉。

“惊风” 后腿弯曲跪于帐前,颈项低垂,声如呜咽。

围拢而来的人群一片安静,默然无声。

有人轻轻走开,不久以后连营骚动,马蹄疾响,将领纷纷驰马而来。

帐前人群越聚越多,空气仿佛沉凝成一块巨大寒冰,缓缓压下。

我忽然觉得我已被压榨到不能呼吸,而内心空虚万分,无可填补。

我转身离开人群。

我奔出军营,沿着河岸溯流而上。

我不知奔行了多远,直至我看见河道转弯,没入深山。

我攀上河岸边一丛巨大的礁石,放眼而望,已不见军营。

河面华光刺目,我蓦然回头,只见冷冷朝阳已破云而出,凄艳半天凝紫,令我不分晨昏。

黄河浊流于我脚下翻滚轰鸣,莽莽奔向虚空。

我独立良久,伸手入怀,掏出那晚萧采给我的信。

我记得那晚他看我的眼光,似是故人隔世相逢的感怀。

我记得他说过当他死后再拆看此信。他说那一天不会太远,然而我没有料到那竟会近在眼前。

当他笑谈生死的时候,我望着他。

我与他匆匆数面,那时却觉得相识如有半生。

我毫不诧异阿湘为何会爱他,因为我一生所见无人如他那般令人倾服。

我送他出帐,目送他离开,我独立于黑暗之中,仰望头顶无星无月的长空,我的心情平静寒凉。

我知道他们两人终将离我而去,我的一生将会重归孤独。

从我有记忆时开始,我便记得什么是孤独。

照顾我的是一名聋哑婆婆,我们住在密林深处的一座房屋,终年没有外人来往,以至我的手语比说话还要熟练。

我的母亲每个月会来探望我一回,每次只能够停留半日。她来时总是清晨,我最爱看温暖阳光透入窗格,映照着她面纱摘下时光华乍现的容颜。

我六岁那年,一个冬天的早上,婆婆没有起床。

我做好了饭菜去唤醒她,却发现她已永远不可能醒来。

我独自哭了三天。然后我发现屋中已没有存粮。

我取出箱中银两,离开小屋,寻找通往林外的路。

那一天下起了大雪,我在林中迷路。

我觉得无比寒冷,觉得世上只剩下我一个。周围的密林永远也不会有穷尽,我躺倒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地仿佛变得温暖,我不知不觉地睡着。

我醒来时在母亲的背上,黑夜很黑,她的身体起伏,我知道她在奔跑。我的手脚疼痛,但我没有出声。我觉得莫名高兴,因为我知道从此可以不再与她分离。

她带我走了很远。当我冻坏的手脚重新长好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小村庄定居。

她开始教我一种陌生的语言,她说那是汉话,是我父亲的语言。她说当我长大后,我要去找他。

她说因为他是汉人,所以他们不能在一起。

她说因为他是汉人,所以我的存在是一个家族的秘密,她的家人不肯让她亲自抚养我。

她听从了他们很多年,直到那天她心神不宁临时决定来看我,找到我时看见我已快要冻死,她才下定决心再也不和我分开。

她开始教我武功,她说我要学会保护自己。

她常常会在夜里惊醒,为着一些可疑的声音。我们不久开始搬家,因为她害怕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

我们居住过很多地方,在不断的迁移中我渐渐长大。

我十岁时她告诉我,在车宛国我们已无处容身。她要带我去中原。

我们趁夜逃离边境,却被一队车宛兵马擒获。那领头的将军举起火把映亮我母亲的脸,然后大惊失色掉了火把,跪下说:“依兰郡主!”

我母亲低声叹息。

“你竟还认得我。” 她说。

第二天夜里那个将军偷偷放走了我们,他送我们走时说:“永远也不要再回来。王爷已下密令,见到郡主格杀勿论。”

我记得那时母亲的脸有如月光一般苍白,她握紧了我的手,一语不发。

那天晚上,我们永远离开了车宛国。

我们在泗州府居住下来,在那里度过了平静的半年。

然后忽然有一天夜里,有人来捶我们的院门。

母亲让我穿好衣服,在床上等候。她自己去打开了院门。

我听见有人与她在堂屋中交谈,说是父亲派他们前来接我们入京。

母亲淡淡答应,便说要回房来将我叫醒,稍为打点行装。

她走回卧房,关好门户。

她在黑暗中紧紧地拥抱我,在我耳边用车宛语低声地说:

“他们不是你父亲派来的,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敌人,想要利用我们对他不利。我会出去对付他们,你要趁乱逃走,不要被他们捉到。”

她将一个东西塞在我的怀中。

“这是你父亲当年送我的信物,好好保存它。他… …”

她还要再说下去,忽然门上有人擂响。

她住口不说,在我脸上狠狠一亲,将我推至窗下。

“快些逃走。” 她头也不回地说,然后她抽出匕首,猛地打开了房门。

我看见她手中的匕首刺出的骇人血光,听见那人厉声长叫。

院中人声嘈杂,咒骂呐喊,一涌而入。

我打开后窗,骑在窗上,最后看一眼母亲。堂屋里的灯光映照着她的侧影,她美丽轮廓鲜明如画,在暗室之中散发着夺目光辉。

人影绰绰,敌人已冲入堂屋。我翻下窗户,奔向院墙。院墙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拼命狂奔,不知不觉间泪水流了满脸。

我听见身后人声渐近,知道他们正向我追来。

我跑到踉跄,满嘴血腥,然后我感到有什么无比沉重的东西击上我的后背,我一头栽倒,我最后的知觉是一片绝望与无比孤独,因为我忽然明白从此再也见不到我的母亲。

我被人带到了京城。

一个风采翩翩的中年人从他们手中将我领走,把我回了他的家中。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我牢牢记得母亲说过的话。我踏入他家时,心中充满敌意。

他的家中有很大的花园,开满了白色和紫色的花朵。一个美丽妇人和一个女孩坐在凉亭,看见我们,他们笑吟吟地走来。

那个女孩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仰头望我。

她的皮肤雪白,容颜清丽,她那时梳着双鬟,穿着浅紫色绣小白花的纱衣。她仰望着我的眼眸清澈如泉,阳光下幻出霓虹般的华彩,却仍无限纯真。

我记得初见阿湘时每一个细节,我记得我们初见当日,她便牵了我的手在她的家中四处游玩。在以后的很多年中,她也曾不只一次牵我的手,与我并肩同看花落花开。

有时我忽然觉得我过去半生,不过就是这样一次次牵她的手,一次,两次,不可计数,然而今后,再也不能。

我在阿湘的家中安然度过了九年,他们并不曾象我母亲所说,用我来对付我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阿湘的父亲仓惶从外归来,将我叫进他的书房。

他看着我,叹息一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我沉默地点头。

他站起踱步,低声说:

“那么我也不必多说。我抚养你多年不过是留当我们的杀手涧,可惜四皇子不听我言,坐失时机。时至今日悔之已晚,我对你别无他求,只是阿湘一向待你甚厚,于你身世一无所知。我只希望你能带她离府,护她一生周全。”

他转身望定我,等我回答。

“我会的。” 我说。

他长舒一口气,挥手让我出去。当我走到门口,他却忽然说:

“这么多年,有时候,我会忘记你的身世。”

我站住,明白他话中意味。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他指点我文章武功,或是当我与他棋盘酣战,我又何尝没有在某一个片刻,忘记他是逼死我母亲的那些人的同党,忘记他是我父亲的敌人?

人生难得绝对的爱恨,情仇总是难解难分。

所以我明白阿湘。

当她行刺后被擒,我潜入王府昏暗的牢狱中救她,乍见她空洞神情的一霎,我已明白她对萧采的爱恨牵缠。

我已明白今生今世,我再也得不回我的阿湘。

如果我还余什么希望,我只希望她可以幸福。

我希望她可以与他偕老,即使她一生都要经历爱恨不息的交战,她依然可以领略到幸福。

然而仿佛我一生所有的希望都会成空。

萧采命不久长,而阿湘,我清晰知道她会何去何从。

我永远记得那个傍晚的衰草枯阳,万山残雪。

在那个傍晚,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紧紧拥抱我。

我觉得那是我们相从半生的一场见证,是我们缘尽于此的一记绝响。甚至连他生也都是不可期许的,因为我知道她的来生之约已经给了谁。

她同我母亲一样,径自在我生命中划过一道温暖美丽的幻彩,然后倏忽离我而去,再不可追回。

我知道一切终会失去,也许每一个人与生俱来永不会失去的只有孤独。

我脚下的礁石微微撼动,那是种超乎黄河浪涛之上的声威。

远远传来炮声动地,仿佛要以其无穷郁奋逼转大河流水,动摇崇山峻岭,震落我头顶冷冷冬阳,击破整个混沌阴霾的时空。

我知道那炮声为谁而鸣。

炮响十二记。

主帅殁于军中。

我静静倾听十二声炮响。然后黄河万古不变的波涛重回耳边。

我以颤抖的手指打开萧采留给我的信。

信中所写令我不能置信自己的双眼,随即兴起的是万丈空茫。

二月十七,我们重返京城。

帅旗半落,三军缟素,凯旋之师却士气低靡。

皇上亲至胜衣亭相迎,素酒淡宴,与众将同饮。

我远远看见他寂然踞坐于主位的身影,一时万念生废,黯黯失神。

不久朝野分功论赏,西征将领多得提封。萧采被追封追谥,丧仪隆重空前,皇上亲自扶棺,极尽生荣死哀之能事。

两个月后,我决定离开京城。离京之前,我趁夜去看望他们的坟墓。

四月春尽,飞雨落花。他们的坟前竟已芳草离离。

雨声穿林打叶,点点滴滴。四周如此凄静,仿佛这里已非人间。

我在雨水中放任自己泪流满面。

很久以后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当我转身我便看见了他。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 他说,“我一直派人守在这里。”

我低头无语,我不知道自己能对他说些什么。

“我派人找过你们很多次,” 他说,“我还亲自去找过你们,却没有找到。”

我抬头望着他,他的眼光满是哀伤无奈。

我轻轻冷笑:“你找过我们么?在你登基以前?”

他目光一闪,没有作声。

“早在你登基之前,母亲已经死了。” 我说。

不知为何我感到郁气上涌,难以自制,我指着萧采的墓碑对他说:

“他死了,你伤心,但是他活着,你又永远不会放心。我的母亲为你而死,你会为此一生怀念,但如果那时她便带我来找你,你又会怎样?难道你会将我们留在身边?”

我望着他,他不能回答。

“也许你会在那时就杀了我们。” 我冷冷地接道。

很久以后他才回答:

“你明白这些,我已经可以放心。”

细雨朦朦,织成一片随风幻灭的青烟。

他走到萧采墓前,手抚墓碑,低声问我:

“你还记不记得他有什么遗言?”

我忆起那晚萧采一言一笑,宛如眼前。

我记得他那时超然神色,仿佛已蝉蜕尘埃之外,蜉蝣万物之表。

我低声说:“了却君王天下事,何计生前身后名。”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雨后天清月淡,落花返香。

我在月色中凝视我的父亲,看见他刹那失神的脸,眼中迷乱嘈杂的波光。

我为他感到无比悲哀。

我从颈中解下他当年送给母亲的玉佩,放在他的手中,转身静静离开。

月光淡漠。

映照着墓前玉阶,阶下一带幽兰。

兰上雨水如同泪眼。

而我此生再也无泪可流。

我知道。

我已无泪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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