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逃亡(上)(1 / 1)
漆黑的大山中,一阵阵寒风越吹越冷。
公宾就弃马,背着听雨往山上爬。
“杜姑娘,你撑住,我们很快就到了。你看,半山腰有个山洞,我们在那儿点一堆篝火,再打只野兔,就可以烤兔肉吃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爹总带着我上山打兔子,后来就是我带弟弟们去。我打兔子可在行呢!一会儿我一定给你打一只又大又肥的兔子……”
不论他怎么说,背上的听雨始终不搭腔,低垂着脑袋,气息微弱。
“杜姑娘,你别睡!千万别睡!你得和我说话!我爹、我娘、弟弟妹妹都死了,全家就活着我一个,如果连你也不理我,这世上就没人理我了。”
他边说边抹眼泪,可是不论怎样,也无法阻止听雨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背着她走进山洞,顿时呆了。这个巴掌大的避风处,竟然挤了十多个乞丐。二十多只眼睛突然都聚焦在他身上。
公宾就扫视了一周,目光落在正对他的乞丐脸上,迎着他不怀好意的注视,笑着说:“天寒地冻,我朋友还受了伤,请借一块地方,让我们……”
“走走走!”为首的乞丐不耐烦的挥手,“我们收留无家可归的人,不收留逃犯!”
循着他的目光,公宾就知道他看的是听雨背上的箭,连忙说:“她不是逃犯,拔了箭她就是个饿昏过去的乞丐。求求各位行行好吧!”
乞丐头子低头思索,身旁一个瘦得像竹竿的乞丐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大哥,不如就收留他们吧,那小子如果死了,咱们还能分了他的衣服,煮了他饱餐一顿。”
乞丐头子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还是你小子脑子好使!老子都饿傻了,差点送走了吃到嘴里的大肥羊!”
他们的话公宾就都听见了,不禁唏嘘,在心里默默对听雨说:“杜姑娘,你千万不能死,死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乞丐头子指了指洞口一块结了冰的地方:“你们俩就坐那儿吧!”
公宾就二话没说,脱下袍子铺在冰上,把听雨放在袍子上趴好,自己蹲在上风处替她挡住寒风。
“你忍一忍,我要拔箭了!不会死的,只是疼一点,拔了就会好。当初我中的箭就是自己拔的,你放心吧。”
公宾就一手按住她的背,一手握住箭,猛一用力,霍地拔了出来。
“啊——”一声惨叫,钻心的疼痛将听雨从混沌的黑暗中唤醒,只不过一瞬间,就又因为疼得窒息而再次陷入黑暗。
公宾就急忙扔了箭,捂住她背上汩汩冒血的窟窿,血顺着指缝不断的往外涌,没有一点止住的迹象,他慌了神。
“谁能止血?”
他喘着粗气,回头问一众乞丐,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一双双眼睛冒着绿光,盯着箭头上剐出来的带血的肉屑,舔着嘴唇,咽着唾沫。
“求求你们,帮她止血吧!”他一个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震响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每个人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
听雨身下的一点莹白吸引了公宾就的眼光,他拽出来,发现是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也顾不得是不是她的传家宝,直接举到乞丐头子的眼前:“请帮她止血!”
乞丐头子冲竹竿乞丐使了个眼色,竹竿接过玉佩,放在嘴里咬了几下,仔细端详了好几遍,终于,两只眼睛放出贪婪的光:“大哥,这可是好东西,当了它,咱们都不用当乞丐了!”
“真的?”乞丐头子抢过来,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明堂,又递给竹竿,“等明天进城换钱去!”说完,冲旁边一个满脸麻子的乞丐努了努嘴,“去!”
麻子在怀里摸了一把,摊开黑黢黢的手掌,露出一片干巴巴黄绿色的叶子:“嚼碎了糊在伤口上。”
公宾就赶紧抓起来,塞进嘴里,嚼了嚼,苦得喉头翻江倒海,急忙吐出来,想糊在听雨背上,可衣服的破洞很小,没法糊草药。
麻子好心指点:“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糊在背上不就行了。”
公宾就回头,看了看那些投过来的目光,犹豫了。
“都是男人,怕个什么劲!”麻子不耐烦的推推他,“你不止血别浪费老子的救命草!”
心一横,公宾就俯身咬住她的衣服,用力一扯,一层层撕开,露出被血浸红的脊背。他赶忙把草药糊在上面。也许感受到了刺痛,听雨的背剧烈的抽搐起来,狰狞的血窟窿又不住的往外涌血,冲开了草药。
麻子上前推开他,从血里捡回草药碎末,捂在她的伤口上。手掌心底下的细腻让他的心轻微一颤,那是多久都没有过的奇妙感觉。他眨巴眨巴眼,瞄到没被血泡到的肌肤,白皙得令他很愉悦。于是手掌捂着药末在她的背上轻轻捻转,过了一会儿,血真的止住了。
“大哥,血已经不流了,多谢你!”
公宾就的一句话唤回麻子的意识,他转过头,脸上带着甜腻的笑,颧骨纵起两团淡淡的红晕。公宾就皱了皱眉,挤到听雨身边,合起她的衣服,用袍子把她包起来。坐在她外面挡风,脸却朝向里,紧盯着这些人,不敢有半分懈怠,即使天黑以后大家都睡了,他还强打精神,瞪大眼睛,看着篝火映亮的一张张脸。
噗的一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东方的天露出鱼肚白。
公宾就撩起听雨散下来的长发,见她的脸惨白中透出不正常红,再摸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他急忙跑到还鼾声如雷的麻子身边,推醒他:“大哥,她烧得厉害,求求你再救救她!”
麻子没好气的推开他:“救不了,别打扰老子做美梦!”
“大哥,我就这么一个兄弟,你行行好,救救他吧!”
麻子慵懒的撑起头,撇了撇嘴:“我没有退烧的药,还得上山去采……”
“不许去!”
乞丐头子睁开眼睛,盯着公宾就:“我们凭什么救他?”
“我昨天不是给了你们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吗?”
“我们昨天不是给了你止血草药吗?”乞丐头子无赖的耸耸肩。
“我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玉佩!”
“救命的草药难道不价值连城吗?”
所有的乞丐都醒了,揉着睡眼一起嘲笑公宾就。
公宾就暗自叹气,想不到在家被官欺负,流落成逃犯还要被乞丐欺负?都是穷人,为什么就不能互相帮助呢?非要把对方踩到更卑微的地位才心满意足!他咬紧牙关,对着这些人深鞠一躬:“请问你们要我做什么才肯救她?”
“去找点吃的,让我们都能填饱肚子!”
“好!”他抄起那支射中听雨的箭,转身就往洞外走。
竹竿冲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远处的山路上一阵叮咚声,打破了山间清晨的寂静。
“看见那辆车了吗?”竹竿指着山路上一辆缓缓驶来的华贵马车,“看样子是个富贵人家的车,你去把它抢了,我们就救你的小兄弟。”
“一言为定!”公宾就大步走下山,朝着山路上那辆马车飞跑起来,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救活听雨。
“大哥,其实我有草药。”麻子从怀里掏出一片绿叶子,“用这个煎水服下就能退烧。”
“不能给他吃!”竹竿挡回他的手,“他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好不容易支开那个傻小子,还不赶紧动手!”
“动手?”麻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真以为那傻小子能抢着吃的!”竹竿给了麻子一记栗暴。
“你要杀他!”麻子揉着脑门,惊诧的看向奄奄一息的听雨。
乞丐头子冷冷的说:“反正他这样半死不活的也受罪,还不如我们大发慈悲,送他一程,解脱了他的痛苦,也解决了咱们的口粮。”
麻子痛心的看了看听雨,想想昨日的快乐,心有不忍。可是更不能忍的是咕咕大叫的肚子。毕竟,吃饭才是首要需求。
“那就让我来动手吧!”
乞丐头子冲麻子点点头,他搓热了手心,上前去,把听雨翻过来,掐住她的脖子。
一瞬间,他像被闪电击中,呆住了。双手环住的脖颈细腻光滑,因为失血而显得更加白皙。那副精致的容颜仿佛传说中的天仙下凡,纵使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依然不减半分美丽。麻子的手像被一股魔力牵引,不由自主的在听雨的脸上、颈上逡巡,抚过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乌发,呼吸变得粗重。手指在她的耳垂停了半刻,他突然惊叫:“她是女的!”
瞬间,身边围了一圈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张惨白却秀美的脸。
“你们不是说救她吗?我都回来了,她怎么还没醒?”
这一声低沉,却如惊雷,让众乞丐一齐转身。洞口的公宾就脸上溅了血,一手拎一个大包袱,另一手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乞丐头子吓得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指着人头惊呼:“我叫你抢吃的回来,没叫你杀人!”
“如今一斗粮食值几斗金,不杀人,怎么抢得到吃的!”他瞥了瞥被人围住的听雨,冷冷的瞪着麻子,“你们把她怎么了?为什么不救她!”
麻子顿时觉得嗖嗖几道寒气围着他的咽喉划过,下意识的捂住脖子:“我们,我们……”
竹竿急中生智,赶紧陪着笑:“我们在想办法怎么救她。”
公宾就把人头往乞丐头子脚下一扔,说了句:“还不快救!”
众乞丐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对他那骇人的目光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