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青帝(1 / 1)
次日,天色刚露鱼肚白,我已经站在子鱼的府门口,有些事如针刺一样扎着我的心,事情已到如今地步,不问清楚我怎么也不会甘心。
大厅内,子鱼支开了所有的下人,硕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知道夫人会来。”好似一切已在他的意料之内,他气定神闲的看着我。
“我阿玛是大人杀的吗?”
“不是。”
“我姐姐是大人杀的吗?”
“不是。”
“将军府暗格里的军粮采运图是大人偷走的吗?”
“是。”
“那么当日行刺将军,派刺客来府里盗取军粮采运图的也是大人吗?”
“是。”
“为什么这样坦白?”
他自信的看着我:“因为你值得我这样坦白。”
我一口气问完了所有想问的,原本以为今天这一趟只是徒劳,却未料他竟这样轻易就告诉了我所有答案。
他依旧风轻云淡:“夫人问完了,换我来问夫人,可好?”
“好。”
“什么时候确定的?”
“刚才。”
“什么时候怀疑的?”
“昨天。”
“怎么敢来的?”
“因为我还相信你。”
他笑道:“果然是姚子矜,胆大心细。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子鱼欣赏夫人的聪明和心思,好在我和夫人都是为将军办事,倘若各为其主,那夫人定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
我淡淡回道:“记得,只是这句“各为其主”我到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其实大人已经赢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永远只是怀疑你,却不能确定。”
“怎么会怀疑我的?”他轻描淡写。
“昨天我来你府里,丫环把我领去了书房,因为你常在西炕上着办事务,又不允奴婢们收拾,所以西炕早就乱的不成样子。”
“那又如何?”
“满人都忌坐在西炕,因为西墙本是供奉先祖,祭祀之所,而西炕上需要摆放供台,如果坐在西炕上,就是对先祖大不敬。我听裕齐说你在外常常以旗籍自许,若旗籍真值得大人荣傲,你自当遵守满人的礼仪风俗,而不是这样大不讳。”
“哦!不能是我忘了这项规矩吗?”他含笑看着我。
“就算大人忘了这项规矩,可昨日大雨大人急急回屋,靠近找了张桌子就放下手中马鞭,满族人都忌提马鞭进屋,若真有要事,也只是把人叫出去说话。这规矩忘其一、又忘其二,大人是真忘了,还是压根就没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我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又如何?”他不屑问道。
“不如何!这些只是告诉子矜,大人不是满人,而是汉人,而且和当初那个穿狗皮毛裘的刺客一样是个胆大妄为的汉人。既然大人是汉人,又为何表里不一常以旗籍自许呢?一个人越是炫耀什么就说明他越要掩饰什么,大人想要蔽盖的是自己的身份。大人到底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一直在想这个答案。”
“这些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子矜,你接着说下去。”
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愣了一下道:“明明知道了谁是下葛根汁之人,为何还要劳师重重,又是关城门,又是禁止出入?半夜三更封闭了消息,让桑格领了人马去木泽县剿什么南明余孽,难道不是想调空京都兵力?尚书大人和裕齐想进去看看将军,都让下人们给拦了,尚书大人眼见下人们都是按着你的脸色行事,将军府是否已经易了主,出了事?子鱼,这么多事又怎能不让我对你起疑心?司马昭之心,是能掩盖的了的吗?”
“所以呢?”他不拘的神情里透着几分坦然。
“所以,我认识的子鱼骄傲的看不得浮华,不会为了名利而孤注一掷。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天下?我一直不敢猜测,但我这么不敢想的事你还是做了,一个汉人想要的天下。”
他笑道:“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真的是你。”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子鱼,这首诗我从小听到大,我不劝你,也不拦你,只是有些往事如针刺一样扎着我的心,我想弄清楚。”
“既然你想知道,我不会瞒你,那夜你在书房遇刺确是我手下人所为。我提前把将军府的地形图给了他们,并支开了一些把守的侍卫,我本想那么多人应付额亦隆一个足足有余,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步,不过我想拿的只是军粮采运的路线图,并没想过要你性命。”
我迟疑了一下,问道:“可后来查办案件的整个过程你都处理的滴水不漏,我都没看出一丝破绽。”
“我如果露了一丝破绽还会有今天吗?知道那一夜我呆在停尸房都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何应付你,我知道你一定会猜到他是个铁匠,这个死去的人用怎样的身份才能让你们信服!作假怕是会让你们起疑,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们知道真相。”
“这么说来大人是“朝天阙”的人?”
“我只是借着这个名号反清复明罢了!我父亲是南明将领,13年前扬州一战,兵败如山倒,清兵攻城后,就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放过,整个扬州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十天竟屠杀八十万人。当时两军交战,我父亲奄奄一息之际将妻儿托付给当时的清兵副将苏尔佳复大人,也就是我现在的义父。他和我父亲虽各为其主,但惺惺相惜,我父亲曾救过他一命,他感念旧恩,所以答应一定护我们周全。”
“难怪……。”
“难怪别人都议论我是苏尔佳复大人的部下和汉女在外所生的私生子?我义父虽救了我和母亲,可是母亲她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人独去黄泉?只拨出短刀自刎在我面前,临死还让我记住这血海深仇。”
我感触道:“绝无生离,除非死别,只是苦了你了。”
“我一直没有妻室,那是不想她跟母亲一样跟我同赴黄泉!有些感情是深忍,义父对我恩情似海,他知道我放不下仇恨,只叮咛我若真想复仇,那就等到他死后。所以,直到前几年,他生病故去,我才苦心谋虑了这一切。”
“那么,那场大火也是你放的?”
“将军府的那场大火也是被逼无奈,军粮采运图我一直志在必得,当日的形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要动手当下却是最后时机。将军府的守卫一向森严,我一直没法得手,直到看见雨睛在将军府门口徘徊,我料想她是你放在将军府门口的眼线,便心生一计。”
我恍然大悟:“大人是想借我引开将军的注意?”
“这回你却没猜透我的心思。宋瑾和你陪送着姚大人去洋县之时,我随着将军追赶你们,一些侍卫护着你阿玛往岩壁那儿奔去,我快马加鞭追赶,却未能搜寻到你阿玛的身影,但是却拾得了那块双蝶佩。”
“原来将军府那块碎了的双蝶佩是你故意放在那儿的。”我恍然大悟。
“我手下那些赴死的勇士先冲进了火场,火海里人影在闪动,外面的侍卫备着弓箭对准随时要跑出的人影,当里面烧的像火球一样的人开始往外跑出,当几十枝利箭便齐刷刷的向那些火球上刺去,最后倒在地上,扭曲着身子任由火光侵蚀。我心痛又无奈,但我知道你也一样会心痛,因为当你一脚踩上那块碎了的双蝶佩,你会以为自己阿玛也在火堆中,你会奋不顾身的冲进去,而额亦隆因为要顾念着往日的旧情,也会手下留情,不再往火场里放箭,这时就是我的机会。”
“所以你假装救我的同时,顺手盗手了军粮采运图。”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冲进火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暗格拿了军粮采运图,然后找到你,把你抱出火海。”
“没想到你布置的如此周密,你就不担心失算?”
他自信的看着我:“最了解我的人是你,而最解你的人,你永远想到会是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冲进去,只是没想到宋瑾也会跟着冲进去。”
“那么沿徒驻地入仓的粮食被放火焚烧过半,也是你做的。”
“确是我让人做的,不过我没想到将军会怀疑宋大人偷了军粮采运图,没想到他会一直这样信任我。”他嘴角泛上一丝冷笑。
我知道了他的心机如此深测,不禁惊上一阵冷汗:“你牺牲那么多人,只为一张军粮采运图,可否值得?”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菊花独处在寒月,没有蜂蝶相迎,那是天下不公,我偏偏要让菊花和桃花一样感受到春意,不再受风霜严寒。扬州十天,满人屠杀八十万汉人,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没放过,这样的人能给汉人带来希望吗?”他问道。
我避开他的眼神,回道:“天下大事我不懂、亦不想明白。”
他沉默了一会道:“那场火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心生怨恨了吗?”
“我从不恨大人,我的生死,我并不在乎,那天就算真在大火里死了也是命数。但是大人,我却不能原谅你。”
“为什么?”他不解的看着我。
“因为那场大火,让大人欠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
“一条手臂。”
“原来你的心里装的是他。”他停顿了一会道:“如果我把手臂还给你,你会原谅我吗?”
“会!我会原谅大人。”
“那就好。”他微笑着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