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武林外史（1 / 1）
百年前“无敌和尚”仗以威震天下的《无敌宝鉴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籍》藏在衡山回雁峰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袖风正在喝茶。
苏袖风的食指轻轻敲了敲黑釉茶盏，摇头笑道：“……这种消息也有人信。”
对面的白衣女子娇笑道：“袖风妹妹自然是不需这个，那些蠢物却总以为拿了一本秘籍就能称霸武林，为着天下第一的名号，他们可是连命也能不要的。”
“怕他们都没命上回雁峰。”
苏袖风瞥了一眼路上打马飞奔的江湖人，忽而笑道，“云梦姐姐，我若是到衡山脚下去开个诊所，道是千金换一命，会不会有人来？”
江湖人称魔教妖女“云梦仙子”的王云梦闻言微楞，继而笑道：“妹妹真是好心肠。”
“姐姐为那人一番谋划，我只怕他不值得姐姐一腔柔情……”苏袖风垂眸冷笑，“眼下他舍不得自己的名声，莫非成了天下第一就能舍得了？”
王云梦脸颊飞过两片绯红，嗔道：“妹妹年幼，不懂这些，或有一日，妹妹遇到命中的冤家，就知道姐姐的心了。”
苏袖风侧首，“恐怕我永远懂不了了。”
王云梦伸手刮了苏袖风鼻子一下，“妹妹可别把话说得太满——”
“说不定我命中的冤家是姐姐呢？”
“你这张嘴——可真是越发不像样了。”
江湖人为了无敌宝鉴早已红了眼，衡山道上每天有无数马匹倒毙，江湖人听得有人去往衡山便立刻拔剑，便是无辜旅人也惨遭毒手。眼下已经是十一月底，雪花飘飘，天寒地冻，那些人为了抢先一步赶到衡山，纵然在道上见到至亲好友的尸身，也只作没看到。
衡山之巅的争夺还未开始，就已有无数武林高手死在途中，其中不乏有些成名数年的好手和一派宗师。
这般惨烈的景况传到后世，自是耸人听闻，然而当时的江湖，早已没有几个清醒的人了。
在这种情况下，却有两人名声鹊起，一人便是将途中尸体一一埋藏的“万家生佛”柴玉关，一人便是衡山脚下妙手回春的“还魂医仙”苏袖风。
苏袖风站在茶棚外，听着风中若有若无的呼啸声，忽道：“今日已是第十七日。”
王云梦笑道：“妹妹可是不忍心了？”
“无人迫他们上山。”苏袖风轻笑，“怎不见柴玉关？姐姐可要盯着他一些才好。”
“他去取武功秘籍了。山上这二百多名高手的遗物要一一取完，总是要些时间的。”
“姐姐不怕他昧下一些？”
“夫妻本是一体，有什么好计较？”王云梦温柔地笑道，“他心疼我们未出世的孩儿，舍不得我去那陡峭的山上。等到此事了结，妹妹是回去桃花岛，还是随我去研习这些武功秘籍？”
“……等到姐姐孩儿出世了我再走吧。”
苏袖风叹了口气，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王云梦笑道：“若有妹妹在身旁，姐姐确是安心许多。”
又过了几日，衡山上不再有打斗声传出，苏袖风收拾行李，举火烧了茶棚。
王云梦满心欢喜地往山上去，只盼早些见到柴玉关。
此次事情顺利，搜罗各派秘籍研习修炼，柴玉关定可成为天下第一，彼时便是昭告江湖自己是他妻子，又有谁人敢有议论。
她仿佛看到了凤冠霞帔，看到了满堂宾客……
她想要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接受天下人的祝贺。
远远望到心上人的身影时，王云梦加快了脚步，柔声唤道：“夫君——”
柴玉关一脸笑容地迎上来，双手抱住王云梦。
“你如何上山来了？若是动了胎气怎生是好。”
“夫君明知云梦想要早些见到夫君。”
柴玉关一手轻轻摩挲着王云梦的背，一手指间闪出几点青蓝的磷光。
苏袖风站在山下等了一会儿，突然发现王云梦的血条瞬时空了大半，登时心中一紧，踏着凌波微步往山上赶去。
王云梦一手捂着上腹的伤口，一手攥着天云五花锦，坐在雪中，一脸失神。
听到风声有变，王云梦神色一凛，手中暗器正要飞出，却在看见那一抹玄色时心中一松，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
“云梦姐姐，你怎么……”苏袖风两指点出，止住了王云梦伤口出血，右手转动苍龙笔，局针落在她身上，清风垂露解了毒，拿出九华玉露丸往她口中塞。
“姐姐感觉怎样？那厮逃了多久？”
王云梦调息片刻，借着苏袖风搀扶站了起来，惨笑道：“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姐姐早该听妹妹的话，他既不肯许我明媒正娶，却又与我行夫妻之实……这等畜生，早该一剑杀了，何至今日——！”
说到这里，王云梦突然低呼一声，左手捂着肚子，额头冷汗涔涔。
苏袖风急忙取出了太素九针，又是施针又是输内力，好不容易等到王云梦脸上稍有血色，这才松了口气。
“……这孩子倒是乖觉，还未出世就想救他父亲。”
王云梦抚着肚子，皱紧了眉，憎恨、惊怒、哀伤、不舍种种情绪纠结着，杀意也被绞成了一片一片，附在了寸寸碎裂的情思上。
“……柴玉关既有谋划，怕是已经走得远了。贸然追去，不知是否有埋伏。”
“只要姐姐希望，我定会将他头颅取来。只是……”
苏袖风看着王云梦微微凸起的肚子为难了。
“姐姐经不起奔波，此时我若是追去……恐怕这孩子保不住。”
王云梦一惊，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上腹被那人刺伤的伤口一片鲜红，艳丽得刺眼。
“……我曾经多么期盼这孩子出生……”
“……这本是姐姐一人的事情，我不该多嘴，不过，若是姐姐无法将对柴玉关的仇恨和这孩子分开……她没出世已经没有了父亲，若是母亲又不爱她，还不如不要来到这世上的好。”
王云梦双手抚摸着肚子，半晌，低声道：“听凭天命吧。”
这便等于是不要孩子的意思了。
苏袖风叹了口气，“也好。不被期盼的孩子……”
王云梦心思一动，“莫非妹妹……”
苏袖风笑了笑，“姐姐随我回桃花岛去吧，中原武林怕是要一团乱了。”
“……好。”
王云梦，江湖人称“云梦仙子”，在邪道之中也有一方势力，在她怀上这个孩子之前，已经和柴玉关生了一个儿子。
衡山回雁峰之谋事关重大，王云梦不敢冒险，不曾携子同往，此次前往桃花岛，却非得带上这孩子不可了。
这是苏袖风第一次见到王云梦的儿子。
唇红齿白，五官端正。
“柴一航？”
王云梦过了会儿才回答：“他叫王怜花。”
苏袖风愣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好名字。”
那少年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躬身行礼。
“侄儿见过苏姨。”
苏袖风听到这称呼，怔了怔，某些被尘封的记忆迅速活络起来。
当年江湖上一些和她作对的人身后隐约的那只手，那时候她有所察觉却没能抓到证据……
幕后黑手的名字，好像就是王怜花啊。
当时在李园，王怜花叫她什么来着……
苏袖风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来是你啊……”
王怜花虽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恭敬地回了礼，站到王云梦身后。
“云梦姐姐，怜花天资极好，不知是否拜了师？”
“倒是不曾。”王云梦奇道，“妹妹为何忽然问起……”
苏袖风嫣然一笑，伸手对着少年的脸颊狠狠一捏，掐出了红色的手印才松手。
“桃花岛上清闲，若是姐姐不介意，我想收个学生打发时间。”
王云梦立时笑道：“妹妹若是乐意自然是好，怜花，还不跪下行礼——”
王怜花也不犹豫，立刻弯了膝盖，却被苏袖风拦住。
“无需跪礼。我教你，却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儿。”
“妹妹这是……”王云梦思索片刻，忽而笑了，“也好。我们姐妹同教一人，定能造就无双人杰。”
“那是……自然。”
苏袖风内心狞笑不已。
哼哼哼，终有一日，你小子犯在了我手里——！
“我定然尽心竭力，让他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无一不精。”
“那可要辛苦妹妹了。”
“为姐姐分忧怎会辛苦呢。”
苏袖风柔柔弱弱地笑了笑。
要说当年那条失事的海船和王怜花没有关系……她可不信。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自然不晚……几十年过去了她还记得被淹死的感觉呢。
海水好凉好咸好腥啊。
王、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