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死别(1 / 1)
龙天肇领着龙家人马一路狂奔,还未至那山庄之下,忽闻一声巨响,烟尘乍起,再往前行,又是数十声爆响,浓烟滚滚,火势凶凶。
龙天肇猛夹胯下的马儿,一张俊颜上像是覆了三九之雪,冷的吓人。
身后是龙天肇从北面调来容州附近的龙家人马,各个皆是劲装的彪形汉子,此刻也都是冷面策马,深怕迟了一时半刻,他们龙家进门未久的当家主母就化成了一缕香魂。
火势又盛几分,胯下的马儿亦有求生之本能,任凭龙天肇在怎么挥鞭催促,也不肯再往前行一步。
龙天肇弃马而起,施展了轻功,就要往那火海中的山庄冲去,身后两名黑衣打扮的汉子皆是随他弃马而行,其中一人高声道:“庄主,前面危险,不可再往前了!”
滚滚浓烟已经呛的人睁不开眼,一阵风过,三人皆是猛烈的咳嗽起来。
风助火势,片刻间烈焰又高,热浪滚滚,当真逼得人不能再前行半步。
龙天肇不管不顾,提起真气欲往那火海中去,刚才开口那人又急忙高声道:“庄主慎行,夫人也许已离了山庄也未可知!”
有一阵劲风,火势直逼三人身前,热浪滚滚,烤的人万分难耐。
龙天肇颓然退后,望着火海,身侧双掌已攥的指节发白。
浓烟呛的人睁不开眼,龙天肇眼中一阵干涩,又想起被那妖精下药迷了心智时,那假娘亲在他耳边嘱咐的话:肇儿,切莫意气用事,一切为娘自有安排!
沈璧嘉,你当真不负小毒圣之名,竟然用毒迷了我的心智,孤身涉险……不能护你周全,我龙天肇有何面目在世为人!但愿你的确已离了这片火海,不然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要收了你这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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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州城外的大火烧了一日一夜才熄了,火过之处,皆是碳色,先前那素雅整洁的山庄早已不复存在。
龙天肇集齐了先前调集至容州附近的三路人马,遣两路先回北面,又派人传信至邺城,调白越云、诸葛崖、程九三人前来。
火势虽然熄了,那焦土之上仍是冒着浓烟,烫热无比。
隐龙庄内心腹之人尚在途中,留在容州的人马已经派去搜捕马夫老陈和那个山庄内的管家,他不信那绑架天影之人会一把火连自己人都烧死,可眼下除了知晓这山庄的确是华子琪门下弟子陈志丰的产业,其他的一无所知。
他被璧嘉迷了心智之前根本未曾见到那主谋之人,如今陈家人都认定是陈志丰试制火药而使山庄遭难,已在为陈志丰发丧。
龙家人捉来陈家家眷,动了私刑,审出的结果却是说陈志丰偷听到华子琪说医圣将一本秘籍传给了曲径之,而今这秘籍定然在沈璧嘉手中,他觊觎那秘籍,所以才设计引她来此。
这等拙劣的谎言他怎么会信,可无论他信与不信,事实都无可更改:
二日已过,如果沈璧嘉当真逃出山庄,怎么会不与龙家联系?
心中最后一抹希望渐渐陨落,龙天肇负手立在一片焦土之上,深如寒潭的眸子酸胀难耐,他本来将打算拼死护她周全,却没想到自己未见刀兵,就这样平白的失了她。
他后悔当日为何要远赴巴蜀将她绑会邺城;后悔为何会听任旁人摆布,许她身至容州,后悔自己为何要让天影同她一起上山……
回忆滚滚而来,无论当初哪一步稍有更改,都不至于今时今日失了她。
胸中全是悔恨,却换不回她那一双杏眸的点点笑意。
龙天肇阖着双眼,眼前尽是沈璧嘉的笑颜——初初见面,便是倾心,此言不虚,后来再见,便想娶她,也是真心,他只当自己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杏眸樱唇,喜欢她的妖精心性,喜欢她在他身下承欢……如今失了她,才发觉心中竟是如此之痛,对她,绝不仅仅是喜欢二字。
可纵使心中存着那一字,此刻却也只能面对着焦土寸寸,无人可诉。
龙天肇立着,许久才抬步,却踢起一枚圆润之物。
他定睛看着,待那小物又落入焦土之中,才抬步过去弯腰拾起来。
那时一枚温润和和田羊脂玉,是玉剑妖精沈璧嘉那柄白玉美人剑上的玉饰,龙天肇心口又是一揪,想起洞房花烛那夜,她倚在床柱上,紧握着那白玉美人剑的模样。
虽是娶了她,知她才名满天下,他却未有机会听她抚琴一曲,知她一把玉剑走江湖,他却未有机会见她玉剑出鞘……
他与她朝夕相处不过数月,太短,不足以叫她知晓他对他没来由的爱意,不足以叫他好好疼爱娇宠于她,亦不足以叫她同样也爱上他。
寒眸中终是水雾弥漫,焦土之上,满目所及,皆是遗憾皆是痛。
爱是痛的理由,爱却没有理由。
龙天肇蹲下身子,大掌中紧紧攥着那枚玉饰,宽阔的肩膀抑不住地痉挛起来,她或许对他仍是尚不及言爱,可她却肯为了他龙家兄妹只身涉险,以至丢了自己性命。这样的女子,纵使没有那闭月羞花的容貌,没有那声震江湖的才名,也值得他用尽一生去爱。
父母皆丧之后,他便再没落过眼泪,只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想不到再次落泪,竟是为了亡妻之故。
心如刀绞,痛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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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严接到程九送来的龙天肇手书,顿时便僵了脸色。
李靥弯腰拾起跌落的信笺,匆匆扫了一眼,凤目中便泪光乍起,一手握着那信笺抖个不停,一手捂着唇,强忍了半晌,终是大哭出声。
沈璧严站起身来,扶住李靥抖动不停的双肩,僵了半晌,才终于出声安慰道:“未见尸首,说不定璧嘉这丫头又存了什么坏心,躲起来不肯与妹夫联系也无可知……”
李靥回身扑进丈夫的怀中,哽咽着不能言语,只是断断续续的道:“璧嘉……早……早说……不……愿嫁……为……为何要逼她……”
沈璧严勉强抬手拍着李靥的脊背,他的悔意比谁都多,当日若不将璧嘉许配给龙天肇,怎会有今日的事端?
沈笑书夫妇得了此信,更是伤心不已,这个他们最为疼爱的女儿出了沈家大门未及半年,便生死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最惨不过如此。
欧阳氏一病不起,沈笑书也一夜之间老迈了许多,纵使称霸江南已久,也不能呵护爱女周全,这等打击,叫迟暮之年的他,如何承受的住。
沈璧严强忍着心中悲苦,交代了李靥留在姑苏主持沈府中事,自己随程九飞身北上,马不停蹄赶往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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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过后四日,白越云、诸葛崖才至容州,同来的还有早已哭得不成人形朱砂等四人。
又二日,沈璧严和程九也至容州城内。
江湖上留言乍起,医圣徒孙之辈起了干戈,华子琪坐下弟子陈志丰同曲径之的爱徒沈璧嘉为了医圣所著医术秘籍相争不休,二人在陈家山庄中交手,不甚引爆了陈志丰所制的火药,炸毁了山庄,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烧的二人也尸骨无存。
龙天肇和沈璧严亲自在那废墟焦土之中彻彻底底搜寻了一遍,一具尸骨也未寻到,火势凶猛,想来无论当日山庄内无论有多少人,此时都已化成了灰烬。
龙天肇已是痛苦不堪,沈璧严看在眼里,终究是未发一言,新婚丧妻,这种痛,他无法想象。
七日后,那焦土之上摆起了贡品香烛,朱砂、赭石、藤黄、花青同龙天影五人皆是哭的浮肿起来,龙天肇与沈璧严二人眼窝深陷,面色泛青,众人沉默的拜祭了逝者。
龙天肇遣退了众人,独自又在那焦土废墟上守了一日,至日落时,才红着双眼进了容州城门。
而后诸葛崖留在容州继续查访此事,众人各自上路。
江湖中人无不慨叹世事无常,天资骄人如沈璧嘉者,竟然这么年轻便香消玉殒,有道是天妒英才,此话果然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