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十七)患难与共(2)(1 / 1)
天一亮,几十个日本人果然滚蛋了。许兰秋被文从义抱下山才渐渐苏醒,眼睛却被太阳照耀得睁不开:“大哥,我们这是去哪?”
文从义将许兰秋轻轻放到地上坐下:“找吃的呀。”
许兰秋用手摸了摸四周,眼睛渐渐适应看得清了,只见文从义居然从前晚日本人搭灶的锅里翻找着食物,最后还将一只残存的也是唯一的鸡腿递到许兰秋面前:“喏,还有鸡腿,不错吧。”
许兰秋却不肯伸手去接,脸上还有嫌弃厌恶的神色。文从义看了看鸡腿上被啃的翘起的肉丝,笑了笑,掀起两片塞到自己嘴里,又递给许兰秋:“这下可以吃了吧?”
许兰秋果然就愿意接过鸡腿吃下了,文从义又是好笑的轻轻摇了摇头,许兰秋都饿到这副田地了却还讲究着这些。
二人吃完后又到江边打了水喝,便往长沙方向缓行。走了没多久,文从义跑到江边打水之际,却听许兰秋啊的一声轻呼。文从义赶到的时候原是几具尸体由草丛中露出,已然死去多时。
其中两具尸体纠缠在一起,一具身上已经千疮百孔,一具眼球突冒,似乎是窒息致死,旁边另一人却是脑部中弹而亡。
或许真是见了世面,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了文从义,许兰秋不再似先前那般害怕死人,只是也不敢如文从义那般仔细审视。见文从义从死人身上拔出枪擦拭,便也拾起旁边散落的枪支,却听文从义道:“那是咱们的汉阳造,就不必要了。”
“汉阳造?”
文从义一见许兰秋疑惑的表情,就知道她对此全然不通。于是用极其简短却肯定许兰秋一定能听得懂的语言,形象描述了一番其所指的含义。
许兰秋恍然所悟的点了点头,这才发现,原来文从义也有如姐夫一般,将复杂的事物简单化的本事,心中对文从义更钦佩一分。又因想起姐夫,脸上不由得绽起了灿烂的笑容。
文从义此刻却在考虑另外的问题:此地离武汉外围战场已远,却有双方交战的痕迹,这样看来附近正在爆发另一场战争,不禁为二人处境担忧起来。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告诉许兰秋的,只迎着许兰秋的笑容淡淡一笑。
当天下午,挡在二人去路前的日本军队印证了文从义的担忧。这不再是昨天三十几个人的日兵,光眼前所能见的便有百十号人。
二人悄悄躲进路旁芦苇沼泽地,不想外面日军越来越多且没有走的意思,已经从三面将二人包围,仅剩的一面是芦苇后方的沼泽湖泊,就是不担心中途被日本人发现,空手也是很难游到对岸。更糟糕的是,日本人似乎在附近开始了搜索,还放了枪,目标显然并不是许兰秋二人,可也足以使二人心惊胆跳,而终究日本人也是会搜到这边的。
文从义抬头看了看周围,除却这一浅山半包围之地,远处皆是毫无遮挡的平原山坡,日本人若一直不走,二人是无法逃出去的。只身突围,对他来说并不是没有可能,而要带上许兰秋,成功的几率将会大大降低。
文从义看清形式,决定先出去探清路线,回头再接许兰秋。他将打算告诉许兰秋的时候,许兰秋眼中流露的是极不情愿的神情,这点文从义早料到,所以虽然是商量的口吻却是不容置疑的。
文从义盯着芦苇外面巡逻的日本人,双手在许兰秋的肩头拍了拍,不理会许兰秋试图拉回自己的双手,猫着身子极其小心翼翼却是越来越快速迅即的沿着湖边向外突出。
许兰秋听了文从义的嘱咐,亟待文从义一冲出便矮身匍匐在当地一动不动。没多久就听到远处似乎是文从义跑过的方向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枪声,随即就是近处的脚步声“踏踏”的向同一方向聚拢的声响。
良久,枪声四起,复又慢慢止歇。不知是眼见抓获无望而放弃,还是已经就地解决而撤回。许兰秋心下茫然一片,一颗心紧张的揪成了一团,任如何自我宽慰亦是解不开。
许兰秋匍匐在芦苇中等了许久都不见文从义回来,心中焦急一分一分增加。她想出去找文从义,又怕万一文从义回来找不到自己,这样一直熬到天黑,日本人似乎也都休息了,不闻动静,仍不见文从义身影。
一种熟悉的感觉渐渐席卷许兰秋的身心,那是一种被抛弃被遗忘的恐惧孤单。许兰秋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一次被抛弃了,依如南京一样。她原本以为文从义是不同于文家其他人的,而他又是个男人,男人是不会像女人一样为了活命而狠心抛下女人的,远古的侠客不都是这样的吗!这样的想法支撑着她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继续等下去。
可这不是远古时代也没有什么游侠剑客,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生与死瞬间便可转换的战乱年代。对于身处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活下去,几乎是最大的诱惑。但直觉告诉许兰秋文从义不是这种人,于是她便抱着对文从义仅存的幻想,抱着仅有的希望,继续等待着。隐约又闻远处有若隐若现的枪声,许兰秋开始为文从义担心起来:难道他是遇到什么不测了?!想起这个许兰秋更害怕了,但是又不得不自我安慰:文从义这样的人一般都命大。
虽然女人的直觉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准确的让人可怕,往往能预计旁人不知的未来之事,可是直觉也并不是每次都准的。
事实上,文从义当时确实有舍弃许兰秋的念头的。当时他穿过日本人的防线,翻过几道山坡,匍匐来到对面山顶的时候,发现日本人果真已经严严实实三面包围了适才躲避的坡下大片芦苇。更要命的是日军似乎是跟附近的游击队交上了火,正自朝先前方向推移,依仗着自己人多,预计地毯式搜索目标。文从义若原路返回,有与之相遇的危险,而走另外一条道却可能淌过湖水,逃过包围圈。
文从义回头定定看了看许兰秋藏身的方向,决定狠下心放弃折回。不多久就在一处湖边沼泽,与一小群准备登船过湖的难民相遇。
就在即将登船的刹那,似乎一个声音在文从义耳边响起,一种力量拉住他的脚步,让他久久迈不开步伐。
选择可以触及的鲜活的生命还是虚无缥缈的道义良心?文从义素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这一刻,他犹豫了。
船夫催促着大家上船的时候才发现有个年轻人已经悄悄转身离开,为怕惊动远处的日本人,大家小声唉了几声便划船离去,想不通此人何以要突然放弃逃生的机会。各人唏嘘一番便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了,战乱的年代,亲人间的生离死别都已是见怪不怪到麻木,何况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文从义赶回许兰秋藏身的芦苇之地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白天做的标记已经不能怎么看得清楚,只能凭着记忆寻找。既然已经选择折回,便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弄清心中真实想法的文从义自己都有些震惊,在他的印象里,这似乎是他做的唯一损己利人的决定,此前他更多的处事原则便是利人更利己,或利己不利人,甚至是损人以利己。文从义出身的家庭造就了他这样的性格和行事原则,文从义又是个自小便极有主张的人,虽然文老爷子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但对于子女的想法倒也从不会过分干涉,这更加促使了文从义思想作为的任意恣肆。
出去探路的文从义一直没能回来,许兰秋一面担心文从义被日本人发现,一面又隐隐担心文从义会丢下自己不顾。久等无望的许兰秋决定铤而走险,自己尝试着走出芦苇。
为了不惊动远处的日本兵,许兰秋在走动的过程中尽量放缓步伐减少声响,但还是难免时有听到动静。许兰秋心中一紧,停了脚步仔细聆听,才发现只是风吹芦苇发出的沙沙声,自己过于紧张慌乱竟然没有意识到天已经黑透。
许兰秋心中害怕,每次轻轻拨开一片芦苇,许久才又轻轻合上,如此缓慢推移,挪动的极慢。
晚风透过芦苇袭来,即使在密集的草林中也能感觉到秋季夜晚的凉意,这凉意更触及了许兰秋心中深深的悲凉。
前面的芦苇好像永远也拨不完,每一次许兰秋都以为可以到尽头,每一次触目的都是更浓密的芦苇。她想快点走出芦苇,心底又害怕这路太快走完,因为她不知道出去了后,她该去哪。这样想着脚步不知不觉更加放缓,但见前方芦苇轻轻抖动,这次是真的有人过来了!
许兰秋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心剧烈的跳动着,想收回拨动芦苇的双手却已然来不及。芦苇拨开的时候,许兰秋俏脸上的惊恐还来不及完全消散即被瞬间的惊喜所席卷,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眼前的人原来是文从义。
许兰秋怔了怔,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毫无顾忌的,扑到文从义怀中,文从义也毫不吝惜的张开双臂将许兰秋整个揽进。
“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待听到许兰秋轻声的恸哭和瑟瑟发抖的身子,文从义轻轻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