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迹(1 / 1)
姐姐正欲扶我回去,却听董额道:“云珠,子墨,我有话和你们说。”我这会几壶酒的后劲慢慢上来了,脸上一阵阵燥热,真是醉里挑灯看人,人影成双。
董额看着我潮红的脸,问:“子矜,是喝酒了吗?”醉里看他真是分外俊朗,姐姐为什么就没爱上他呢?我替他可怜,拥有再多的权势,可也曾拥有过一份真心?
我点点头回道:“喝了少许,姐夫没事我就先行回去了。”他眼神深遂而探究,似乎想要看透我的内心,一会又恢复了平常的淡漠,指了指云珠道:“跟夫人认个错吧!”
姐姐也在旁附和:“你就认个错吧!”我一见富察云珠幸灾乐祸的脸,一股子酒气冲上脑门,完全不领她的好意,冲口而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既没错,为何要认?”
姐姐无故被我顶了一句,转身对董额,怨怨道:“爷自个看着办吧!前些日子刚说她懂事了,现在牛脾气上来,又不听劝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满脸不服气的望向董额道:“都说是府里规矩,我虽拿了玉佩,那也是夫人自已落下的,说到底最多不过是个拾遗!”
他坐到凳上只管喝着茶,半响摞了碟子,在桌边踱了两圈,气顺心平道:“你既说没做错,要我如何罚你?”我一下子蒙了,不知他是真话还是反话,满肚子火暂先压了下去。
富察云珠在一旁道:“爷,府里的规矩还是要办的?若是不罚她,下面奴才们象都照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都难管教。”这个种落井下石虽一点技巧都没有,却是很有用处。
董额道:“云珠说的也在理,玉配虽说是捡的,但你随随便便的就送了人,惹了这么多的麻烦,罚是肯定要罚,去书房把“静心思过”四个字写到心里去,这十天就不允你出屋了。”
姐姐求情道:“今天都醉成这样,要写也改日吧!”董额看了我一眼,道:“她是难得糊涂,我看她清醒的很!你们都回吧,子矜随我去书房。”他背着手往门外去了,我尾随着他的脚步,比起道歉我更愿意接受写字,能嗅着墨迹的味道,挥笔之间畅意胸怀。
夜里凉意始浓,喝的酒恰好挡了寒意,悠静的长廊印着两人的身影,在暗黄色的光影里缓缓移动,长廊边树叶沙沙的轻响,风过时落叶飘飞,这是大自然的天籁之声,是秋天谢幕后的残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边行边又自醉了几分。
长廊上,董额回头望着我,我亦静静的看向他,彼此凝视的瞬间有一些了然,在这残景中,在这光影里,或许我们彼此都想放下一丝的戒备,偶尔做回心底的自己,然而我有我的性命忧关,他有他的情非得已,两两相望,两两相忘。
他移开目光,转身静静的走着。我尾随着脚步,踏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微醉前行,各怀心事……。
书房的门半掩着,风拍打着窗棂。我铺上宣纸,凭着四五分清醒,歪歪扭扭写下:“静心思过。”董额站我身侧,问:“这回不写一丘之貉了?”
我摇摇头,放下手中晃晃悠悠的笔:“我姐姐不就是那一丘之貉当中的好人吗?”
他笑而不语,拿起搁致的笔,在我方才写下的四个字旁临摹起来,他的字力透纸背,遒劲有力,离而不绝。阿玛常说见字识人,练字不但练眼还练心,要达到心笔一致必是多年的积累,写了如此一手好字,我揣测他的心思定和这字一般深不可测。
“那你呢?”他貌似不经易的一问。“我只是府上来去匆匆的人群中的一个,不需留意,也不会逗留。”
“是嘛?”他侧身向我,挨得更近,我的发丝在风中缠绕他的眉眼,我慌张的退后,他手挽向我的背后,轻轻道:“子矜,别退了,后面没有路。”我依旧退去,背挨着墙壁,他放开揽着我的手,嘴角泛着薄薄的笑意:“只有你,从来不听我的话!”
我保持着距离,努力镇静:“还写吗?”他扬起脸,是难得温暖的笑意:“不写了,今天够了。”今天够了,难道还有明天?我疑惑的看着他?这个人绝对不是草包一个,而是心计深算,难于窥测。
“还不走吗?我看你酒醒了。”他看着我,笑意更浓。我忙请安欲走,却发现身后无路,要走必须从他书桌前面过去,而他正站在书桌前并未有让我的意思,我愁躇不前。
“刚才让你别退了,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到死角的。”他饶有深意的看着我,我静静的站在一角里,倔强的回视他。
他终是叹了口气,让到一边,我快步从他身侧走过,只想快点离他远远的。擦身而过,他的手拉住了我,我连忙想甩开,他道:“你知道你是甩不开的。子矜,你这张脸,这副性情要迷惑多少人?”我莫名其妙的瞪向他,愤怒委屈的泪汇聚在眼眸。
他轻轻的放手,我急忙跑到屋外,静静的长廊,沙沙的风声,伴着我空洞茫然的心境起伏。第一次我感到对前程未知的害怕、恐惧,我倚在走廊尽头的长柱,泪水轻轻滑落,我隐约听到身后有人的叹息,回头望去,长廊空寂。
这一夜我失眠了,酒竟是让人清醒的良药,越喝越明白。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细听鸟鹊鸣叫,冬天不知不觉的临近了。真的有点怀念幼时和姐姐在院里堆的雪人,晶莹雪白;怀念那时的快乐和单纯,什么时候再下一场雪,让心底里洁白的世界再次呈现?
“小姐,起床吗?”雨睛端着水在一旁问道。我摇摇头,翻了个身又缩进了被窝,她对我笑道:“宋大人他们来了,你也不起来吗?”
“湘婉去了就好,我躺着了,心里正烦着呢!”我揉了下头,眯上眼睛,一缕清晨的阳光斜射在额头,微微的暖意。
“我就知道她躲着不想见我们?我有事问她呢?”是裕齐的声音由远渐近。我叹了口气,慵懒的从床上起身,对雨睛道:“把水给我吧,有他在,想多睡会也是难事。”
裕齐扣了下房门,道:“子矜,我可进来了。”我应了一声,他和宋瑾推门而入满是笑意的打量着我,我对裕齐道:“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定是为了昨天的事来找的我吧?你跟湘婉要好,怎么不去问她?”
裕齐道:“早就去问过了,才来的你这儿。原来额亦隆和你们认识,难怪昨天出手相助。”我笑道:“不过是几面的缘份,我可没躲着不想告诉你。”
宋瑾在一旁道:“额亦隆刚从云南回来大半年,如今南明余部仍在云南,贵州一带抵死对抗,不知这次他会留多久?”
裕齐接话道:“这次怕是要久留了。上次他若不是受了副将马贤达的牵连,又岂会被调到云南那么远的地方?听说,马贤达的女儿是他未过门的妻室,赐死前几日他还去见过。只可惜勾结明朝余孽泄露军机,罪证确凿,家里一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都成了冤魂,全无活口,马贤达的人头都在城门口挂了好几天的。”
我听的胆战心惊,原来生命如草芥。一夜之间,你曾经爱的,或是爱着你的人就会生死相隔,或许你怀里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或许你手掌中还捧着她刚沏的一壶清茶,又或许你屋内还掉落着她的发丝。可是,从此生死两茫茫,再也见不着了!额亦隆是不是正承受着这切肤之痛?他冷漠的面孔下是否藏着一颗伤痛的心?
“子矜!没事吧?”宋瑾拿着一杯热茶塞到我手心。我淡笑着说:“没事。”
“喝口热茶吧!心里就会暖和了。”我看向宋瑾,他正朝我淡淡的笑,关怀的眼神就象一枚烛火在夜色里划开,撕扯开一点星光,微弱的点起我一点温暖。
裕齐道:“跟你说个事,我家在南宛那有个小围场。我们下周去冬狩,湘婉也去,你可去吗?”我忙点头道:“当然想去!太想去府外走走了,只是姐姐那儿未必会准。”
“你放心吧!嫡夫人和你姐都去。”宋瑾一边说一边从我手中取了杯子添水,我看着泛起的茶叶问:“嫡夫人和我姐平常都是好静的人,这次怎么也都肯出门。”
宋瑾笑道:“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至于你姐会同意,那就得谢谢裕齐了。若不是他求夫人开口让你姐做陪,只怕你就只能闷在府里了。”
我忙对裕齐答谢,他倒也不客气,调侃道:“你这个谢我领了,只是回礼轻了些,下次还得再还个人情给我。”
我道:“你这也不缺那也不缺,我可没什么值钱的可给你?”他随即笑了:“只是你没想到罢了,这个人情只有你能给,别到时候拖诿就好了。
我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一时也想不起他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