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信(1 / 1)
一个晚春的黄昏,夜色逐渐降临。玩耍的孩子们恋恋不舍的收住了贪玩的心,像傍晚找鸡妈妈的小鸡一样,各自回各自的家了。我也去找在山上劳作的父母。
当路过一个蛙声一片的田边。王婆婆背着沉重的背篓向我蹒跚地走来,背篓里满是青草——羊草。她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养羊的老人。有时候,她和她喂的黑羊一样啰嗦,话很多。不管你和她搭讪没有,不管你理她没有,只要你是在她旁边,她就会没完没了的和你说话。满脸的皱纹和她那佝偻的背影把岁月的无情写得淋漓尽致。
听说她满脸都是麻子,所以有人背地里叫她“王麻婆”,但谁都不敢当着她的面那样叫她,好像“王麻婆”这个外号会牵动她一件很伤心的往事。不知道她的脸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些传说中的麻子,因为我从来就没近距离观察过她,她的麻子我不感兴趣。
我们朝对方走过来,王婆婆没有像以往那样悠悠地问我:“明明,走哪里去,天都黑啦!”而是站在几步外停住了脚步,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的脚,然后用奇怪的语气问我:“你的脚怎么啦?”
难道她也知道我跑步不正常?不会吧,这她也能算着。听说王婆婆有掐指算命的神术。村里的很多人,都会找她替临死的老人掐指算算,算他们还能活多久,活在世上的日子是不是结束了。
“没怎么啊!”我只有慌张地回答,说完还煞有介事的甩甩腿。
“那你怎么走路一点一点的,像个瘸子?”
“没有啊!”你这个乌鸦嘴,烂嘴巴,瞧你说的什么啊,我没好气地否定着。
“哎,可怜啊!这么小就变成瘸子咯!”她没有继续问我,只是用一种遗憾的语气丢下这么一句话后离开了,那背篓里几根冒顶的草,在夜色中随着她的身体左右摇曳着,像魔鬼一样对我张牙舞爪。
这个老婆婆一定是眼花了,人老了就是会这样乱说话吧。我怎么可能是瘸子呢?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走到父母劳作的土边,听见爸爸妈妈慈爱地回应我的喊声,刚才的不快被一阵风吹散了。
现在回想起来,王婆婆当时的声音不是怪物的声音,是长辈关心晚辈,是长辈痛惜晚辈缺陷的声音。在患病以后的很多年里,都能听见这种声音,不过当时的我听着就那么难以接受。
王婆婆不是在乱说,几天过后,渐渐地总有人有意看我走路。有的人会问我:“怎么啦,走路一点一点的,还有点甩?”“是不是在哪里摔着了?这回受到惩罚啦!叫你以后还敢不敢调皮!”有的人只是看着我,然后摇摇头。那眼神里充满疑问和痛惜,当然也有面无表情的。
我该怎么回答呢?我的脚没有异常啊!也没有在哪里摔伤啊!可是他们都说我走路有问题呢?这个世界是不是乱了,走路不对,我自己都察觉不到吗?
那一段时间里,我满脑子都是困惑和不解。“管他呢,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我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当父母也发现我走路异常的时候,都是一个月后的事了,一个远房亲戚对他们说的。他们都忙于种地去了,没时间看我走路,在家里短距离走路也不容易看出。因此他们和我一样,也是“被告诉”的。
下午放学回家,他们见我回来了,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在离家还有几十米远就一直看我走路,看着他们认为有问题的脚。快走走到他们面前时,父亲转过身对旁边的母亲难受地说:“是啊,他们说得对,明明的脚真的有问题呢?!”
虽然他们说得很小声,可是我听得很清楚。感觉字字直戳我幼小的心灵。完了,连最亲近的父母也这样说。
父亲向我招手,叫我过去。我知道他们要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呢,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路会像他人说得那样甩。
“明明你是不是在那里摔着了,跌伤了脚?还是你故意这样一甩一甩地走?你看你怎么走路的?”父亲一边示范给我看,一边重重地问道。
“爸爸,我没有啊,没在哪里摔伤脚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走路左脚会甩啊!”其实,当时的我还是没感觉到左脚走路不循规蹈矩。
“还不诚实,好好的脚会走出问题吗?明天别去上学了,让妈妈带你去看医生!”
不记得是否点了头,只记得当时的我急忙转身,快步踏进家里,把那个有八九斤的书包重重地甩在饭桌上,然后趴着,眼泪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泪如泉涌。
几分钟后,母亲进来了,原本以为她看见我哭会安慰我。没想到也只是丢下一句:“哭,只知道哭,如果你脚坏了将来你就哭不完了。”然后拿着锄头又出去了。
想着近段时间来同学的嘲笑、过路的无端的询问,现在连父母也是这样,不能理解我的痛苦,越想越伤心,我的泪腺彻底崩盘了。小时候哭,是做错了事,是因为受到了父母的惩罚。现在却是因为父母的一两句话哭了,而且觉得比挨板子还要难受。泪一把,鼻涕一把,两只袖子都湿透了,桌下地面一大团泪水和鼻涕,一片大大的荷叶也无法盖住它们。
不记得,哭到什么时候才停下来的,泪水哭干了?不再哭泣,却仍旧趴在桌上,不愿抬起头看这个世界。
是瘸子?是健全人?这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从此,“治脚”成了我生命中重大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