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回:救尚书奇毒未解,陷侍郎众怒难平(1 / 1)
第十一回:救尚书奇毒未解,陷侍郎众怒难平
金濂连夜准备好行装,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妻子吕氏及两个儿子,并吩咐带好盘缠,暂时离开京城,越远越好。金濂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一定要救出于谦。如果事败,最多自己一死,不想累及家人。临行之际,各人皆泪如雨下。金濂叹道:“一朝苟存活,千古不留名。我为国家大臣,不仅要负起治理国家的责任,同时也负起保护忠臣,攘除奸党的责任。你们不要再哭了,赶紧上路,迟则多事。”这样,妻儿等才肯离去。
哪知王振早料到金濂有此一着,已埋伏锦衣卫数人于路上。一待金濂家眷出现,立刻袭击他们。几名家丁上前迎击,怎是锦衣卫的对手,不过数招,均死于锦衣卫手下。眼看锦衣卫就要动手杀死金濂家眷之时,突然一人持剑从旁杀出,架住了锦衣卫的武器。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李凡。
却说李凡护送于谦至刑部后,又被王振命人赶出,一时无处可投。刚好这天晚上在路上遇到几个黑衣人想杀害手无寸铁的妇孺,一时义愤填膺,拔剑救人。虽说锦衣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且武功高强的人,却打了几十回合,都没有占到李凡半点便宜。渐渐地,锦衣卫一个接一个被李凡刺毙。随着“唰”的一声响,剑锋过而血四溅,最后一个锦衣卫也中剑倒地。李凡想上前剥去其夜行衣,看看他的面目。谁料这锦衣卫并未死去,迅速从手中甩出一堆粉末。李凡急忙用衣袖遮挡。黑衣人借机逃脱,等到李凡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那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李凡询问吕氏姓甚名谁,吕氏一一作答。她不想离开自己的丈夫,让他一个人去赴死,便恳求李凡带她和两个儿子回家。李凡允之。
回到家中,吕氏将死里逃生的经过说与金濂,金濂大恸,痛骂道:“王振狗贼,老夫就算不要命,都要与你拼到底。”吕氏告诉金濂,李凡是他们母子的救命恩人,金濂连忙致谢。互通姓名后,李凡才知道金濂正是刑部尚书,恳求道:“于大人被陷害。金大人一定要主持公道,救救于大人。”
金濂道:“李兄弟请放心。就算老夫一无所有,还一定会把这个‘义’字留在心间。于大人忠厚耿直,为百姓鞠躬尽瘁,老夫早就听闻。今日老夫妻儿能够逃过此劫,更让老夫相信,当今世上一定还有公义存在。”
李凡泣谢。突然,他觉得眼前昏黑,呼吸不畅,不能视听,没过多久就晕倒在地上。金濂大惊,吕氏遂以黑衣人撒粉末之事以对,两人相信李凡应是中了毒。可现在是午夜,哪里找得了大夫。一个时辰后,李凡额头发热,又接二连三地□□起来,金濂唯有取来冷水为其敷额降温。金濂夫妇不懂医术,只好乞求上天保佑李凡平安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金濂知道王振一定还会派人来府上滋事。他不想连累李凡,第二天清早,派仆人送李凡去找大夫。为免招人耳目,金濂特地不用车驾,而是将派去的仆人乔装成普通百姓,背着李凡走。尽管仆人已经小心翼翼,可在路上仍被几个人发现并拦着。仆人一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身边带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和几个衣着平素的男子。这人不是谁,正是赫赫有名的大夫秦铁心。他身旁的小姑娘就是秦筱露,其余几人分别是马勃、木通和杜仲。
秦铁心对仆人道:“敢问兄台背着的是您贵亲?”仆人害怕,转身就走。秦铁心从后面喊道:“你背着的人身中剧毒,不赶快找人医治,必死无疑!”
仆人听见了,收住脚步,仔细看看这个老人:虽然头发已经斑白,可神采依然,而且用一种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老人身后的几个人,有的背着药箱,有的背着竹篓,竹篓里装满草药,从行装来看,的确像是大夫。
秦铁心见仆人狐疑,微笑道:“在下秦铁心,略懂医术。刚才见你身上背着这个中毒的年轻人,相信是想找人医治。在下虽不才,却想毛遂自荐,救一救那位年轻人。”仆人大喜,遂领秦铁心等人回尚书府。
金濂早就听过秦铁心的大名,知道他来了,心里十分高兴。秦铁心给李凡看过诊后,对金濂道:“这位年轻人身上中了曼陀罗花的毒。这种花不在中原生长,仅在巴蜀一带及南方偏远的地方才有,而且也不易找到。曼陀罗花有大毒,中毒者如果身体虚弱,十二个时辰可以致命。”
金濂问道:“那他有救吗?”
秦铁心答道:“我刚才叫人用绿豆衣、银花、连翘和甘草煎了水让他服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要完全驱除他身上的毒,还要一段日子。”
这时,正在给李凡冷敷的秦筱露突然大叫起来:“爹,这个人我以前见过。他是商师兄和白师兄的朋友,叫李凡。”于是,秦筱露又将当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秦铁心有点感伤,怕是想起了死去的弟子黄芪。
金濂道:“这位姓李的年轻人也是我妻儿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妻儿早已遭人杀害。”
秦铁心问:“是什么人要致你家人于死地?”
金濂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当今朝廷操控在一个太监王振手上,皇上不论大事小事,都征询王振的意见,且言听计从。这个阉贼在朝中拉帮结派,谗害忠良,哪个不买他的账,就把谁革职。许多人为了巴结他,给他送钱送宝,出入奉迎,一时各级官员贪污贿赂成风,朝廷一片乌烟瘴气。老夫很担心我大明江山,会葬送在此贼手上。此贼新近借机谗害兵部侍郎于谦,又送来黄金千两给老夫,想贿赂老夫与他一起迫害于谦。老夫本想送走妻儿后,独自留在京师办查此案,还于谦一个清白。这样做无论如何都会招王振记恨,所以老夫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而要用尽最后一口气,不让此贼得逞。谁知锦衣卫早就知道了老夫的想法,在路上截击老夫的家眷。幸好得到这位李凡兄弟出手相救,否则老夫与妻儿将会阴阳永隔。”
秦铁心道:“自古以来,一个国家的灭亡,哪会归咎在区区一个奸臣身上?秦某人认为只要当皇帝的不昏庸,就不至于使奸佞小人有颠覆国家的机会。君不见昔时,赵王有廉颇万夫莫开之勇,却因误信流言,错用赵括统战长平一役,致使全军上下遭秦王坑死,这难道全是赵括所祸,而赵王无过?蜀国后主有诸葛亮经天纬地之才,却因偏听黄皓佞言,将出祈山讨魏国的诸葛亮召回,丧失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这难道全是黄皓所祸,而后主无过?南宋理宗有文天祥运筹帷幄之谋,却因宠溺阉人董宋臣,不纳文天祥御敌之计,早早种下亡国的命运,这难道全是董宋臣所祸,而宋理宗无过?反观历朝忠臣遗事,如无唐太宗之开明,绝无魏征之敢言;如无宋真宗之兼听,绝无寇准之直疏;如无元□□之大度,绝无耶律楚材之议政。皇帝其身不正,如正人何?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要彻底革除王振的势力,责在皇帝而非大臣。”
金濂惊道:“秦大夫敢批评皇上,恐招杀身之祸啊!”
秦铁心正色道:“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载,我眼睛能看到的,也不过是短短的几十年历史。这段历史究竟是长是短,虽然我没有办法衡量,但如果皇帝可以因为一个普通百姓敢于直言国家大事,而记恨于心,将这样的老百姓处死,那么这个老百姓的眼睛一闭上,这个国家的历史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死有何重,如果一个国家里的老百姓连关心和议论国家大事的权利都被剥夺了,那可是这个国家的悲哀。我秦铁心就算因言获罪,最起码证明我把自己的心与大明连在一起了。”
金濂听罢自愧不如,感慨而道:“秦大夫之见甚高也。听了您一席话,老夫已无后顾之忧,即使身死,都要力谏皇上,保住于谦的性命。”
秦铁心见连翘已经所剩无几,命女儿筱露到药铺买些回来备用。就在秦筱露买药的路上,意外地碰见了同样是前来买药的唐瑀。
唐瑀又惊又喜,道:“秦姑娘,怎么会在这里碰上你的?”
秦筱露道:“说来话长!之前我和几位师兄一起回山西老家,住了一些日子。一天爹他突然叫我们几个动身去京城,说有一些高丽国的商人来到那里。高丽国最有名的就是人参。以前听爹说过,从永乐朝开始,高丽国那里突然断绝和大明通商,所以自此之后,高丽国来京城做生意的人都是偷偷摸摸的。要得到这些道边消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能从他们手上买到高丽人参更加是机会难得,因此爹带了我和几个师兄一起赶到了京城。”
唐瑀笑道:“看来人的缘分还是挺微妙的,没想到兜了几个圈后,我们又相遇了。”
“缘份”、“微妙”寥寥数字,却喜得秦筱露心田上春花开遍。诗曰:
初凉别故人,萧瑟又三巡。
红豆无期误,长留赠好邻。
二人宣暄一阵后,秦筱露忽然脸色紧张起来,道:“对了,唐大哥。你的一位朋友受伤了,现在在刑部尚书大人府中,由我爹为他救治。”
唐瑀一听愣住了。秦筱露补充道:“就是那天救了你和邹姑娘的那位大哥李凡。”
唐瑀追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啊?”
“你别问那么多,先跟着我,到了那儿你自然明白!”说完,秦筱露拉起唐瑀的手朝金濂府上赶去。
到了府上,唐瑀见过金濂和秦铁心等人,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心里很难过。
秦铁心谓唐瑀道:“你的朋友被人施了毒,□□里掺有曼陀罗花。不过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你不用担心!”
“曼陀罗花?这不正是汉时名医华佗,在制作麻沸散时的主药吗?”唐瑀惊道。
秦铁心道:“小兄弟,麻沸散你也知道?你也懂医术吗?”
唐瑀拱手道:“晚辈浅薄,对医理略知一二。”
这时旁边的秦筱露按捺不住,插话道:“爹呀,人家好歹也是个大夫。刚才路上他还跟我说现在是太医院里的太医呢!”
唐瑀惭愧道:“晚辈早就听到秦老前辈的大名,今天得以相见,晚辈几生修道啊!”
秦铁心直摆手,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你年纪轻轻已成为太医,证明你不是徒有虚名的。”秦铁心对唐瑀有着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与他并坐讨论医术,不亦乐乎。
李凡逐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手脚无力,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感到头晕目眩。秦铁心和唐瑀见状,帮忙扶他坐起。李凡看见唐瑀,连忙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我感到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秦铁心替唐瑀回答道:“李兄弟中了曼陀罗花的毒。此毒能致人全身酥麻,头痛发热,呼吸困难,严重的还会全身出现紫色的斑。我给你服了药,体内的毒暂时不会发作。但你不能乱动,慢慢养好身体。”
李凡茫然,道:“这位是……”
唐瑀笑道:“李大哥,我们真幸运。这位乃是当今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秦铁心,也就是商陆、白前的师父,秦筱露的父亲。”
李凡连忙作揖行礼,秦铁心止之,道:“李兄弟先稍安勿躁,我现在为你行针,减少你的痛苦。”他除下李凡外衣,取来银针,手指按住李凡颈椎,然后逐指下行至尾椎,如是往返两次,找准穴位后,将针扎入。这一泻一补的娴熟技巧,看得唐瑀暗暗称奇。过了一会儿,李凡面部肌肉逐渐放松,闭上眼睛睡着了。秦铁心轻轻抽出银针,扶李凡躺下。
唐瑀道:“家父在世时也曾教过我针、炙之术。可惜我学艺不精,两种医术都仅仅学懂其中的皮毛。今天看见前辈的针法游刃有余,我做后辈的简直是大开眼界。”
秦铁心笑道:“求学者虚怀若谷本是一件好事,但是该表现自己的时候,也不能只是唯唯诺诺的。我想知道你学的针、炙之术,是何样的皮毛?你能说出刚才我用针时的道理吗?”
唐瑀欠身道:“那晚辈就在前辈面前献丑了。刚才前辈所刺的穴位,在背部中央,故称作‘夹背穴’。其中一穴,刺之可解除身上的麻痹症状。但至于是哪一穴,晚辈真的不知道。刚才我所说的,全是以前从父亲治病时学来的,或者从书上看到的,自己没有亲手尝试过。”
秦铁心连连点头道:“已经很不错了。夹背穴针法是汉代华佗所创,我这儿有一本关于针、炙之术的医籍,可以送与你看。”
唐瑀高兴不已,连忙道谢。秦铁心又谓唐瑀道:“我让筱露去找些坐拿草,再配伍几种药,一同煎水让你的李兄弟服了,不日就可以解除身上的曼陀罗花毒。”
唐瑀不解地问:“坐拿草乃辛热之药,李大哥现在表热未除,怎么可以用这药呢?”
“问得好!求学问就应该有这样的态度。坐拿草虽是辛热之药,但它同时又是能解曼陀罗花毒的一味奇药。现在我非要用此药不可,你认为应当在配伍时注意些什么?”
唐瑀想了一下,道:“应当配伍一些寒凉的药,中和坐拿草辛热的药性。此外,热能伤津,故还要配上生津的药物,最后再配以甘草调和诸药。”
“好!”秦铁心拍手叫道。“我的弟子中,很多都只会背诵古书上记载的药方,而不去深究药物配伍时的道理。世间万物有相生相克之理,药也如此。把个人所想的加上临床验证,自然就能创造出许多灵方妙方。”
唐瑀谦道:“前辈过奖!晚辈只是信口开河而已。”
“唐兄弟,你已经谦虚过了,客气的话可以免去。”秦铁心面色有些不悦。唐瑀见秦铁心是个说话喜欢痛痛快快的人,便不敢再用谦辞。
却说李凡一连几天服下坐拿草,症状一点好转都没有。秦铁心也茫然了,心想:过去中曼陀罗花毒的人,轻者以绿豆衣等煎水服下,重者以坐拿草等煎水服下,均都能很快解除毒性。怎么就这汉子的毒就解除不了?。他翻阅了很多医籍,都找不到解救的办法。唐瑀失望了,李凡身上中的毒,竟然连秦铁心都解不了。
李凡醒来,仍然觉得全身疲乏无力,一时躁狂起来。唐瑀按住他手臂,道:“大哥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
李凡泣道:“我以自己一身蛮劲,立志要干一番事业。直至遇到于大人这样的好官,以为有了报效国家的机会。可现在……我成了……成了一个废人。”
“你冷静一点!以前在我最失落的时候,我遇到了你。你有一种凛凛然的男子汉气概。你不畏□□,敢作敢为,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做了榜样。在我心目中,你不止是我的大哥,而且是真英雄。”
李凡止住了躁狂,眼睛慢慢转过来看着唐瑀。
“你身上的曼陀罗花毒,我一定想办法替你除掉。你要相信我!”
“不,你骗我的。这毒连大名鼎鼎的秦铁心都解不了,你又能帮得了什么忙?”李凡想一手推开唐瑀,可哪来力气呢?
“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秦前辈虽然暂时想不出对策,但是他说了一句很好的话——世间万物有相生相克之理,药也如此。既然上天生了曼陀罗这种花,就一定有克制它毒性的东西。”
“茫茫天地间,这解药到哪里去找啊?”
唐瑀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外面正是寒食时节,淫雨霏霏,确是让人心烦意乱。
“看!外面又下雨了。如果是在密县城的话,这雨可要下很久的。京城这儿已经很好了,三两天就完事。谁都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但如果我们只是一棵小草而不是人,仅有阳光而没有雨水,还能活下去吗?好与不好是相对的。今天,大哥埋怨曼陀罗花把你害得这么苦,可曼陀罗花却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可见它生来并非想害人。所谓利害相生,既然曼陀罗花毒能救人,那也一定有某种奇花异草,能救治被曼陀罗花毒害的人,只是看你有没有缘分遇见而已。我知道曼陀罗花生长在哪里。我这就去那里,给大哥找来解毒之药。”
李凡恍然大悟,说道:“好……好!贤弟,为兄终于想通了。我一定会坚强一点,等你的好消息。”
“大哥这样说就好了!”唐瑀没高兴一会儿,又露出不安的神色,“李大哥,于大人对我们兄弟俩有知遇之恩。如今他身陷囹圄,我们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李凡叹了一口气,道:“官场之事,我们又有多少了解?幸好金大人是个好官,相信他一定能够救出于大人的。”事实上,只有金濂才能成为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
是夜,瑾贵妃又差人来叫唐瑀。唐瑀依旧在熬好的汤里放上蒙汗药和□□,带上拂柄入宫。瑾妃喝过汤,问道:“这次的汤好像与之前的不同,汤味奇香无比,是什么汤来的?”
唐瑀道:“回娘娘,这汤里放入一种珍贵的药材,用鲜鸡作肉料,再配上些许茴香,汤里发出的奇香,就连数十丈外走过的人也会停住脚步。”
“好汤!好汤!似乎本宫入宫多年,都未吃过这种滋味。你放的是什么药材?”
“回娘娘,下官放的是一种草菇!”
“那这样,明天你把这些草菇都带进宫里来,让下人每天给本宫熬这种汤!”
“这个……”唐瑀做出个为难的样子。
“唐大夫,有何不妥?”
“启禀娘娘,这草菇京城没得卖,它只生长在南方,是下官以前托南方的朋友带的。因为太珍贵,下官自己也不舍得吃,来把它奉给娘娘您享用。这草菇不但味道鲜美,而且还能调气血,驱热毒,有养颜护肤之效。”唐瑀说得绘声绘色,听得瑾妃心里直抓痒。
“那你知道在南方哪里有这草菇吗?”
“下官知道,不过……它……长在深山里头,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瑾妃道:“既然别人找得到,你也应该找得到。本宫命你明日起行,到南方摘取这种草菇,送入宫中。”
唐瑀心头大喜——瑾妃已经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的圈套。
“可下官这一行,要……”
“要什么?”
“要花上数十天的时间啊!”
瑾妃一听,马上皱起眉头,心想:那我岂不是有几十天的寂寞?
唐瑀猜中瑾妃所想,语带挑逗地说道:“娘娘放心!虽然下官要离开好一段日子,但下官保证,回到京城以后,第一个见的一定是娘娘您呢!”瑾妃还未消除心头的忧虑。唐瑀又道:“今夜,下官就让娘娘度过一个难忘的晚上吧。”
此时,药力开始发作了。唐瑀像上次那样,用拂柄弄得瑾妃心花怒放。
翌日,瑾妃果然修书致陆文盛,要求批假于唐瑀,前往南方采摘药物。陆文盛本来就是一个毫无主张的人,他知道瑾妃是王振的侄女,当然不敢不批准。唐瑀找来四匹良马,拉着一辆车就这样出行了。
还没出城门,突然有一只手从自己身后伸出,递来一个苹果。
“瑀哥,吃个苹果吧!”
唐瑀吓了一跳,拉住马缰回头一看,竟然是丁溪。
“溪儿,你什么时候窜到我的车子里来?啊,你又调皮了。这次出来是不是从墙头爬下来?”
丁溪笑眯眯地说道:“非也非也!我才没那么笨呢!今天是爹让我和他出来买衣服,我趁他不注意,就……”她伸出手,不停地扳动手指做出一个溜的动作。
“溪儿,我这次出门是要上山采药,很辛苦的。你不要跟着来。”说着,唐瑀扶住丁溪从车上下来。丁溪嘟着嘴很不高兴。
“你等我回来,到时一定找你!”唐瑀用手拍拍丁溪的肩膀,笑了一笑,便上马驾车出城了。其实他很想多看丁溪一眼,可毕竟救人要紧,感情的事,应当暂时放在一边。
“驾!”马车径直驶出城门之外。
一口气,唐瑀驾着车走了上百里路。马儿累了,他停下来,解着马到河边饮水。突然,唐瑀觉得背后有人用力一推,脚站不稳一头栽进河里。毫无防备之下,他一连呛了几口水,爬上来时不住地咳嗽。
“哈哈哈!”唐瑀听见一阵讥笑声,正想破口大骂,谁料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丁溪。
“溪儿,你怎么这么任性?我都说了,这次出门要去采药。路途又艰苦又危险,你跟着我干嘛?”
丁溪嘴巴开始扁起来,一副委屈得想哭的样子,道:“好哇,你竟然对我说话这么凶?”
唐瑀见她闹别扭,只好换上平和的语气说道:“好了好了,算是我不对了。”
“什么叫算你不对?你先骂人,根本就是你不对!”丁溪把头一扭,跑到一旁哭起来。唐瑀连忙上前安慰道:“溪儿,你别哭!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我什么都不听!没有看见人家在哭吗?你到一边去,等我哭完再和我说话!”丁溪大吵大闹,唐瑀一时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先走到一旁,拧一拧衣服上的水,然后把马牵回来。丁溪见唐瑀一声不吭地做自己的事,心里又有不甘,对着他嚷道:“喂!你不许做其它事情!”
“呵——”唐瑀想笑又笑不出来。“好溪儿啊,又是你叫我不要理你的。现在我做自己的事情,你又不许。你想我怎么着?”
丁溪想耍赖,又找不着理由,只好叫嚷道:“你……你坐在这里……看……看着我哭,不……不许做其它事情!”
唐瑀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唯有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丁溪也望着唐瑀,一会儿眼泪便止住了。唐瑀吸了一口气,故意把眼珠子转几个圈。这下子的滑稽动作,可把丁溪逗乐了,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啦,不哭啦?不哭就快点上车吧,我先送你回京城。”
丁溪一听,一把抱住唐瑀又哭了起来。
“瑀哥,不要带我回去!”
“溪儿啊,你别这么犟着性子好吗?你是千金小姐,不能跟着我挖这样的苦来吃。这次我要去的地方可是巴蜀一带。那里荒凉得可怕,而且还有很多凶猛的野兽。那种危险,对于经常待在京城的你,是根本想象不到的。溪儿,我送你回去是为你好!听话吧。”唐瑀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抚着丁溪的头。
“不,我不能回去的!我……”
唐瑀愕然,问道:“怎么了?”
丁溪抽泣着说道:“我爹已经私下找了一门人家,准备让我嫁过去。他口口声声说我们是门当户对,可我连那人都没见过。你就甘心看着我让人带走吗?”
“可是你爹就你这个女儿,你这样一走,他会很伤心的。”
“不,我死都不回去。你带着我上路吧!”
“可是……”
丁溪突然把脸贴在唐瑀胸口,张大嘴巴用力咬下去。
“啊……”这一口咬得狠,痛得唐瑀喊了出来。丁溪松开牙齿,道:“瑀哥,你记住。如果你狠心把我送回京城去,我的心就会像你现在那样疼。”
“溪儿!”唐瑀轻轻端起丁溪的脸,道:“溪儿,闭上眼睛!”
“瑀哥,你是……”
“闭上眼睛,不要动,我来把你的眼泪吻干!”说着,他的嘴唇在丁溪眼睛附近温柔地点了几下。丁溪感觉到,这如纸如烟的力度,带着一种亲切的温存。
“驾——”马车像箭一样,一直朝着西南方向驶去。
回头说说京城里的情况。自从收押于谦后,王振等人千方百计想罗列于谦的“罪名”,怕的是“久不迁而怨望,出言犯上”这项罪不能服众。兵部尚书徐希道:“我有一计献与公公!”
王振白了徐希一眼,冷笑道:“于谦是你的部下,你自家子的事,早就该负责了。”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徐希露出一副奸笑的样子,说道:“于谦为人吝啬,这是人所共知的事。现在于谦举家逃亡,下官在他府上预先藏好一笔金银财宝,到时再派人搜出来,那样于谦就多了一条敛财之罪。”
王振听毕,若有所思。都御史王文道:“于谦任山西、河南两地巡抚期间,三番四次将官粮扣起,设立他自己私人的粮仓。光这一条,就足以治他死罪。”
话音刚落,王佑马上说道:“公公,不如待我拿来纸笔逐一记下,就不怕忘了呗!”王振满心欢喜,发出他那一贯的阴阳笑声。
于谦胃病未好,加上狱中的食物臭如泔水,根本无法下咽。往来多天,整个人面容憔悴。他问狱卒何时提审。狱卒泣而不答。于谦奇之,追问狱卒。狱卒泣道:“大人可能不认识小人。可小人我却认识大人啊。”
于谦道:“敢问阁下何人?”
狱卒答道:“大人可曾记得一个卖烧饼的小贩子?小人原是山西汾县人氏,当年靠卖烧饼糊口。县里头的衙役常常到市集里欺负俺们,勒索俺们拿钱‘孝敬’他们。没想到这么一桩小事,竟然也让大人管着了。大人您亲自查办了带头的几个衙役,并且说过‘上面的官儿敢贪,下面的兵儿才敢抢’。于是您还革了县老爷的职。我们都很感激您。你离开县城那天,小人抬了一扁担烧饼献给您,您坚决不收,说小人就算卖光一扁担烧饼也没赚几个钱,这里岂不是几天的口粮。直到小人硬要塞几个给您,您才勉强收下。说实在,会吃烧饼的官儿,小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于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了万般惆怅。
“我于谦为官清廉,一身正气,没想到今天会沦落成为阶下囚。苍天啊,我这一腔热血,究竟要洒向何方?”他悲恸的呼声即使再响亮,也无法冲破这不见天日的牢房。有诗哀于谦道:
徒有经天纬地才,如今跣足伴苍苔。
借来圣祚三重火,烧尽愁丝一地灰!
疏折滞留因礼薄,禁碑磨灭与谁哀?
狱差搬出陈年事,强叙旧情无酒杯。
王振网罗了一系列于谦的“罪证”,命王佑交往刑部。金濂视毕,冷笑道:“王大人,工部那边的事务很少吗?居然越俎代庖,管到老夫刑部这儿来。”
王佑见金濂出言讥讽,也不甘示弱,答道:“不论工部刑部,都是替国家办事的机构,既然金大人有所偏私,迟迟不办理此案,皇上便派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哼!话可说得好听。你来不知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这个你管不着!总之,于谦所犯何罪,这上面已经写得一清二楚。希望金大人能够放下私心,好好地看一看。”说完,王佑将一叠写满于谦罪状的纸扔在案几上。金濂取来一看,当即大骂道:“于大人几时私自设立粮仓?”
王佑道:“于谦在山西、河南两地私设的粮仓何其之多,然而所存之粮却不翼而飞。这有何话说?”
金濂义正辞严驳道:“于大人设立平淮仓,用于调节粮食价格,杜绝商人囤积居奇;有灾难发生的时候,于大人开仓济民,仓中粮食均受用于百姓。仓里粮食一时空库,乃因未到收成季节。如果粮食全部用于接济百姓都算是有罪,那么汉时的卫青和霍去病,宁可粮食腐臭都不发给士兵们,是不是这样才叫做无罪呢?”
王佑道:“那于谦私占土地,此罪又怎么解释?”
金濂把嗓门提得更高,道:“于大人没收的是军官强行霸占的土地,这些空闲的土地本来就属于官府的。于大人将它改作屯田,以资边用,乃是为国家利益着想。这有何罪?”
王佑被金濂驳得面红耳赤,但仍不肯认输,道:“于谦在京城的府邸中藏有大量金银财宝,来历不明,这与所食俸禄不相配,足以证明他有贪赃枉法之举。”
金濂放声大笑,指王佑骂道:“好一个来历不明,恐怕连于大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些金银财宝的来历。于大人为官清廉,生活节俭,位至侍郎一职,府中下人才不过五六个。如此巨额的‘赃款’,可是某些奸佞小人插赃嫁祸的吧。所以,老夫才斗胆说句,连于大人自己都不清楚它们的来历。即使于大人贪来这么多的钱财,他又哪来的胆量,敢不送些给王公公呢?难道王大人没有亲手替王公公接过于谦的礼?”
“你——”王佑气得差点晕厥,龇着牙道:“果然不出所料,原来你和于谦是同流合污的一伙。”
“王大人,你又错了。不是‘同流合污’,而是‘同仇敌忾’!”金濂说毕,气定神闲地望着王佑。王佑又气又恼,愤然离开尚书府。
忽有人报,恭顺侯吴瑾到。金濂命人请入。
金濂知道吴瑾是个正直之人,急忙与他商议于谦下狱一事。吴瑾道:“当日于大人回京时,曾于殿上公然顶撞过王振。这次的事,绝对是王振公报私仇。本侯虽知此案已经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但王振派了许多爪牙暗中干预,相信金大人现在正处于受人制肘的境地。本侯今日前来,正是和你商议一下对策,如何营救于大人。”
金濂叹道:“王振权势太大,现在连大理寺那边也让他买通了。凭我们单薄的力量,恐怕难以斗得过他。”
吴瑾表情和悦,不觉有半点担忧的神色。金濂便问:“莫非侯爷已经有了对策?”
吴瑾微笑道:“当今世上,能救于谦的人只有一个。”
“谁?”
“皇上!”
金濂沮丧道:“皇上对王振言听计从。侯爷不是到了这个时候还开玩笑吧!”
吴瑾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胸有成竹道:“要救于谦,方法说出来也就四个字——众怒难犯!”
金濂大为不解。吴瑾从袖间取出一张很大的黄色的纸,上面写有几行文字,交与金濂手中。金濂一看,心中又惊又奇。纸上面写着:
兵部右待郎于谦,私囤官粮,贪赃枉法;又出言不逊,顶撞皇上,大为不敬。今已收押,不日候审。特出此安民告示,以抚黎首。
金濂问道:“侯爷这是何解?”
吴瑾捋一捋胡须,说道:“王振要治于谦的罪,是为了泄私愤,根本就师出无名。他不敢将这件事情搞得沸沸扬扬,求的是速战速决。因此,他才想尽办法敦促你尽快查办此案。另一方面,皇上对于于谦下狱一事,相信了解并不多。就算想知道详情,早就让王振轻描淡写了。所以让皇上确切知道事情的底细,这才是解救的最好办法。”
“可是,怎么才能让皇上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呢?”
“就凭这张告示!本侯已经命经生十数人,连夜抄起数百张,到河南、山西各地张贴。于谦在河南、山西两地民望甚高,百姓一旦知道他下狱之事,必定群情汹涌。然后本侯从中使人点拨,让这些拥戴于谦的百姓把事情闹大,一起闹到京城这里来,闹到皇上身边去。到那时,就算王振一意孤行要处死于谦,恐怕也会被这汹涌的民潮吓退了。至于怎样才能让皇上看见这精彩的一幕,这一点金大人可以放心,本侯会办得妥妥当当。”
金濂心中的犹疑最终还是被吴瑾的自信所消弭。他拱手道:“既然侯爷已经妙计在手,那么金濂随时听候侯爷差遣!”
吴瑾连忙摆手道:“金大人客气了。我们一心想让王振阴谋落空,可以说是志同道合,本侯哪敢有差遣金大人之道理?”金濂脸上展现出喜悦的笑容,与吴瑾一起,进一步商议详细的部署。
金濂知道于谦身体不适,时常亲自到牢中探望,并请大夫为于谦诊治。于谦感激道:“大人好意,于谦感激无尽。只是王振耳目众多,与我相见恐怕对大人不利。”
金濂道:“于大人怕的是阉贼王振会乘机陷害老夫私通朝廷钦犯是吧。虽知道阉贼加在于大人身上的罪名,皆是子虚乌有,但只要一日还未定罪,老夫又怎算是私通呢?况且老夫身为刑部尚书,亲临大牢察看事宜,又有何不妥?”
于谦叹道:“此番有金大人亲自审理,相信于谦雪冤有望了。”
金濂心想:此冤不雪,我这刑部尚书不做也罢。
六月,英宗有出行狩猎的惯例。钦天监算好吉日,英宗与文武百官前往京城外的山林狩猎,自然少不了司礼监王振相伴左近。出行的仪仗轩冕浩浩荡荡地步出京城。一路上,恭顺侯吴瑾不断与英宗说话,而且千方百计说一些英宗感兴趣的话题,弄得王振没有丝毫插嘴的机会。王振好生纳闷,但他对吴瑾还是忌讳三分的。
前方的草丛有所动静,一只毛色浅灰的东西飞窜进草丛里。王振借机大呼:“皇上,奴才发现一只兔子。”
英宗道:“是吗?怎么朕没有看见呢?”
王振一歪嘴笑道:“皇上与恭顺侯聊着国家大事,兴致勃勃,当然没有留意。”
英宗道:“先生真是会逗朕开心。既然今天是来打猎的,还是莫谈国家大事,专心一致地打猎吧。”说着,搭起弓箭瞄准前方的草丛,以恃一有动静就把箭射出去。
吴瑾从旁说道:“刚才微臣好像看见兔子是窜进右边的草丛里。”
哪知王振忽然怪声怪气地叫起来:“皇上且慢,皇上且慢!”
英宗愕然,放下弓箭问道:“先生怎地?”
王振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英宗的箭法很一般,而刚才那只兔子动作敏捷,目标又这么小,以英宗的箭法肯定射不中。这样一来,岂不是一开头就扫了皇帝的兴?这可不成。以往王振会在出行之前让人在丛林里放一些年老力衰、体型较大的动物,比如野鹿,让英宗射个够。没想道这只突如其来的兔子抢在它们之前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满脸诚恳的样子说道:“奴才恳求皇上先不要射杀这只兔子!”
英宗忙问其故。王振立刻换成一副谄媚的嘴脸说道:“皇上啊,昔日成汤有仁爱之心,狩猎时将网打开三面,余一面待野兽落入,方许杀之。刚才那只兔子形影可怜,奴才实在不忍心看着它成为箭靶。奴才知道皇上也有一颗仁爱之心,故恳求皇上也仿效成汤‘网开三面’,给它一个逃生的机会。皇上可以搭箭瞄准草丛一角。一有动静,不作考虑立即出箭,若箭射不中,当不复射,让它逃生去。这样一来,皇上此举亦可与成汤‘网开三面’齐名。”英宗从其言,再次弯弓搭箭,瞄准草丛。草丛一有晃动,英宗手指松脱,箭应弦而去,不偏不倚,正中草丛中匿藏的兔子。众大臣见英宗一矢中的,齐声高呼万岁。吴瑾望王振笑道:“皇上已经‘网开三面’,行仁义之道。然而并非不放那兔子一条生路,命中注定逃不了的,始终还是逃不了。”王振被吴瑾羞弄,又气又恼。
随后的狩猎过程中,王振事先准备好的“年老力衰”的动物终于出现了。英宗这儿射一头,那里射一只,收获甚丰。王振奉迎道:“皇上今天真是箭法如神啊!”
哪知英宗今天得意过头,竟然这般说道:“方才射杀的,都是些老动物,没一只跑得快的,朕觉得有些不够尽兴。”
吴瑾马上接着说道:“这些‘老’动物都是先‘生’的,当然容易猎中!”他以目示王振。王振知道此话一语双关,但哪敢辩驳,只好又把气往肚子里吞。
英宗道:“算了。朕今儿也觉得有些累了。既然已经甚有收获,不如到此为止吧。”说毕,与众大臣起行回城。这次虽然是英宗大有收获的一次狩猎,可他就是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一路上并非兴高采烈的样子。王振见状,借机逗英宗说话,恭维之辞接二连三,果然使英宗变得笑逐颜开,心情大悦。吴瑾也顺势从旁称善,附和王振。王振暗想:这个恭顺侯又想搞什么花样?
谁知道一入城,所有道路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前头开路的侍卫拔剑驱散人群。拦路的人见是皇上回驾,皆纷纷下跪,高声喊冤。英宗大惊,指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问道:“前面何故有人拦路,难道不知道这是朕的车驾吗?”
马顺答道:“回皇上,前方有百姓逾千众,见皇上车驾而纷纷下跪。不过……”
“不过什么?”
“回皇上,他们都是高声喊冤!”
王振疑道:谁敢这么大胆,敢拦住皇帝的车驾喊冤?
英宗道:“马顺,朕命你马上到前面察看一下情况。”马顺领命。过了片刻,回来禀告道:“启禀皇上,前面的百姓自言是山西、河南两地官民,闻巡抚于谦获罪收监,特意前来为他鸣冤。”
“哦?”英宗转过脸望王振道:“先生曾言于谦出言不逊,暗里埋怨朕教他怀才不遇,屡不升迁。此事确凿,何冤之有?”
“这个……”王振的舌头一下子打了结。吴瑾道:“皇上一向爱民如子,体恤百姓。这些人敢拦天子的路喊冤,或许另有别情。皇上何不遣一人上前问话,看个究竟?”
英宗觉得有道理,再命马顺遣一人至。那人见到天子,当即下跪叩首,说自己是洛阳某县的一个小吏,新近听闻于谦因几项罪名遭到关押,当下陈述于谦在任时的各种政绩,言辞真切。英宗听毕,感叹道:“能有于谦这样的好官,朕天下安矣!”那小吏又指,外面聚集的人都是来自河南、山西两地的,除了黎民百姓以外,更有各地各级官员,这次前来是想恳求皇上赦免于谦的罪名。小吏说罢,从袖间取出一叠文书,上面写的皆是两地官民联名证实于谦无罪的内容。王振心头猛然一震,知道这样下去肯定出乱子,谓英宗道:“皇上啊,这个于谦一向刚愎自用,从来就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此等出言不逊,冒犯皇上之事,绝非第一次。如果所有大臣都可以随意出言责骂皇上,则皇上的尊严何在啊?”
未等英宗回答,吴瑾立即抢道:“公公此言差矣!天下哪有臣子责备天子的道理?昔日魏征对唐太宗说话时言辞锋利,唐太宗尚谓之以‘谏’,而非‘责’。正是因为无论魏征的话说得多么难听,唐太宗依然欣然接纳,所以他才成为一代明君。当下皇上英名远昭唐太宗,难道连于谦平日之‘谏’与公公所言之‘责’都不懂区分?先帝在时,从来不闻于谦有责骂皇帝之事,而且于谦进言总是以国家利益为先,故先帝对于谦所言一向甚为倚重。于谦先前有病在身,恐有误河南、山西两地政事,才上书告免职务,倩他人接替,并没有所谓‘久不迁而怨望’的意思。至于贪污受贿、私设粮仓、霸占土地等欲加之罪,已有千余百姓证明他是清白的。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真的治了于谦的罪,那么数以千计平民百姓心中的愤懑是很难平息的。事到如今,恐怕刑部尚书金大人也该知道如何结案了吧?”
金濂立刻下跪英宗面前请罪,说道:“于谦一案本为微臣亲自办理,但一直拖了三个月仍然没有结案,此乃微臣之罪责。微臣恳请皇上再给些许日子,不日定当将此案了结。”
英宗道:“朕也相信于谦并非刻意犯上。他若非有惠民之政,何以有如此多的平民百姓为他求情。朕现命金卿家你再彻查此事,如不属实,马上释放于谦。若因委屈而错杀于谦,则天下百姓会指责朕之不明。金卿家,此案速办,不许有误。”
“微臣遵旨!”金濂心中窃喜,与吴瑾联袂在皇帝面前演的这出戏,实在太精彩了。解救于谦指日可待。有诗赞曰:
治国惟儒术,谏君焉莽夫?
吴侯三寸舌,辞色救龙图。